这世间,所有的母亲,都曾是春天枝头上一朵娇艳的花。
我的母亲识字不多,不善言辞,就像一棵随便栽植于庭院之前的桃李,早早的开花,默默地结果。
我是母亲第一个孩子。
我挣脱温暖的母腹,惊恐万状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记得,有谁曾用甘甜的乳汁来安慰啼哭不止的我。
长大以后,我只知道八个月后,母亲又孕育了另外一个孩子,我的二妹。
我们家乡就这样排序,我是老大,第二个就排序为二。
母亲因为家务农活的繁重,身体的不便,营养也供应不上两个孩子的索取,我便被奶奶抱去抚养了。
我是奶奶用糖水和米粥喂大的。
七八岁了,我还是没明白爸爸、妈妈,这两个称呼,和叔叔、婶婶、姑姑、姑父有什么不同?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认奶奶和姑姑,只亲她们俩个。
我很孤单,不合群,像只恐慌的小野猫。常常被莫名的声音和动物吓得颤栗尖叫不止,狂奔着去寻求大人的庇护。
奶奶常常怒骂那些爱吓唬我的不懂事的顽童,她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敏感而胆小。
长大后,我自己明白了,那是因为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以为母亲遗弃了我。
没有母亲温柔呵护和坚实依赖,在哪里,我都找不到我以为安全的地方。
渐渐也明白了,爸爸、妈妈才应该是我最亲的亲人。
可是,他们好像从没多看过我一眼。他们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需要照顾。
尽管我的伙食学费都是靠他们用辛勤的汗水供给的。
每年家乡的庙会,妈妈必定会抽空,带着我和两个妹妹去赶集,即使她自己一分钱舍不得花,也要给我们姐妹三人买一样同款的令我们欢天喜地的东西。
或是一把漂亮的雨伞,或者是一顶洋气的帽子。
还会特别为爱看书的我多买一本《故事会》或《大众电影》。
两个妹妹都懂事的从不“咬边儿”。
可这些都感动不了我,我总以为妈妈会背着我把更好的东西给弟弟和妹妹们。
那时候,我固执的以为父母不爱我,他们不要我,所以我也不会去爱他们。
因为没有爱,我也是没心没肝,我不知没心没肝的我究竟做了多少令他们失望透顶的事。
十六岁时,我随着打工的人潮涌到上海。
别人家的孩子都知道努力的工作,把挣到的钱一分一毫的寄回去,以改变贫穷的家庭,减轻父母的负担。
可我不知道。
我根本就没想过家,想过父母。
偶尔想想奶奶罢了。
连从小看护着我长大的姑姑都很少想起。
我整天游荡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没饭吃了就打打短工。有点钱了就继续游荡。
偶儿给家里写写信。
就是写信也是要东西。
每次母亲都不会让我失望,她托老乡给我带来厚厚的棉被、喷香的熟花生米,让我在外面好好的干活。
我在心里冷笑:“好好干活?想我给你们挣钱吧?我偏不叫你称心如意。”
后来,小我一岁的二妹,也出来打工了。
懂事的她,深知贫穷父母的愁苦。
贫瘠的土地,养活几个孩子,那种艰辛可想而知。
她看着我这样不成器的姐姐,总是忍不住要指责教训几句。
我可不认为自己错了,跟她吵:“让我好好干活,省钱给家里,门都没有。”
有好几次都把二妹气的几乎发疯,痛哭不止。
一起打工的老乡背地里摇头,看不起我。
觉得我做姐姐的太不懂事,做妹妹的倒像大人。
后来,我们姐妹之间总觉得有隔膜,就是那时我太不懂事而留下的伤痕。
也是因为二妹,在上海把我“看”的很紧,我也没往太坏的路上滑。只是人懒散,不知道努力工作挣钱,不体谅大人。
那时,很多在上海打工的老乡都在上海找了婆家。
也许是缘分的问题;更多的是我这样没心没肝,母亲不放心。
她执意不让我继续留在上海,后来我在家乡找到合适的对象。
结婚后,有了亲爱的人,有了心爱的孩子,我才像一个从长长睡梦中醒过来的人,开始试着去接受父母。
渐渐的,我发现,从未拥抱过我的母亲的双手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生硬。
她轻柔爱怜的摩挲着她的小外甥女,我的女儿就那么怡然自得的坐在她外婆怀里。小手攀着外婆的脖子,小脸在她外婆的脸上蹭来蹭去,咯咯的笑着。
女儿十来个月的时候,有人捎信说我母亲生病了。
要是在从前,我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可那次不知为什么,尽管家里很忙,我忍了两天,还是抛下田里的农活,带着女儿回去看看母亲。
我家离母亲家隔着一条河,我背着女儿蹚过小河爬上岸,迎面竟看见母亲挎着一只小筐,想要过河的样子。
“大丫头,真是你娘俩啊!”
还没等我张开嘴,妈妈就惊喜的叫开了。
一张因生病而浮肿虚黄的脸乐开了花。
“妈,你不是病了吗?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我看她那虚弱的样子,不悦的埋怨道。
“哎呀”,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家里的那只老母鸡病了,你爸非要我杀了吃。我一人哪吃得了那么多?我寻思你给小宝喂奶瘦成那样,就给你送点鸡汤补补。”
你知道吗,当时河岸上有风吹过母亲散乱的头发,我的眼泪差点没有忍住。
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心情。
我曾经那么无知和冷漠,可母亲却从来就没有停止爱我。
桃李花芳菲,果实自累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谁说天下的母亲必定如百合如玫瑰?
最普通的桃李之花,却可以给孩子最沉默无私的爱,孕育出她所希望的最甜蜜的果实。
就如我的母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