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苑小区的后门口有一家小卖部,也就三四平方米大的样子,小卖部是一对中年夫妇开的,丈夫是个残疾人。平日里卖一些杂志,香烟,槟榔之类的。
天气好的时候,经常能看到那个残疾男人坐在轮椅上在小卖部的门口晒太阳。
“你他妈的还敢挡!看不我打死你!”中年妇人手里拿着个晾衣服的衣架子,歇斯底里地对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疯狂的抽打着。
“别打我了。”男人不停地用胳膊肘挡着如雨点般密集的落在他身上的衣架。
妇人还是不依不饶,一直打到全身力气用尽才扔下了那个早已经被打断掉的衣架。然后将轮椅上的男人推回那狭窄的小卖部里。
刚下班的年轻人路过小区门口看到这一幕,有点惊讶,因为老板娘平时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倒是那个轮椅上的男人总是阴沉着一张脸。
年轻人发现自己的烟瘾似乎又犯了,走到了小区门口便又折回来打算去小卖部买包烟。
“郑大姐,给我拿包烟。”靠在小卖部窗口的年轻人一边弯腰翻了翻门边书架上摆的那些琳琅满目的杂志。
“好嘞,还是15的是吧!”我从身旁的柜台里拿出了一盒利群牌香烟,狭小的屋子里因为放了一辆轮椅显得更加拥挤了。“来,小罗!” 我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朝他递去香烟。
“好的,这15块钱你拿好。”
小罗接过我手里的烟就迫不及待的拆开了。
“年轻人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瞧你刘叔,年轻的时候可劲儿的抽,现在坐在轮椅上天天喊着肺不好,让我带他上医院检查去,我可不会花那冤枉钱去医院带他看病。”说完我回头瞅了瞅身后坐在轮椅上打瞌睡的刘老实,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刚才的话。
“呵呵。郑姐,我也就偶尔抽抽,过一下嘴瘾,哪有那么多闲钱买烟抽哦。老婆还没娶呢。”小罗点燃了一支烟,瘦长的手指夹着烟缓缓放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随后吐出一连串烟雾。
“你们现在都自由恋爱了,晚一点结婚也没有关系,不像我们那时候没的选择。”我整理了一下窗口边被翻乱了的杂志。
“郑姐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貌美如花很多人追吧。”小罗使劲地吸了吸烟屁股,确保没有一丝烟草被遗漏后,便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踩了踩。
“姐那时候的确有很多人追,但姐只看中了一个小伙子。”
“刘叔?”
“呵,怎么可能是他这个脓包。”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地咳嗽声。
“你个老不死的,使劲咳,我是不会花一毛钱送你上医院的。”我转身从轮椅的下方拿出一个保温杯扔到了刘老实的身上。
“老不死的,拖油瓶。”我厌恶地瞪了一眼刘老实,看到他正使劲地拧开杯子,因为咳嗽而涨红的脸此刻五官扭曲在一块儿,随后便转过身来趴在窗口笑盈盈地看着小罗。
“姐,这么说刘叔还不是你的初恋情人了,那你跟刘叔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小罗透过小卖部的窗户看到蜷缩在轮椅上的刘老实喝的热水至少洒了一半在他胸口的衣服上,不免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残疾的中年男人。
“那故事可长了啊!” 我其实不太愿意提起这段往事,因为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把轮椅上的这个男人千刀万剐。
“姐你说,我听着,反正今天下午我休息也没啥事。” 小罗从屁股后面的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了那盒利群,拿出一支烟点着抽了起来。
“那好,慢慢说给你听。” 我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手也不闲着织起了毛衣。马上立冬了,给在上大学的女儿织两件毛衣到时候寄到她学校去,外面卖的机器织的毛衣哪有人工手织的暖和。
我叫郑晓兰,1969年出生的,小时候家里穷,小学一毕业就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了。后来发现一起在生产队干活的几个同村姑娘连小学都没读过。
18岁那年相中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也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了,长得人高马大,眉清目秀的。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妥妥的“小鲜肉”了。我们俩瞒着大家偷偷地谈了三个多月的地下恋爱,谁知道有一天他在他们村口的水库里游泳不小心淹死了。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死了的事情,毕竟天天在生产队里干活,不是收水稻,就是割猪草,一天忙到黑。只是很奇怪,最近一直看不到他来这边田里干活,我以为他生病了。
过了一个星期以后,我坐在田埂上喝水,我生产队里的朋友悄悄告诉我他淹死了我才知道。那个朋友是知道我喜欢隔壁村大高个的事情,只不过她还不知道我两其实已经在一起谈恋爱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不敢哭出来,就用力地抠田埂边上的草,也没心思再下地割水稻。过了没一会儿,生产队长就走过来骂我偷懒不干活,说要扣我工分。我立马一骨碌跳进水田里,踩着乌黑地淤泥,深一脚的浅一脚的走向那还没割的水稻。
那个年代,我们挣工分可比你们现在年轻人挣钱累多了啊。想起那段岁月,我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苦日子总算都过去了,现如今衣食都不用愁了。
大高个死后的第二年,我爸妈就把我许给了同村做木匠的刘老实,说是刘老实家里条件还不错,光彩礼就给了200块钱,那时候我爸爸一个月工资才70块钱。
农村里的女孩子一般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十六七岁就早早嫁人了。所以19岁的我也没有抗拒父母安排的亲事,也不敢抗拒。
我那时候还傻傻地以为刘老实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老实。结婚前他来过我家吃过几顿饭,每次来的时候会买很多东西,包括我最喜欢吃的水果糖。我那时悄悄躲在侧门边偷看他和我爹在一起喝酒,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刘老实每次都能把我爹灌的烂醉。
刚结婚的时候,我还每天跟躺在蜜罐里一样,以为自己嫁对人了,每天给我做好早饭才出门干活,晚上睡前非得给我洗脚才肯上床睡觉。
好景不长,过了两个月后,人家要债的找上门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娶我时的200块彩礼钱都是借来的,除了彩礼钱,还有结婚前问别人借的一屁股债。
我生气地问刘老实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欠债的事情,他立马朝我跪下来认错,说是以前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欠的,哭着求我原谅他。我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心软耳根子更软,经不住他的道歉就原谅他了,想着以后两个人努力把债都还完。
我去问公公婆婆要钱,公公婆婆一听刘老实欠了那么多钱,立马就把我从屋里推出去,把门一关,让我自己想办法。
我也顾不得自己怀孕了,就去镇上纺织厂找了个工作,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上班,攒着的钱全拿去还债了,自己手底下一分钱也没留。而这边刘老实却开始不老实了,见我出去上班后,他就不怎么出去做木工了,说什么家里有一个人挣钱就行了。
因为怀孕,我也不敢动怒,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刘老实却渐渐得寸进尺,每天不上班就算了,还偷我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出去喝酒。有时候我晚上下班回来还得自己淘米煮饭吃,他一喝多了就对我破口大骂,还砸东西,家里的碗没有一个是完好无缺的。
面对他的谩骂,我熟视无睹,只顾低头吃着半生的米饭。
他开始对我拳打脚踢。一开始只是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使劲往墙上撞。后来变本加厉地用脚踢我的肚子,好像我肚子里怀的不是他的孩子一样。我被他踢倒在地上都没有力气爬起来,捂着肚子哭喊着让他送我去卫生院,那时候我都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啊。
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我在家只休息了一个星期就又回纺织厂上班了。那时候我每天就想着哪天趁着他睡着,拿把菜刀站在床头砍死他。可是刘老实却夜不归宿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每天出门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原来天天不回家是睡在村头的那个寡妇家,寡妇丈夫去年的肺癌死的。刚死没两个月,寡妇家就住进了一个陌生男人。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男人又搬出去了。
村里的流言也传进了公公婆婆的耳朵里,公公婆婆却跑到我面前骂我不知廉耻,肯定是我先出去偷汉子的。我听到后气的想上吊自杀。上门要债的人越来越频繁,一开始还很和气的问我要钱,后来就一进门砸东西,家里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个遍。
刘老实一没钱就回来对我大打出手,打完之后就抢走我藏在口袋里用来买米的钱,头也不回的出去。我回娘家诉苦,我爸妈却赶我回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一气之下,结清了在纺织厂的工资,也不管刘老实欠的债了,买了火车票就去安徽打工了。这不知不觉就在安徽待了快三十年了。刚来安徽的时候无依无靠,天天在饭店端盘子,每天一站十几个小时,腰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期间,我也会偶尔打电话回娘家,但绝不会提到刘老实。谁知道,父母不知道被刘老实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劲儿的催我回家,让我不要在外面打工了。我听到这种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几年没有给父母打过一个电话。
生活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我又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孩子。那是个很冷的冬天,我早上四点半出门去早点摊打工,在路边看到了她,小小的脸冻得通红,我喂了一口热水给她,她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我也没去早点摊了,赶紧把她抱回家,熬了点米糊暂时喂饱她了,等孩子睡着了,我就出门去买了一袋奶粉。
就这样靠着米糊和奶粉慢慢把孩子拉扯大了。我也一步步的靠着如今的小卖部供着女儿上大学了。
去年老家村委会给我打电话,问我现在住在哪里,我也没想太多就给说了现在的住址。谁知道没过两天就把这老不死的送来了,说什么他无儿无女,现在瘫痪了,我是他配偶应该尽到照顾他的责任。还没等我同意,就把人撂这儿了。
你可别以为他瘫痪了坐在轮椅上就老实了,还偷我的钱去发廊找小姐,人家小姐看他这样子都恶心,打电话给我让我给领回去,别让他再去丢人。
说到这里,我偷偷地擦了把眼泪,我可真是个命苦的人啊。
“姐,您心地太善良了。”小罗看了刘老实一眼,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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