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的爱德华

秋天，万里无云。

　　教堂。

　　风把一片叶子吹得飘起又落下，枯黄的叶子飘过了走廊，落在了贵妇脚下。女人神情温柔，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的丈夫站在他身旁，搂着她的肩，同他一起望着面前的牧师。

　“尊敬的牧师，这是我们的孩子。请您赐他一个名字吧。”丈夫说。他是有名望的伯爵，想给自己孩子一个最最高贵的名字。

“那么，叫他爱德华吧。”年轻的牧师说，“爱德华是个好名字，是属于屠龙勇士的名字。”他看着这对夫妻，温和地笑了。

　　“是的，这会是一个好名字的。”牧师喃喃自语般重复道。他望向天空，似乎想征求上帝的意见，但温吞吞的太阳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爱德华很快长大了。他从一个刚及母亲膝盖的小男孩，长成了高大的青年。他成为一个勇士。

正如牧师所说的那样。

　　终于有一天，国王把爱德华叫到了殿前，对他说：“我亲爱的爱德华，你过来。我赐给你长剑，送给你白马，你是我国的勇士了。现在，去恶龙的城堡救回公主吧。带回我的宝贝女儿，带回被掠夺的金银财宝。我将把公主许配于你。你将是下一任的国王。”

于是爱德华带着他的长剑和白马出发了。他穿过了荆棘遍布的森林。穿过泥泞不堪的沼泽，越过巍峨蜿蜒的雪山。终于来到了巨龙的城堡。

　　城堡陷在两座最高的山中间，混合了光明与黑暗两种元素。城堡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光明，那么的华丽。可所处的山谷腹地却黑暗无比。

　　爱德华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断跳动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呼唤着他走进那座城堡。

　　爱德华牵着他的白马，推开城堡的大门。

　　阴风吹过，携着尘封已久的森冷气息。

　　大群大群的蝙蝠冲了出来，黑色的一大片，像乌云一样，夹杂着腐臭的气味。爱德华透过的那些黑压压的蝙蝠。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金色的龙的眼睛！巨龙悬挂在城堡的顶端，犹如蝙蝠般栖息。它在爱德华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扑了过来。它张开它巨大的翅膀，黑色的翅膀。他看着爱德华，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狩猎开始了。

　　

　　

“那么，爱德华死了吗？如果死了的话，这个故事未免也太无趣了点。”我说，漫不经心地翻过了一页书。

我面前坐着一个全身裹满了纱布的女人。她看着我，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哦，不，当然没有，这么快就结束的话的确未免太过无聊。听我说完吧，亲爱的。我相信你会喜欢上这个故事的。”

　　

巨龙扑过来，它的速度是那么快。行动如此迅猛！

　　爱德华感受到了一阵恐惧。那个刹那间，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巨龙咬住了他的肩膀。爱德华听到骨骼破碎的声音。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尖锐的刺进他的肉里。他大叫着，感到自己快要死掉了。他握剑的手松开了，叮当一声脆响，金属制品掉落在地上。他痛苦的地想要伸手去捡，可是他失败了。

　　我要死了吗？就这样吗？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我可是爱德华，我是屠龙的勇士爱德华！爱德华尖叫着。在心里大声的呼唤着什么。骄傲的青年从未如此希望有人来救他，可是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真的要这么样就这么死了吗？

突然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以非常强的力度狠狠地踏在了巨龙的鼻子上。巨龙吃痛，尖锐的咆哮一声。松开了嘴巴。

　　爱德华回头看去，看到了他的白马。白马镶铁的蹄子刚刚正踢在巨龙的鼻子上。这单纯的生物用对待野狗的方式救了主人一命。它担忧地踱步过来，蹭了蹭主人的脸。

　　它没有意识到危险。

　　哦，我亲爱的上帝，谢谢！爱德华刚想对白马道谢。白马嘶鸣了一声，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龙再次扑了过来，它咬住了白马，把这忠诚护主的动物拖走了。

　　巨龙沿着楼梯一层层的往上飞。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把他的白马也带走了。只留下马无助的嘶叫着。

　　爱德华觉得有些晕眩。他扯下身上的布料进行简单的包扎，直到伤口不在裸露于空气中。

　　啊，现在我该怎么办呢？爱德华想，我要不就这样回头吧！还可以再来一次的，不是吗？而且我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情呢？他犹豫着，我毕竟只是个年轻人啊，没有任何经验。爱德华呆立在城堡底殿中央，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前进，去救他的白马和那个公主。或者应该立刻逃跑。

　　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

　　突然有人在很高的地方喊他的名字，一层层盘旋着回响。那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那个人大声的叫着，一遍又一遍。

是谁吗？是公主吗？是公主听到了我来的声音吗？是公主知道了有叫爱德华的勇士要来救她了吗？爱德华尽力将自己从恐慌中拖出。

哦，是的，我要去救公主，我不能抛下她一个人。她和巨龙呆在一起肯定会很害怕的，爱德华对自己说。

　　国王曾经告诉过爱德华，城堡一共有十层。最底下那层有十个房间。往上房间依次减少。最顶上的唯一的房间，就是那畜牲关押公主的地方。

　　爱德华攀上了楼梯，台阶出乎意料的保存得十分完好。

　　爱德华在第二层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尸骨。但是同样来挑战巨龙的人，他们死在了这里，尸骨被巨龙作为战利品保留。

　　爱德华在第六层找到了白马的尸体。还有满满一层的，许许多多不知名的生物的骸骨。

　　这是巨龙进食的地方。那么巨龙一定是往上飞了，巨龙是去找公主了吗？爱德华慢慢的想。

　　第七层，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爱德华继续往上慢慢地走。没有巨龙，也没有任何东西。

　　他沿着楼梯一阶阶往上。走到了第八层。第八层居然是很多的金银珠宝，那是被掠夺过来的财物，它们堆积在那里，闪闪发光，变成了山丘。巨龙不在这里。

　　爱德华拿到了第九层，这里是一个女人的房间，床，壁橱，衣柜，窗帘，……还有一个王座！王座上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是跨年的，帽子。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公主殿下？爱德华问。

　　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悠悠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在哀怨地诉说。

　　是谁？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是公主吗？他看这那个女人。可是她带着跨年的帽子。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爱德华刚想走近瞧一瞧。可是突然。地面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似乎有人在上面干什么事情。爱德华马上明白了。

　　巨龙在第十层。

　　“你知道吗爱德华，你的名字是一个牧师起的。他说过，你注定成为屠龙的勇士。爱德华，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家族衰败之时，他的母亲曾经这样告诉过他，“你是注定成为勇士的人，你必须要屠龙。这样，才能光复家族，洗刷我们战败的耻辱！为你父亲申冤！”

　　每个成员都必须维护家族的荣耀！

　　我明白了母亲，我不会再惧怕任何事情了。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第十层。

　　龙安静地匍匐在那里。用带着侵略性的眼光看着渺小的人类。他金黄的眼睛里分辨不出任何感情。有的只是满满的冷漠。它发出一声威严的咆哮。

　　爱德华颤抖了一下。他突然想转身就这样跑掉，跑出城堡，再也不回来。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是冷静地站在那里。在巨龙斧俯冲过来的时候，他猛地拔剑而起，从龙的脖子捅了过去。巨龙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它昂起头，用翅膀，用爪子去拍打，去扑倒爱德华。

　　爱德华灵巧的避过了这些攻击。好像他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一样。

　　他转到了巨龙的身后，抓着它的鳞片，爬上了龙的脊柱。巨龙奋力的地想挣脱，似乎想要把他甩下去，可是没有成功。龙的鳞片非常的坚硬，而且锋利，把爱德华的脸都划伤了。但爱德华不在意，他紧紧的抱着巨龙的脖子。他的长剑已经找不到了。于是他摸出来护甲的中最后的武器。一道银光闪过，短匕首深深插进龙的脖子里。爱德华力气太大了，一下子便把巨龙的头割了下来，就像个真正的勇者该做的那样。

　　巨龙在缓慢地挣扎着，可他挣扎的力度一次比一次轻缓，一次比一次柔和。最终那个庞然大物倒在了地上。偶尔发出一两声抽搐的呻吟。

　　爱德华屠杀了巨龙。

　　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的，又响了起来，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爱德华没有在再管那些事情。他把巨龙的头颅紧紧地用布包裹了起来，回到了第九层。

　　“公主殿下！”他急切地说，“我来救您了！”

　　可是公主没有回答，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已经睡着了。

　　“公主殿下？”爱德华问。他又走近了一布步。公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壮了壮胆子，伸出手去摘公主的宽沿帽子。

　　爱德华掀开帽子，手却不由自主的一抖，把帽子摔在地上。

上帝啊！那根本不是艳丽的公主，而是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已经白骨化了。女骷髅脖子上带着黄金项链，指骨被许多戒指环绕。好吧，也许真是个公主，但他一点也不想娶她了。

爱德华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肩上的伤口麻木了，龙也死去了，公主好歹找到了，可他仍然怀有莫名其妙的惶恐，却说不出口。

他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可是屠龙勇士，勇士不应该有妇人的软弱想法！

　　爱德华回到第八层，将珠宝装进布袋里。他扛着龙头和财宝，准备回家。

　　一路下楼，肩上的分量却越来越轻，还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声。爱德华在大厅解开了染血的袋子，里面滚出了一个人头。

　　没有巨龙。

　　头颅的眼睛竟还睁着，他小声念叨着：“爱德华，爱德华……”

爱德华终于弄懂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感到了莫大的恐惧，浑身发冷。

　　是啊，巨龙怎会如此轻易死去呢？除非它一心求死！

　　他疯狂地撕扯着肩膀上的伤口，挤出发紫的血液。他把他的伤口撕开，他看见破碎的皮肤上有什么黑色的角状物长了出来。他高声叫着。把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扔掉。他疯子一样想冲出这个城堡，可他失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已经被关上了，他站在门口，奋力想把门推开。可是没有用。他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

　　他跪在了门的阴影下。

　　爱德华蜷缩着，他紧紧地蜷成一团。可没有用，他能感觉到后背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蔓延开来。一种剧痛袭来。他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在变形。通过地上破碎的镜子，他看见他的眼瞳的正逐渐的变成金黄。他的面容正在扭曲。他高挺的鼻梁塌陷了下去，他的嘴唇，他的身躯！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他的皮肤在燃烧，由白色变为黑色，并且开始长出了细碎的鳞片。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了开来，然后又重新组装了起来，如凤凰涅槃般的痛苦后，他变成了巨龙。

　　他就是巨龙。

　　龙的利牙上有毒。

　　

　　“哦，我终于明白了。”我说，“其实那个‘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的呼唤，并不是在叫这个勇者的名字，现在来看的话，那是巨龙在呼唤着自己，对不对？每个爱德华都是勇者，他们被派来杀死巨龙，然后自己变成巨龙，守护着金银珠宝，以及，那位公主。”

　　“是的，就是那样。”女人在纱布下露出了微笑。，“你很聪明，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这个故事怎么样？”

　　“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可是它没有真正结束呢。不是吗，公主殿下？”我看着被纱布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女人，叹了口气，“之所以不愿意揭开纱布。因为底下满是白骨吧！那么真正的结尾呢？”

　　“不会有什么结尾的，”公主说，“这只是一个循环而已。”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若干年后的一个秋天。风吹过叶子，把叶子洒落在驼背人的的脚下。

　　年老的牧师捡起来那片叶子，把它举在眼前，通过叶子上的孔隙看阳光的弧度。

　　“亲爱的牧师呀。请问您觉得我孩子起什么名字好呢？”又一位华美的妇人站在他面前，露出了渴望而期盼的神情。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张大一双无辜的眼睛。

　　“爱德华。尊贵的夫人。叫他爱德华吧！爱德华是个好名字。是屠龙勇士的名字。”牧师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远古的亡魂。

　　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牧师淡淡地笑了。老师啊，我仍记得您当年的叮嘱。每一个孩子都叫爱德华，他们注定都是屠龙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