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吴大柱,90后,出生在广西马山县。我家被县里评定为特困户,从我记事起,家里就一贫如洗。
我父亲叫吴有粮,我还有个小我6岁的弟弟,叫吴二柱。母亲在生完弟弟后不久,得了重病,花光了家中为数不多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最后也没能把人留住。父亲一个人辛苦把我和弟弟拉扯大,一直没再娶。
从小只喝了几天奶的弟弟是被父亲用米汤水灌大的,身子弱,一直很瘦。可穷人家的孩子,能保住性命就已经用尽全力了。我和弟弟上完初中后,便先后纷纷回了家,帮忙干活挣口粮。
前几年光景好,我家慢慢把欠债还了一部分,此时我和邻村的小英开始谈婚论嫁。父亲见我年纪也不小了,就凑了点钱盖了间小厢房,帮我把婚事办了。
二柱也进镇上最大的汽修厂当了学徒,日子有了盼头,父亲开始有了微笑,佝偻的腰好像都挺直了些。
好景不长,2016年5月,刚转正不久的二柱,在帮大货车补胎的时候出了事。巨大的轮胎刚一落地就炸了,一声巨响,几百米外都能清楚听见,像放炮一样,惊得街对面的饭店玻璃都颤抖起来。
二柱直接被炸飞了,重重跌下撞在一旁的铁块上,头盖骨破裂,血不停往外喷涌。县医院不收,直接送往市医院,住进了ICU,一直没醒过来。
重症病房一天的花费要好几千,家里本来没什么积蓄,而现在能借的,都借了个遍。汽修厂的王老板安排人把弟弟送进医院后,再不露面,打他电话死活不接,想推卸责任。父亲老实了一辈子,不知如何是好,只知捶胸叹气。我把医院的弟弟交给父亲守着,买了一壶汽油,提了把菜刀,去找王老板理论。
跑到汽修厂,却没看到王老板,我知道他肯定躲了起来,便在门口大骂:“天杀的老王,你给我出来,我弟弟在你这出了事,你就得管,再不出来,我一把火把你这烧了信不信!”
我从背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汽油,举在手上。许是员工告诉了他,王老板脸色铁青,很快从别处赶了过来,说有事好好商量,没必要动武啊。
我俩拉扯吵嚷了半天,正要把王老板拉去医院的时候,警察来了。应该是有人报了警,但我不怕。
警察了解情况后缴了我的刀和汽油,狠狠地教育了我一番。鉴于事出有因,就不追究了,然后又劝王老板直面问题,躲不是办法,从法律上讲,他确实需要承担责任,王老板连连点头。
当天晚上,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再不抢救,回天乏术。
02
全家人都来了,在视频监控上,我们看到病床上的二柱躺得平成了一片纸,缠满绷带的头因为颅内出血而变得肿胀,像一颗随时要爆炸的气球。
王老板也看到了这一慕,就去补交了一些医药费,回来后把医院开的收据给我看了下。
小英挺着大肚子在一旁偷偷抹泪,我知道她心里急,还有几天就是预产期了,结果却出了这天大的事。
二柱的主治医生把我们叫到办公室,王老板也跟了进来。
医生直截了当地说:“病人情况不太乐观,伤到了中枢神经,但他的求生欲望很强烈,呼吸和心脏的跳动还算平稳,监测的各项体征保持得还算不错,如果全力抢救的话,有希望保住性命,但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现在就是跟时间赛跑,你们早做决定,是否继续抢救。”
全家人都沉默不语,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王老板。
王老板被我们看得有些尴尬,退到走廊外打电话。医生再次问我们做决定了没,我说我们再商量一下。父亲很焦急,来回走动,家里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我出门找王老板,在转角处听到他跟别人打电话:“如果全力抢救,那也是一个植物人,我得负担他一辈子的养护费用,那跟供了个祖宗有什么区别?加上抢救费,也是一个不菲的数目,还不如一次性买断,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我怒火中烧,冲上去就想扇他两耳光。最后,举在半空的手还是没能挥下去,这个时候除了他,我们还能指望谁?王老板提出回去筹钱,我狠狠地威胁他:“我明白地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耍花招,你的命可比我的值钱!”
因为我要照顾即将临盆的小英,所以父亲留在医院守着二柱。弟弟出事后,他一直愁眉不展,脸上的沟壑越发深沉,老了许多。
小英肚子已经很大,弯腰都变得困难,我帮她洗了把脸。她突然说:“你心里咋想的,倒是说个话,爹爹拿不定主意,你现在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事还是得你决定,弟弟情况危急,拖不得。”
小英说得对,不能再等了。我马上打电话给王老板,开门见山:“你筹到钱了没?打算出多少?”
王老板说:“五十万,这已经是我的最大限度了,仁至义尽,从此我与此事无关,你也不要来我这生事,如果不同意,那去走法律程序好了。”
他这是拿准了我们的软肋,如果上法院的话,一时半会根本不会有结果,弟弟的治疗费从哪来?救弟弟要紧,我跟父亲打电话商量了此事后,只有同意。
第二天上午,王老板把钱打了过来,并到我家面签了谅解协议。由于我要赶着去医院签字交费抢救弟弟,胡乱扒了几口饭正要出去,小英一把拉住我说:“先别急,我有事要说。”
03
弟弟出事后,她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一直无暇过问,便停下了脚步。
小英说:“昨儿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二柱现在的情况就算抢救过来,也是个植物人,命是捡回来了,但以后呢?他的生活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你爹一辈子辛苦,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难道末了还要他来受这罪?
“另外,说句你不爱听的,爹年纪也大了,还能活几年?他百年归西之后,二柱这个担子还不得你来挑?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一家老小指着你吃饭,你有多大能耐,扛得住?”
我不吭声,小英说得确实有道理。
小英继续说:“吴大柱,你看你家里穷成啥样,当初我决定跟你,是看你真心待我好,人又本份,盼着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我爹娘骂我傻,说我这是往火坑里跳,我不信。可如今这事情发展下去,你真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小英越说越激动,眼睛蓄了泪,红了脸,呼吸急促起来。
我无奈地说:“那你要我咋办?那可是我亲弟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人啊。”
小英咬咬嘴唇说:“我知道,可总要面对现实,老天注定二柱要受此劫难,你救得了他的命,但没有魂,这命还不一定救得下来,到时候钱花了,人没留下,或者留下了,也拖累你一辈子。你想过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吗?放弃治疗,把钱留下来,好好孝敬咱爹吧!”
听了小英的话,我心里烦得很,脑子也乱糟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想抽烟。我跑到父亲屋子里找烟杆,看到隔壁弟弟的屋,毛巾牙刷和床被枕头等,虽然破旧,可都叠放得非常整齐。
弟弟一向比我爱整洁,家里穷是穷点,但他自己的东西,都归置的特别好。他在镇上当学徒,有吃有住,走时还把自己的窝打理好,想必盼着再回家时,可以舒服地直接住。可现在,弟弟能有回来的那一天吗?
弟弟五六岁时,像个跟屁虫,死活要我带他一起玩。我嫌他小,玩不到一起,赶都赶不走,有时烦了,直接劈头就甩他一巴掌。他就算被打哭了,也还要跟着我。
我上初中时住读,父亲带着他一起给我送钱送棉被时,趁父亲上厕所,他解开我穿小后留给他的破棉袄,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说是父亲早上煮给他吃的,他没舍得,要我趁热快点吃。
弟弟性格活泼,家里再穷,也没见他丧气过。我当年结婚时,他把自己当学徒时拿到的一点微薄的补贴,全都给了我,说钱很少,但可以给嫂子多买身新衣服,不能让她觉得嫁过来委屈。
为什么以前我就没想过这些呢?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意识到他的好呢?为什么当我想要对他好的时候,他却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想到这里,我的心像被鞭子在抽,一阵阵生疼。
不行,我要救他!我承认,我承担不起日后要照顾一个植物人的担子,可他是我的弟弟,我不能放弃。小英知道我的决定后,又急又气,一边跺脚一边哭。突然,她捂着肚子喊起来,见她疼得站不直身,我心里一惊,赶紧把她送到县医院,医生查看情况后,立马进行生产准备。
我心里牵挂着等我送救命钱的弟弟,赶紧打电话通知了岳父岳母,给小英的住院账户充了5000块钱后,又立马赶往了市医院。
04
去往市医院的路上,我想起小英对我说的那些话,想到我那即将要出世的孩子,想到父亲年纪这么大,也没享过福……我突然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心里犹如百爪挠心。
刚奔波到市医院,岳父打来电话,说小英顺产产下一子,5斤2两,母子平安。
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要岳父把电话给小英,我想要亲口对她说辛苦了。小英却虚弱地在电话对我说:“给你生了个带把儿的,为了以后的日子着想,你去和爹说说吧。”
我无力地在电话里“嗯”了一声。趁告诉父亲这个喜讯的机会,我把放弃弟弟治疗的想法跟他提了。他立马跳起来,大骂了一声:“畜生!”抬手就要扇过来,最后却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你这孩子,咋能这么狠心,你弟弟才二十二岁啊,他的人生才刚开了个头啊!我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我流着泪把小英的话讲了一遍给他听,“爸,你说没了魂的二柱,活着能快乐吗?”父亲梗着脖子说:“没了魂我也要救他!王老板赔的那50万是给你弟弟的,你别打什么主意!”
“好,好,你去救!医生都说了,救过来最好的情况也是植物人,到时你老了,我除了管你,还要管植物人弟弟,还要养孩子,你说,我承担得起吗?我承担得起吗?我又没什么本事……”说完这些,我号啕大哭。一方面,我知道我自私,可我又没有两全的选择,另一方面,我也内疚也心疼,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让我痛苦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这时,医生又来要我们做决定了,说再耽误下去就没救了。父亲沉默了。最后,他提出想进重症病房,想要近距离去看一眼弟弟,出来后,他给出最后的决定。
ICU本来也有探视时间,医生同意了。我和父亲穿上无菌服,在护士的带领下,进了ICU。父亲来到弟弟病床前,看着弟弟的头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还上着呼吸机,一下就站不稳了,我连忙架住了他。
“儿啊…儿啊…”父亲低声喃喃,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心疼呐,从小到大,你跟着我这个穷汉子吃了那么多苦,别人家孩子穿新衣服,你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在外受的委屈也从不跟我说。日子刚有了奔头又出了这档子事,前面是手上没钱为难,现在王老板赔了一点钱,我又怕……我又怕像当年你妈那样,折腾了一圈,还是人财两空,我好为难啊,儿啊……”父亲有些控制不住,越说越激动。
护士闻声连忙过来阻止,没想到,此时弟弟床头的仪器开始发出声音。父亲呆立了2秒,对护士说:“他,他听到了?”护士连忙请我俩出去,并呼叫主治医生。
医生重新从ICU出来后,对我们摇了摇头说:“病人的情况变糟了,血压忽高忽低,颅内水肿更加严重,监护仪记录的心率数据也不平稳,各项体征都显示他没有抢救的必要了。护士说,你们刚才对着病人说话了?”
“我儿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医生,你不是说他是昏迷的吗?”父亲怀疑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了弟弟,慌忙问道。“这说不好,你们之前没有明确要全力抢救,我们也只是进行最低限度的药物保守治疗。就他身体的表征来看,他确实是一直处于意识模糊状态。不过,也说不准。你们准备一下后事吧。”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父亲瘫坐在椅子上哭了起,对着我说:“大柱啊,你弟弟这是自己要走了,他一定是知道我难,知道这个家难,知道他的这些亲人难,不想再拖累我们,他是自己放弃了呀。他从小到大都那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都不知道该往哪疼……”
05
二柱最终还是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在等待殡仪馆的人前来拉人时,父亲坐在二柱床前,拉着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突然间,父亲拿着二柱的手不停抽打自己,口中不停喊着“儿啊,爹对不起你!爹承认有私心,爹真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的啊,儿啊!”
我急忙上前拉住,和父亲一起伏在床边哭起来。
二柱出殡那天,我买来了全套的正版阿迪达斯衣服和鞋子,弟弟生前一直想要,但没钱买,也舍不得。我帮他穿上新衣服,看了最后一眼,天人永隔。
葬礼上,崭新的棺木被高高托举,锣鼓喧天,鞭炮放个不停,二柱的葬礼办得热闹而隆重,按村里的最高规格进行。送弟弟的骨灰盒入土时,父亲哭得晕倒在地。
弟弟走后,我们用王老板赔的钱,盖起了小楼房,红砖绿瓦。父亲特意留了一个大房间,里面都是二柱生前的东西,还有一张铺了席梦思的大床。
为了纪念弟弟,我为儿子取名“小狗子”。二柱生前的小名是二狗子。随着小狗子的慢慢长大,开始咿呀学语,父亲偶尔会抱着他去二柱的坟前坐坐,对着孩子说:“现在的好日子,都是你二叔给的,以后要多来看看他。”
父亲隔三岔五会跑到二柱的床上休息,上面的物件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我知道他老人家想二柱了。
有一次,岳父母来家里串门,小英炒了几个菜,我陪着一块喝酒。
酒喝到大半,父亲拍着岳父的肩膀说:“亲家,小英以前跟着我们大柱吃了不少苦,但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他俩开的夫妻店的生意也不错。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还干得动,能帮他们,等我老得动不了了,也不给他们添麻烦,会自己了结的,去找二柱和他娘。”
我看父亲话说得越来越不对劲,赶忙搭话:“爹,你没喝多吧,都说些什么呢?”
父亲把一杯酒干了,说:“我现在天天做梦,梦见二柱背着猪草往回走,他那小身板背那么大个篓子,我心疼,我后悔啊,怎么就让他走了呢……”
有一次,我正在切菜,转身看到父亲拿着个碗,掀开煮饭的锅盖,正用勺子舀米汤。我问他:“爹,你在干什么呢?”
父亲边舀边说:“小狗子饿了,我弄米汤给他喝呀。”
我有些诧异,小狗子都1岁多了,早就吃干饭了呀。父亲恍然大悟,说:“哦,我给记错了,我刚才把小狗子当成了二柱小时候。”
我看着他失望的背影,不禁鼻子一酸,他心里对二柱的牵挂从未减少半分。晚上,我对小英说:“以后让小狗子多陪陪他爷爷,二柱走了,他很孤单。”
小英点头同意,我们的新生活在慢慢展开,二柱的影子却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埋在心底的痛和内疚,有时压得我会喘不过气。没人的时候,我也会在二柱坟前使劲哭一场。
父亲对此也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会再主动去提。命如蝼蚁,贫贱如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我们活得好好的,才是对弟弟最大的告慰。我想,他也会希望我们能快乐的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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