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温酒.慕容师师（二）
我姓唐，他们都叫我唐大，虽然我是一个杀手，但，这几天我没有接生意，因为不想接，所以不接。
七月初七，我的酒喝完了，便上街买酒，我发现人很少。比以往少了很多，人少一点很好，人少，麻烦就少。
买了两壶酒，其实我一个人只喝一壶便会醉，可我还是买了两壶，因为一个人喝酒太冷清了，两壶酒，我可以跟自己说，我在等人，等着等着就醉了，醉了，就不等了。
后来我听人说，原来那天，城里来了一个人，一个商人，一个买记忆的商人，对，是买，他会出钱买走你的记忆，然后，你就会忘记一些事，一些人。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的记忆卖给别人，至少我不会，因为有了记忆，至少我还能在梦里见到那些人，如果我都忘了他们，那还有谁会记得他们，记得那些曾经也有血有肉的人呢？
可不久，有一个人来到了我的小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雨，我的小屋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我讨厌这味道。这个人，是我手下的一个杀手，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没告诉我，我也没问，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不愿意提起自己名字的人，请不要问他，因为每一个不愿提起自己名字的人，都有一段你无法理解的往事，就像我一样。而且一个杀手需要有名字吗？
以前，老三来我这里是剑不离身的，他身上有三柄剑，一柄在腰间，一柄在靴子里，一柄在左手的袖子中，可今天，他一柄都没带，当一个人突然改变自己的习惯，那说明他一定是下定决心要做某些事。就好像，很多年以前，他用的是匕首，没有鞘的匕首，而如今用的却是放在鞘中的剑。
上一次他到我这里，是林五死的时候，大概有一年了吧！这一年里，他没从我这里拿走一单生意。
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嘴离心太远，说的很多时候不是自己所想的，但耳朵离心更远，你听到的有多少可以进到你的心里。
他来了，没说话，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看了看我，我懂了他的意思，我从后院的梧桐树下把他的那壶酒挖了出来，放到了他面前，他揭去封泥，给我倒了一碗，又给他自己倒了一碗，放下酒壶，没有言语，一口饮尽。于是我也喝完了我面前的酒，不知道是不是封泥没封好，竟然没有一丝酒味，如同水一般，只不过多了几分泥土的腥气。
那壶酒，我没喝多少，可他喝了很多，喝的多了，自然会醉，他也不例外，很快他就醉了，醉的很沉，很沉。
我知道，他不是来跟我喝酒的，是跟他自己，十几年前的自己。
以前我会经常想，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喜欢喝酒，喜欢醉。看到他醉倒在桌子上，我突然明白了，因为醉了，就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后来，我一个人抱着一壶真正的酒，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喝着，雨下的很大，这酒一直都喝不完，喝不完就算了，谁规定酒一定要喝完呢？于是我回到床上睡了过去。
我喜欢在雨里喝酒，因为这样，不光酒喝不完，而且也不会有人会看到我脸上的泪。
十几年了，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都死了，当初的十几个人如今还剩几个，我忘了，他们不回来不代表他们已经死了，可他们回来也不代表他们出去后不会死。
等我醒来，老三已经走了，他比我厉害的多，他可以想几时醉就几时醉，想几时醒就几时醒，我很羡慕他，也很同情他。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那坛酒喝完了，就说明他这一辈子不论什么情况都不会再在这里出现。
有人跟我说，他跟那个商人做了生意，他真傻，杀手是跟死人做生意的，怎么可以跟活人做生意。
那时候，我就明白，所有人都有想忘记的事，想忘记的人，可有时候，你想忘记的其实是你最不想忘的。我不知道老三有什么想忘记，可就算记着再痛苦，我也不想忘记，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失去。
我叫老三，他们都这么叫我，一个杀手，唐大手下的杀手。其实，我很讨厌见到唐大，因为每一次见到他，都有人会死，我不怕杀人，可不怕不代表喜欢，我不喜欢杀人，没有原因，就是不喜欢。
我一共杀了一百一十三个人，很多人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没什么死。
自从老五死了，我很久没有再去唐大那里，我累了，我不想再听见有人死，很可笑，不是吗？
那一天，我听见有人说城里来了一个买记忆的商人，我不信，有人可以让别人彻底忘了一些事，一些人，可我还是去了。
那个商人身上，有一种香气，不是庸俗的胭脂水粉，是一种特殊的香气，只要你问过一次，我相信，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你能让我忘了一些事？”
”能。“
她的声音很好听，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声音好听的女人，就像那个人一样。我跟她说了我的故事。
那是，我当杀手的第二年，我喜欢女人漂亮的女人，喜欢酒，好酒，喜欢赌，豪赌。我跟唐大一样，都认为杀手是这世上最懂得享受的人，没有之一。
每次杀完人，我都会喝酒，因为酒可以让我不害怕，可以让我忘了那人死时的样子。每次喝完酒，我都会去找女人，找漂亮的女人，那天我喝的不是很多，不知道从何时起，每次杀完人喝的酒越来越少，心情越来越平静，我讨厌这样，可我不得不变成这样，那时候我杀一个人最贵的时候，雇主给了我四钱，我缺钱，缺酒，缺女人，唯独不缺的就是一条命。
那天，不知道为何，我走错了路，去了相反的方向，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不漂亮又不聪明的女人——小翠。那时候已经是深夜，可她一个人蹲在街角，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我喜欢猫。
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也不敢看我，那时候我很想逗逗她，说不清原因。后来，她被我强拉硬拽到了我的家，一个喝了酒的男人，一个弱不经风的女人，夜晚，四下无人，能发生些什么，你知道的。
第二天，我跟她说，你以后就是我娘子，她看了看我的剑，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我以为时间可以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可我错了，爱一个人不像吃菜，吃着吃着就习惯了，后来，我听人说有一种人不能吃蚕豆，一吃就会死，那时候我才明白，我就像是一颗蚕豆。我没问过她的身世，因为不管她是什么人，有没有丈夫，现在她是我的娘子。
这件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我在姑苏城有十几个房子，虽然都不是很大，但都很温馨，我以为我能给她幸福，所以，那几年我拼了命的杀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渐渐的，我知道我每次受伤都会在哪里养伤。
我记得那天夜晚，没有月光，只有乌云，最适合杀人了，只不过这次杀的人是我，而杀我的人是她。那天，伤口很疼，我发了高烧，可我是一个杀手，就算这种时候，我的枕头下面，手边，鞋底，都有一柄匕首，飞快的匕首，每一柄上，都有一个巨大的血槽。
我听见，有人推门，慢慢的走了过来，她的呼吸声很大，大的我能听的很清晰，接着是一声剑出鞘声音，然后，她就倒下了，我的匕首没有鞘，因为那样会发出声音，而且很慢，她在我身边拔剑，尽管很小心，却发出声响。
以前，我很喜欢匕首，因为它快，快的要命，从那一天起，我改用了剑，有鞘但没有血槽的剑。
她死了，死在了我的匕首下，我以为我能给她一个女人该有的全部，可她喜欢吃苹果，我给的都是香蕉，不是因为香蕉不好，只是因为它不是苹果。
我以为我能忘记，可事实证明，所有我以为的事，到最后都是错的。每年的七月初七，我都会很想一个人，一个女人，可她不在了，我把她葬在姑苏城外的一座高山之上，人们都说，人死后是有灵魂的，我想让她看着我死在这姑苏城内。
她好像从未骗过我什么，她从未说过她爱我，她从未说过她不会杀我，她从未跟我讨要任何东西，她很诚实，很简单。
我怕死，不然的话，我不会随身带着三把剑，可只要我一天不死，我的心就不会放过我自己，直到前几天我听人说在姑苏城出现了一个买记忆的商人，所以我找到了他。
我讲完了我的故事，我问她我的记忆值多少，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晃了晃，一文不值，是啊，一个狗血的记忆，能价值多少？
她给了我一粒药，说只要吃下去，我就会忘记过去所有的事，问我敢不敢吃，我说不敢，她说，你可以把它带回去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于是我便走了，回了我的家。
我想了整整三个月，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几岁，我开始长出白头发，或许就是因为人们把不想说的话，不能说的话，不敢说的话，或者不能做，不敢做的事藏进了头发，头发才会变白，最后因为不堪重负，便掉了。记忆有多重？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如果知道，那天在城里遇到我请你告诉我好吗？谢谢。
三个月过后，我决定吃了它……
距离，老三从我这里离开，已经三月有余，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的记忆是不是已经被卖掉了？他究竟想忘掉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姑苏城中多了一个疯子，整日以泪洗面的疯子，每次见到这个疯子，我都感觉很熟悉，好像我们认识，而且很熟，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如果你知道麻烦你下次遇到我，告诉我他是谁？
我，慕容师师，我要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男人，当初我下不了手，可是女人都是善变的，我后悔了，所以，我要杀了他，可他的血很脏，我不想亲自动手，而且，杀人不如诛心。
今天，有一个人找我说了很多，他居然真的相信，这世间有后悔药，很可笑不是吗？自以为是的人，尤其是男人，都不应该得到原谅，我给了他一粒药，一粒六味地黄丸，告诉他，吃了就会忘记过去所有的事，我不知道他最后吃了没，我不关心，我只关心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回来找我卖掉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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