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那块栏杆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徐才谨说道。
“你早就检查过了,还害我担心那么久,李队,他真是太气人了。”
“好了,先进去。”
三人带好胶套,走进这个四乘四的十六平小房间。
受害人已经被抬走了,剩下的只有散落一地的十二个酒瓶和啤酒留下的痕迹,其中一个酒瓶旁放了个小标记,那个酒瓶有流浪汉的痕迹。
李长青看着现场,昨晚他已经看过一次,脑海里还是挥不去那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水湾湾,她就那样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如花一般的女孩,让他想起了他刚上初一的女儿。
阳光从东侧的窗户里照进来,照在洁白的床单上,照在地上深绿色的啤酒瓶上,十二个酒瓶印着十二个绿色带着光斑的影子。
这普通的十二瓶啤酒,怎么就能要走一个如花般的女孩。
重返现场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调查的,该检查的昨晚已经检查过了,床底、墙角、衣柜隔板、鞋架地下、鞋子里,他们都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可疑物品。
到案发现场来是李长青的习惯,他一直觉得案发现场会留存很多信息,每当思绪阻断时,他就会到案发现场去,去感受那些信号,犯人的、受害者的、最近去过那里的。
但今天来,他不只是为了感受,更想让张何苗学会感受。
“小张,你来猜测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张何苗一怔,脑筋一转,知道是李长青在考她,她早就有了许多想法。
“昨晚11点02分,受害人在废弃工厂五百米外的公交牌下车,然后拖着一箱十二瓶啤酒去到工厂,这点可以从纸箱底部的擦痕和楼梯压痕看出。进到房间,受害人随意脱了鞋,打开了空调并按照以往的习惯定在了2点钟关闭。之后,受害人用随身携带的护身小刀开了箱子封条,断断续续喝了十一瓶半啤酒。因为受害人不胜酒力,且有轻微的酒精过敏,在她喝醉后,无疑中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挠破了右侧大腿,这点可以从指甲缝提取物和腿上伤痕得出。之后受害者出现酒精中毒状态,因为喝醉没有行动能力,所以死去。再然后2点左右,流浪汉进来找吃的发现了她,并喝下了剩余半瓶啤酒,在翻找东西时不慎跌倒,落下的罐头砸中受害者,惊慌中逃离,打电话报了警。OVER!”
张何苗一气呵成将早已思考过的答案说了出来,正一脸期待地等着李长青夸奖。
“小徐,你也说说。”
“经过痕检,昨晚房间内至少存留两个人的气息,受害者水湾湾和流浪汉郑远。10点32分,受害人在便利店购置啤酒一箱,随后乘坐出租到达五百米外的玩偶厂公交站。11点02分,受害人打开房门...”
“你怎么知道是11点02分?”张何苗眯着眼,好像要从徐才谨脸上看出编造的痕迹。
徐才谨不慌不忙回:“受害人最后一次打开手机时间是11点02,当时工厂内没有亮光,她用了手电筒。”
“这也能查出来?!”
“11点02分受害人打开房门,之后打开房间灯和空调,并将空调定在2点钟关闭。据白猛说辞,14号上午打扫时清理过空调和空调遥控器,遥控器的定时时间被设置为默认值,所以关机时间与往日定的3点不同。”
“12-1点间,受害人酒精中毒死亡,2点整,流浪汉报警。结合流浪汉的说辞和他当时的心理状态,他大概在1点30-1点40分之间发现了受害人。”
“怎么会这么早?”
“二次审讯中他全说了。”
“刑侦队还有二次审讯这种说法吗?”张何苗呢喃道。
“是我要求的,小徐对细节把控的很好,让他再过一遍也许能找出特别的线索。”
李长青说道,其实早上问讯流浪汉的时候,流浪汉飘忽的眼神就已经告诉李长青,他在房间里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惊慌失措。拾荒者,尤其是老拾荒者,经常能见到动物尸体,腐烂的尸体都见过,怎么会怕这么漂亮的尸体。
张何苗没有再提问,她是个聪明姑娘,不然也不会被李长青看中。她缺的是经验,书中了解的,和实际中毕竟是不一样的。理论课上表现的再好,到了现实情境中,各种情况都可能造成偏误。一处偏误一点,最后的结果就会偏出很多。
“不用哭,我刚到古铜县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呆呆愣愣的。”
徐才谨难得安慰一句,出口就是呆呆愣愣的话。
张何苗白了他一眼,“谁呆呆愣愣的。”
李长青蹲在散落的酒瓶旁,脑海中是水湾湾从进来到死亡的过程回放。
他说过,当一切都发生的理所当然,要么就是如此,要么就是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水湾湾的死,看似理所当然,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喝醉了,然后不小心酒精过敏,没有人帮忙,死掉了。
但是,一个不会喝酒的人,一个会醉的人如何喝下十一瓶半,为何偏偏留下半瓶?为什么进来后手机也不看就开始喝酒?即便闹别扭,正常的恋人也会发个微信或者短信之类的吧?然而什么都没有,地上只有十二个空酒瓶,她的HelloKitty手机壳的白色手机就放在白色皮包下。
除了这一点,还有空调。一个空调定时在3点很多年的人,突然把空调定时到2点,固然有新遥控器直接定时的原因(水湾湾以前用的空调都是以半个小时为单位的定时),但也不至于把3认成2。
手机和空调,是李长青一直无法说服自己的地方。
线索可能隐藏在细微之处,也可能就在眼前,只是人们下意识忽略了它。
李长青看着啤酒瓶的光斑,脑海中闪过这一句,这一句他的师父曾对他说过的话。
“小徐,酒瓶里残留的啤酒检查过吗?”
徐才谨摇了摇头,“没有,师父是认为受害人喝不了十一瓶酒,有些酒是被人掉到或者喝了?”
“嗯。”
李长青翻看十二个酒瓶标签后的生产日期,是同一天,这十二个酒瓶出自一个箱子。
“我马上去办。”
事不宜迟,徐才谨小心取出十二个包装袋,用棉签吸噬足够的啤酒残液,一个个袋子标上号并对应好各个瓶子。
“我去送吧。”
张何苗自告奋勇,徐才谨看了眼张何苗,将袋子交给张何苗,张何苗暗自点了个头跑了出去。
李长青走到窗户边,仔细查看窗户,窗户几净,外层有少量的灰尘。
擦洗的真干净。
看向窗外,远处是市区的高楼大厦,近处可以看到一条宽阔的马路和一个电话亭。视线往右移,路边停了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车上坐着一个戴着头盔的男子,正巧也在往这扇窗户看。
李长青感觉到黑色的遮阳镜下一双冷冷的眼睛,好像一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师父,师父?”
徐才谨走到李长青身边,顺着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辆疾驰而走的破旧摩托车。
“怎么了师父?”
白猛从白波桥下来一路往南,穿过了他们经常看的高楼大厦,穿过了他们一起走过的小吃街,路过了他们一起走过的商场、电影院、海底世界。
他在这个城市穿梭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穿梭。
一切,不就像预想中的那样完美地实现了吗?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在他选择放弃的时候,计划依旧在进行?
阳光里有一个阴暗的影子在默默执行着初始的计划,那个影子,他是谁!?
白猛眼前闪过水湾湾的音容笑貌,那个如小猫一般温顺的女孩,她牵着他的手,她摩挲着他的脸,她的手在他的头发里乱搅,她偷偷将他的鞋子藏起来,她给他买衣服,她穿着他的衬衫,她躺在他的身边。
一段又一段的回忆涌上心间,白猛的二手摩托在咆哮着,好似用劲全力往前奔跑的短跑运动员。
路人大骂着避开没素质的摩托骑手。
没素质的摩托骑手屏蔽掉了所有声音,他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灰色水泥路和水泥路上一道道白的刺眼的石灰线。
白猛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只有飙升的速度可以让他暂时松一口气。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废弃工厂旁边的公路上。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间房子,那间房子的玻璃紧闭着,刚买的空调外机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
工厂前停了一辆车,车那边是警戒线,警戒线里是两个看守的民警。
白猛进不去,至少白天进不去。
白猛隔着黑色遮阳镜看着窗户。
她根本喝不下那么多酒,两瓶啤酒她就会倒下,她怎么可能酒精中毒!?
突然,窗户里出现一颗人头,是今早审讯的警察。
他们对视了。
白猛感觉到黑色遮阳镜外,透明窗户内那双眼睛在直勾勾看着自己,那眼睛里的温度让他冰冷的心灼了一下。
他果然没有放弃吗...
我要放弃吗...
白猛回身骑上摩托,二手摩托发出一声嘶吼,留下一道黑烟。
“没事,白猛的详细资料有吗?”
“有,不过只有最近半年和五年前的,五年前他父亲过世,他守了七天就外出了,家里的房子在一次暴雨中被损毁,一直没人修。”
四年半的空白期...
‘叮铃铃’
李长青的手机响了,是张何苗的电话。
“喂,李队,刘局让您马上回队,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我知道了,残液检测怎么样了?”
“我刚到,还没送过去。”
“检测结果出来打电话给我。”
“好。”
李长青挂了电话,和徐才谨在房间里继续察看。
忽然,“小徐,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水湾湾不会喝酒,她的酒量如何?”
徐才谨扶了扶眼镜,“白猛和马诗画都说不知道,她父母那边我们还没有进行问讯。”
李长青皱起了眉头,“走,回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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