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确实爽,每天早九晚五,工作轻松,下班后就喝酒,喝醉就去醒酒,每天都是这样。那时候年轻,没有腻的时候,除了工作。
是在坪山的一家医疗器械生产中心工作,彼时的我是一名电工,每天就是制作散热水箱,没有数量限制,反正有组装工需要就要保证存货充足。这就导致我一天可以做出三天的量然后玩两天。虽然空闲,但是也无聊。坐着拿钱不如躺着拿钱,对我来说,要是能有个躺椅睡觉拿钱就更好了。
组长是个胖头胖脑的宅男,一天到晚除了揉捏电线接线板以外就是盯着手机上的梦幻西游手游,他玩了五年这个游戏,还没腻,我只能说他钟情。后来阴阳师出来以后,我率先试玩觉得不错,记得我第一个ssr是茨木童子,当时兴奋坏了。后来他看到我玩阴阳师,也因为这个游戏算是爆款名声在外就凑上来看我玩,这一看就陷进去了。刚开始特忙,又要工作,又要操练梦幻西游,又要开荒阴阳师,后来他就不忙了,将梦幻西游卸载。将工作分给了新来的两个小伙子,专心一志地陷入阴阳师这个大坑。
新开的小伙子都是精神小伙,一个穿着豆豆鞋染着黄发,陕西的,刚来的时候说普通话老是窜方言,另一个毫不夸张骨瘦如柴,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想起魔幻手机那个小偷女。两个人酷爱上网,每天下班都是第一个离开车间直奔网吧。那会儿我也爱上网,主要爱上守望先锋这款游戏,每天晚上都有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消耗在这款游戏上面。后来因为上网跟他们两玩熟了,也在一起经常喝酒。主要是我喝,瘦子不喝,看身板也是喝不了的人。另一个叫陈东炀,他能喝些啤酒,不过酒量还是没我高,毕竟刚回来那几个月,每天陪我爹出去喝酒。每晚都吐,那是吐出来的。喝多了就要去醒酒,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也掉坑里过。不过后来也是发现了一些醒酒的窍门。醒完酒就转钟了,回来睡不到几个小时对于年轻人,早上八点半的上班时间。他们两个刚来就是做我以前刚来的事情——散热水箱,这个东西就要仔细,也没啥难度,再说两人都是专业技校毕业的,但是真正实操起来却拉胯了太多,经常摸不清头脑被组长训。这就算了,因为头天晚上上网,两个小年轻精力还没补回来,直接做着做着就趴在散热水箱上睡着了。这种情况被组长看到过,也被李总,也就是咱们的总经理看到过。组长自然该说就说,李总只是看看他们然后看看组长,就笑着离开了。笑本是开心的意思,但也能有更多意思。组长起身就就把他们推搡醒来,然后说:再上班睡觉就滚回去。这自然是个狠话,不是实话,因为他们往后虽然收敛一些但依旧如此。组长对此万般无赖,最后习惯。最怕习惯,习惯可以抚平一切。
我刚来的时候不仅不习惯,更是难受。因为部队跟这里的完全不一样,那咋办,只有按照自己以前的作派做人行事。所以也把组长这个老油条给得罪了。组长叫罗聪,但看来并不像聪明的人,只是看眼神觉得精明。我刚来的时候,他让我打板,就是在接线板上用台钻打孔。我抱着半人高的铁板在外面半天时间不断打孔,丝毫没有休息。人一旦无趣或无聊就少不了抱怨。那时性急,我觉得要是就这样干下去,浪费时间也是浪费生命。但是既然则安,任何不忿只能怪自己的选择有问题,所以我连续打了一个星期板。终于,在我已经快要习惯或者喜欢上打板的时候,罗聪来到我身边,说:够这半个月用了,以后教你做散热水箱。
说是教,其实就是细节对照图纸自己做,遇到不会的地方再请教罗聪。这点让我相当不爽,他明明知道我对电工一窍不通还让我自己看图纸。所以直到学会整个制作散热水箱,我都是一步一问,而问题就出现了,每次问他,他都不耐烦,这让我相当愤怒,这是摆明不想教我还是对我有意见呢。
但我如果直接这样问就格局小了,也不是我的性格。我开始和他斤斤计较,他说干啥,我先问为什么,如果我觉得可以,那就干。他说让把桌子擦一下,我偏要等到下班再说。他说让把板打一下孔,我一看板还很多就直接回怼他眼神有问题。他说让帮他接一下电路板,我说没空,自己的事情还没干好呢。他说我散热水箱有问题,我就说能正常运转就可以了。人往往就是做的和想的容易偏轨,所以当我本着有理有据怼他却做成了不讲道理的模样,这就让他和我彻底闹掰。
“不想做可以走。”
“那你把我辞了?”
他就不说话了。
后来咱们冷战开始,他不指挥我,我也不和他说话。但是我照常有什么问题还是问他,他照常回答,但是面无表情,声音平淡还带点无奈。也就是在这样平静的日子下,我开始反思我自己,作为一名下属,言行方面确实过了,再说,他依然在为我解疑答惑。特别是他无奈的样子,更让我觉得愧疚。再后来,我的本职工作越来越顺利,开始清闲起来,这时我就想到了罗聪手上还有活儿没干完,然后主动给他分担一些手头上的伙计。
“不用。”
“反正闲着没事,来吧。”
我也不是个肉麻的人,他也不是肉麻的人,两个半推半就也就达成了第一步关系推进。
后来,随着我帮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对我温和起来,说话也带着些笑容,口气也没那么硬气了。甚至常常跟我开玩笑,甚至荤段子。虽然关系渐渐融洽,但是我喊他喝酒,他从来都是一句话:来日方长嘛,不急这一次。我多想在别人请我吃饭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婉拒,但是目前为止也就我的引路人好我吃过饭。一次是在公司附近,他喊了几个玩得来的部门的主管,点了一桌子菜,我本来饭量就小,那几个也斯文,最后半桌子菜没吃完,我也没记住那些人的姓名。这是我来公司没几天,生产经理张金喊我吃饭的情况。
第二次,他喊我去他家吃饭。阿姨做了一大桌子菜。张哥还有他媳妇,还有一个两个月大的女儿,四个人在一起吃饭,他母亲在厨房炒菜,即使桌子已经摆满了。那是少有的别人约我去家里吃饭,而我和张哥只接触了不到两个月,见面不过二十面,说话更是不到一百句。对于认生的我来说,这饭吃得很尴尬也很温暖。
公司在浪尾村,一到晚上,村里唯一的街道就摆满了各种小吃摊,门店几乎都是餐饮,少有其他的。而这里最多的就是石锅鱼了,我至今不知道石锅鱼到底是哪里的特色,但是我对石锅鱼的初次印象并不好。那是我带着陈东炀喝酒,是浪尾街排场最大的石锅鱼店。陈东炀也是少有的几次喝白酒。当鱼上来的时候,我满怀期待吃了一口,结果一股浓重的洗洁精味道涌入喉咙冲入鼻腔。我喊来服务员。服务员吃了一口说没问题啊。我说怎么有股洗洁精的味道。她说是生姜的香味。陈东炀也吃了一口,懵逼的对我说正常啊。我再次吃了一口,差点吐出来。那事不了了之。后来我看到洗洁精才发现都有生姜成分,才知道那次的石锅鱼估计生姜放多了。后来我带着陈东炀又找了一家石锅鱼店,结果依然有股生姜的味道,看来我不适合吃石锅鱼。
三个月后,那个瘦竹竿走了,陈东炀留下了。陈东炀留下是因为没别的事可以做。那个瘦竹竿离开是因为想要去酒吧做夜场工作,可能在他看来酒吧好玩,酒吧的工作也好玩吧。陈东炀依旧每天穿瞌睡,每天都被罗聪训,工作上也经常出错,错了就改,改了再错,千锤百炼,百炼成钢。当他成刚的时候。我就去做高压油箱了。
高压油箱很简单,但是得仔细,要是出现纰漏容易爆炸。当罗聪跟我说这件事时,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周围的同事以为我觉得罗聪在开玩笑时就纷纷皱眉认同罗聪的话。所以我一直对高压油箱是不是会爆炸特别感兴趣。好在我为人谨慎的同时更加惜命,所以我做的高压油箱一直没有爆炸。
我做高压油箱时候的师父是一个个头特别矮的青年,别人叫他小石头,我也叫他小石头。不过一开始并不这样叫,我一开始叫他石师父,他说都是兄弟别这样称呼。我就叫他石头,没敢叫小石头。他又说石头不好听,就叫他小石头。他很喜欢和别人称兄道弟,哪怕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一点让我至今不习惯。他教我就仔细多了,一步一步,一丝一毫全部讲解到位,我感动于此,心想终于遇到良师了。后来他和我关系恶劣起来了,因为他和罗聪关系恶劣起来。
小石头想调到装配组学装配,因为他在这里三年了,已经全部学完了却没有更近一步,工资也没有再提升了。而罗聪不愿意,因为车间需要人。就这样。小石头和罗聪闹掰了,也牵连到夹在中间的我。我本不想站队,小石头也没逼迫我站队,但是事到如此,不站队也是一种站队,至少在小石头看来是如此。所以往后小石头就疏远了我,也疏远了罗聪。我至今想来也觉得亏欠小石头。
小石头后来也走了,去某地做保安。他经常说:钱就是命,命就是狗屎。可能对别人来说好死不如耐活着,但对他来说,可能赖活不如好死。
他离开让我惆怅了几天,工作生活又回归常态。彼时我的高压油箱已经驾轻就熟,每天可以做十台,而每天的目标就只有三台就可以了,所以我开始清闲,无聊,思天思地思人生,最后打瞌睡却不能睡,坐在那发呆,玩手机却没有任何乐趣,那时我才发现,就算是无聊的时候就算是玩也得挑地方。在公司怎么也玩不进入,因为那是工作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听说公司要来新领导。我印象中的领导就是总经理和张哥这个生产经理。不知来的领导是干啥的。总经理李总有一次喊我们这批新来的去他办公室。显示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烟就发了起来。我当年腼腆没好意思接,他就笑道:咋了,嫌烟差了?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一百的烟发给我们。我再没不好意思接,不然容易让人误会不给面子了。
新来的是公司老董嫡系,将李总换走,李总辞职不知去哪了。后来张哥也走了,自己创业去了。临走前让我多干半年再说,当时没领会这句话的含义。
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领不领会都不重要了。
那是已经百无聊奈,工作上用游戏的行话说就是已经通关了,再也没有任何挑战难度,在车间里没人管,工作闭着眼睛就可以完成,除了躺着睡觉,其他干啥都可以。那个时候,工作之外有两件事最让我走干劲。一件事是抽烟,每次抽烟需要到天台去,天台摆着杂货,前面是蓝天白云。我就望着蓝天白云可以连抽好几根烟,就算呛嗓子也不想回到车间里面去,因为那里是工作的地方。第二件事是路过前台,前台李梦长得像黎姿,很有明星范,明星范就是普通人爱搭不理保持距离,遇到领导就欢声笑语。我很欣赏她的美,甚至一度被她迷上。我记得刚来的时候。她很热情的为我办理入职手续,也爱笑爱说话,那时候我进入新环境的懵逼状态,忽视了她的许多美好,醒过神来时入职手续已经办好,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和她搭话了。后来我发觉我对许多美女动过情,可我不算花痴,却犯了花痴的病。我也向来鄙夷一见钟情的人,但是我却似乎成了我鄙夷的人,也就是因为时常一见钟情,所以不敢妄自出手,怕害人害己。
随着小石头,李总,张哥的离开,我也骚动了,尘封已久追求自我的心终于再次悸动。当看到新来的总经理长得并不如我意甚至觉得有些膈应我的时候,我就打算离开了。来的理由只有一个,走的理由却可以很多,哪怕信手捡一个。
我离开的时候拉着陈东炀喝得大醉,然后最后一次去坪山醒酒。那晚罗聪仍旧婉拒了我。醒酒回来的路上,路边的猪脚饭店还没关门,那是一家我吃了两年的地方。我一直觉得猪脚饭吃不腻,觉得猪脚肯定加了什么特殊的配方。后来才知道配方是少,肉少,饭却管够,而外地打工的没几个会多加十几块钱多加些肉。这家特色不仅是猪脚饭,更是辣椒酱,我经常看到有人就着辣椒酱干一碗饭。我吃过,也经常就着辣椒干一碗饭。这晚上,我干了三碗饭,就着辣椒酱。然后觉得还不够,又吃了一份加肉猪脚饭,吃完后胃就彻底超载了,蹲在马路边狂吐。吐完就清醒许多,看着路口标牌狼尾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来了。很不舍,但是又不得不遵照自我去何方。朦胧的目光中是整条街的灯火阑珊,是幻灯片闪过的无数第一次。这是我的第二故乡,在这里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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