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送别
拖拉机突突突地离开了村子，后轮卷起一阵尘土。那些可爱的学生们仍然站在村口，朝我挥手。我始终不舍得转身，可是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再见，萍姐！”他们大声喊着。
“回去吧，孩子们，记得好好学习啊！”
此时我的心里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小勇怎么没来？
就在这时，远远地看见村口跑来一个孩子，追着拖拉机跑，大声喊着“萍姐，萍姐。再见！”
我知道那是小勇......
我回头让司机帮忙停一下车，可司机没听到。拖拉机仍旧是突突地响着，车轮滚滚向前， 少年的奔跑怎能赶得上。
我只好转过身， 朝他挥手，大声喊道：“回去吧，小勇，记得给萍姐写信！”
拖拉机越来越远，小勇奔跑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慢慢消失在一片尘土之中。
02.初见那个孤独的少年
1998年的暑假，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支教活动，我们被分配在岢岚县的小村“乔家湾”。在这个小村里，我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村长把村委会腾出来给我们当宿舍，村里的广播也交给了我们。我们每天播放一些好听的歌曲，有时候也朗诵诗歌和散文。晚上在村委会的大院里，我们还举行联谊舞会。
我们在村里挨家挨户吃派饭，如果哪天轮到在班里的某个同学家里吃了，他一定很自豪地早早宣布：“今天，老师去我家。”放学了，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他家里吃饭，家里也一定给我们准备最好的饭菜。
村里的孩子从10岁到15岁都可以进我们的班上课。班里有那么十几个大孩子，剩下的孩子就是大孩子的弟弟妹妹，这些小朋友当然是打酱油的啦。 但是他们很喜欢我。我天天就和孩子王一样，屁股后面跟着好几个鼻涕啦擦的小孩儿。有一天早晨，一个小男孩举着一根大葱来了，他一进门就高兴地和我说：“老师，你看这是大葱，我家院子里种的。” 哈哈～我可爱的孩子啊！
在我开班的第三天早晨，小勇慢吞吞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向里面张望。他看起来大概有10岁左右，长得很帅气，穿着也较好，跟村里的其他小孩不同。我说：“ 同学，你快进来吧！”
他低着头，笑容很腼腆。他长着大眼睛，目光清澈，小脸上带着一副倔强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自信。他慢慢地走进教室，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了最后一排，看起来好像村里的其他小孩都不愿意和他玩。
我记得那堂是英语课，村里的孩子对英语基本一无所知，我从26个字母开始教。小勇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认真地听课，不怎么说话，后来慢慢地就开始举手回答问题，他竟然能用英语说出一些简单完整的句子（那个年代，英语都是从初中开始学的）。班上其他的小孩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
那天放学他没走，一直等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才走到我身边和我说话。
他说他叫小勇，今年十一岁。
我问他：“你的英语是谁教你的？”
他说：“我妈给我买了《新概念英语》书和磁带，我自学的。”
他问我：“老师，你们是从太原来的吗？”
“是呀。”我笑着说。
“老师，我去过太原。那里是大城市，可好呢。”
“你爸爸妈妈带你去的吗？”
他低下头，哼了一声。然后他又抬起头说：“老师，我明天还能来吗？”
“当然可以呀，老师欢迎你每天都来。”
03. 少年，做自己的摆渡人吧！
接下来两周小勇天天都来上课，他还是默默地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上课的时候，他非常专注，求知若渴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我，几乎我提出的任何问题，他都马上就能回答出来。他说他上五年级，开学就去城里上初中了。 看得出来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而且见识也比其他同学广。
有一次在课堂上，我给学生们放了小虎队的歌曲《今天看我》。在我年少的时候，这首歌曾经给了我好大的鼓励，我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歌词，教孩子唱歌。我希望这首歌也能激励他们。小勇很认真地跟着录音机唱，完全没有了刚进教室时候的那种拘谨和自卑。
那天板书的照片
放学，他又是等同学走光了，才过来和我说话。
“老师，我将来也要和你一样上太原的大学。”
“老师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努力就会成功。”
“我叫你姐姐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叫我萍姐吧。”
小勇很开心地走了，可是后来几天小勇一直没来上课。
一天我去学生玲花家里吃饭的时候，玲花妈和我说了小勇家的故事。
小勇的妈妈长得很漂亮，是这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儿。她以前和一个男人相好，这个男人后来考上大学去太原工作了。 可是当时小勇妈肚子里已经有小勇了，那时候到处是关于他妈妈的流言蜚语，后来他妈只好嫁给村里一个修电器的男人，是个瘸子。村里人有点手艺就很吃香，他家在村里也算是富裕家庭。
村长老婆小声地和我说，小勇妈现在还经常带他去太原找他亲爸。这种事在村里可谓是爆炸性的大新闻，村里的人都对他们家人指指点点的。
我也听班上的同学说，他们父母都不让他们和小勇玩，说是他家人作风不好。看得出来小勇一家在村里是被孤立的。
那时候我虽然不谙世事，但对此事我不想多做评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生活，我们外人无权评判。
但是我好心疼懂事、聪明的小勇。 我努力地和班里的同学说：“小勇很棒，大家都应该向他学习。你们爸妈对小勇是有偏见的，所以你们答应老师都要和他做朋友，好吗？”
有一天放学后，小勇来了。他的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样子。他说他偷着跑出来的，他妈不让他来上课，他得在家里完成妈妈布置的作业，他妈说来我这里上课是浪费时间。
他说他知道我们再过几天就要走了，他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想让我给他写留言。我写下了这样的话：“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也是我曾经的恩师赠给我的一句话。
令我惊讶的是，他临走的时候竟然向我鞠躬，说：“谢谢萍姐！”我没想到他家教竟然这么好。
我们在岢岚支教一个月，期间小勇来上课的日子并不是很多。我们离开的那个早晨，班里的孩子们早早就到村口送别了，我挨个和他们道别并给每个孩子都留了我学校的地址，嘱咐他们可以随时给我写信。
送行的人群里唯独不见小勇的身影。我本以为要带着遗憾离开乔家湾了， 可是没想到他后来又追了出来。
离开乔家湾第二年，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他说谢谢我鼓励他，他一定要努力考上太原的大学。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帅气、阳光的他笑得那么灿烂。
我回信鼓励他说：“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你的世界和他们毫无关系，做自己就好。自己做自己的摆渡人。”这封信之后，小勇也就再无音讯。
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挂念那个追着拖拉机跑的小勇，他现在也已是而立之年了，祝福他一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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