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等我开完了会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背包里装着白天公司发的围巾和苹果，匆匆的往医院赶。
到医院的时候住院部已经关上了门，谢绝探望。我敲着门，一遍遍地鞠躬和护士说着抱歉，祈求她开开门，护士小姐最后不厌其扰，不耐烦地打开了门，并警告我下次注意。
走进病房的时候母亲已经睡着了，继父躺在床边的单人床上，鼾声阵阵。我把苹果放在母亲床头，轻轻地替她把露在外面的手臂盖好。
我站在病床边，看着强势一辈子的母亲脸色苍白，全无往日的气势，心中怅然。想到母亲固执的在医院等着，非要等着我到医院，在手术告知书上签字，更觉得心中发堵。
继父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一辈子守着自己的小水库养鱼，好也罢，坏也罢，相处了十多年，从未见他生过气。母亲是个急性子，总是遇到小事就发脾气，可是继父总是嘿嘿地笑。
我活了二十六年，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不断的家庭纷争，一直到八岁父母离异。往后的岁月里，我总是下意识地去选择孤独，或者说是寻找清净。
我没有感受过一个圆满家庭该有的温馨和融洽，遇到的坎坷，第一反应依然是自己该怎么去解决。就像是一抹孤舟，就这么在世间飘呀飘，不知前路，不明归宿。
昨夜朋友发信息说我是个傻子，可我不是傻子。这世间一付躯壳经受百般摧残，可还有灵魂，还有精神值得寄托和依靠。我说：“悲喜自渡，冷暖自知，又为何说我傻。”
我站在病床前，脑海里想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纷纷扰扰。下一步该怎么做？职业生涯的天花板已经清晰可见，是止步，还是转行？未来若是我躺在病床上，替我签字的人，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还在想着，继父翻了个身坐起来，看了看我轻声地说：“你才下班？我在这里没事的，你早点回去休息。”我说没事，我也不困。
继父起床，我俩下楼抽烟，蹲在住院楼的门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我和你妈一转眼就十几年了，谁都知道你是我小儿子。你和你哥一样的，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又干了什么，你也从来不跟家里说。”
我转头看着旁边这个男人，无比的羡慕他的人生境界。
我的继父，年轻时刚生下我哥没多久，原夫人就因病去世，为了治病倾家荡产。往后的十几年，一直守着自己的几十亩鱼塘，清贫却怡然自乐。他的兄弟们各显福贵，只有他甘心于眼前所得，不卑不亢。
母亲要强，无数次争吵，表示愿意出钱，让他跟着他的兄弟搭伙做点其他营生，他总嘿嘿一笑，结果总是不了了之。
手里的烟要燃尽了，他又给我递了根烟，给自己续了一根。
“以前给你妈硬逼着，跟人合伙在嘉兴买的浴场拆了，咱们家也算捡了钱。现金给你哥买了房，剩下的给你的房子装修了，明年在嘉兴还有几套房子可以分，我把房子卖了，包一个大一点的水库，你老妈也干不了重活了，咱们一起回去养鱼，饿不死我们一家人的。”
“上星期我回家了，没去看你。我去公证处了，我爸遗留的东西，我什么都没要。”我扔掉手里的烟头，十几年来第一次给身边的这个男人递上了一根烟。
“你不叫我，你也是我儿子，你爸没给你留，我也没啥可以留给你，至少给你留个家。”
一瞬间泪眼滂沱，这个男人带给我的，是不一样的人生感悟，不一样的生活心态，淡然、坚持、平凡，生活的好与坏，都在他的眼中，包容之下。
我去医院的小卖部买了一个苹果，“老伯，平安夜啦，吃苹果。”老家的方言，老爸和老伯是同音，叫了十几年，明白的人知道是老伯，不明白的人只以为是老爸。
他把苹果掰成了两半，把大的那一半递给了我。
“你老妈没啥大事啦，你安心做自己的事情，过两天你妈就活蹦乱跳了。”我早已打过主刀医生的电话，是我母亲的朋友，只是少了半个肺，只要休息好，没什么大碍的。
这个平安夜，一切平安，熬过了几个担惊受怕的日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从分手后居无定所的魂灵得以安放，从近来浑浑噩噩担惊受怕的心得以放下。
这个平安夜，愿我曾经，乃至而今依然爱着的傻子，愿我至亲至爱的人，愿我未来相遇的人，平安喜乐，一切都好，平安夜里得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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