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小云推开房门进来,我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一向不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余光过处,天色暗沉,许是快要下雨了。
恩,刚才听到这丫头好像在和人争执什么,我暗自思量着,莫非是与人发生了口角?
我搁下笔,饶有兴致地看着在一旁垂眉低首的小云。
“小姐……”小云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叫道。
“不是说了以后别这样叫我吗?小云,你怎么又忘了。”我莞尔一笑,就这到这丫头耐不住性子,“好了好了,说吧,怎么回事?谁敢欺负我们云姑娘?”
小云这次居然不理会我的调笑,换到往日怕是早闹小脾气了。我也收起了调笑的心,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安缠绕。
“姐姐,有人来找你……”,小云还是低着头,不过总归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我还未及开口,她又突然抬起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道:“姐姐,莫如小云去回绝了他,左右不是什么大事。”说着转身便要走。
奇怪,这丫头怎么这个样子,按理说不应该啊,她从来都是知理的,这次怎么会擅自做主?何况,既是无关紧要,何苦又来询问我。
我摇摇头,叫住了她“小云,你不知道无忧谷的规矩吗?”这话是说的重了,无忧谷的规矩:擅断者逐出山谷。
小云霍然转回来,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却还是一言不发。
我心生疑惑,站起身打算亲自去看看。
小云许是见阻止不了我了,这才嗫嚅道:“可是,那个人说他是,是望青……”
望青?
望青……
望青!
望青。
怎么会是他,此生,我与他不想不念不怨再不相见,这是我和他的约定,可他现在为什么还会来这里?
哦,瞧我,居然都忘了,他何曾达成过我和他的任何一个约定。
违约,何况是与我的约定,对他而言,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记得,那天是我的生辰。
“小哥哥,谢谢你的礼物哦,这是忧儿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小小的孩子一身草屑却拽着少年素白的袍子不撒手,也不管自己在少年的袍子上面印了两个黑乎乎的手印。
少年无奈地看看自己身上,又掏出一块帕子帮孩子擦干净,“你呀,总这么调皮,看师傅又教训你。”
孩子眨眨眼睛,扑到少年身上,“才不会呢,小哥哥就知道吓唬我。忧儿生气了,要忧儿原谅你,除非,除非……”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逗笑了少年。
少年也任由孩子闹他,一脸温和地哄着:“那小哥哥把小忧儿背回去作为赔罪好不好?”
两个人笑闹着越走越远,风中传来两个人若有若无的话。
“小哥哥,你会像哥哥一样离开我吗?哥哥当了谷主,变成了忧儿的师父,就再也不和忧儿玩了,忧儿好怕。”
“傻丫头,怕什么?我一定会陪着小忧儿的。”
然而,第二天,少年已然不见,留给孩子的只有少年的一封信:小忧儿,等我三年,等我回来,一定护你一世无忧……
“姐姐,姐姐,那个人……”我被小云从回忆中惊醒,沉默了一会儿道:“让他进来吧。”
无论外面的人是不是他,都必定和他有关。这个人,这个人我是不得不见了。
小云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忧儿。”男子进门就开口唤道,一如当年的再相见。
是他,真的是他,望青,当年的小哥哥。
“不知道世子,哦不,王爷来这里做什么?”我闭了闭眼平复下心绪勉强问道。
望青复杂地看向我:“忧儿,你非要这么……”。
“这么什么?王爷似乎违背了当年的约定。还有,王爷大可以唤我一声谷主,还请王爷不要再叫错了,忧儿这个称呼不是你可以唤的。”我打断了他的话,该死,这么多年了,他的一句话竟然还能挑起我的情绪。
自那人离去已经五年了,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女,前来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却被少女一一拒绝,她还忘不了当年的小哥哥。
纵然师傅说她傻,说她病得不轻,别人一句戏言她却记了这么久;纵然师兄告诉她,她的小哥哥已经十里红妆娶了她人为妻;纵然她的小哥哥失约了两年,可她还是相信小哥哥不会骗她的,她的小哥哥那么宠她,怎么舍得骗他的小忧儿呢?
再相见,是在他们以前最爱去的桃林。
她是去抚琴的,从少年走后,她的性子是愈发沉稳了,连抚琴这种她以前觉得最枯燥的事都能学得来了。
一曲《长相思》在桃林缓缓荡漾,长相思,长相依,长相许,却又长相期。
“忧儿。”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少女也不曾理会,只是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居然都幻听了,本来还笑师傅,无忧医谷的人怎么会病,现在看来,我的确是病得不轻。”
“忧儿。”声音又起,比刚才更响更清晰,难道……少女猛然起身,回眸,连琴碰到地下都不曾理会,是他吗?是他吗?少女急切地张望着。
桃林深处,一个白色身影渐渐走近,是了,一定是她的小哥哥,虽然个子高了,声音低沉了,但那感觉一如当年,肯定不会错的。
“小哥哥……”少女喃喃着,想一如既往扑上去,可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毕竟还是有所不同了。
窗外飒飒风声唤回了我的思绪。
“王爷还是回去吧,无忧谷,不欢迎你的到来。”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出了口。这也是事实,自从那以后,师傅下令永世不许望青入谷。
话虽这么讲,可我没想到他居然真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他定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而一言不发就出去也不是他的风格,他何曾因为我改变了他的主意,莫非是有要事?
我虽然出口撵他出去,可心里却还惦记着,我的血还在流,那些事,那些人如何能做到全不在意。呵,说来也不过是自己自甘低贱。
我这么想着,嘲讽的勾起了嘴角,也不知到底在笑谁。
无忧谷的天说变就变,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我有些担心,起身到窗前环顾,他,不会真的就这么折返了吧?还是在门外等待,这么大的雨……
甫一站定,就看到他驾着马车匆匆过来。
我暗自好奇,莫非是求我医治?细细想来,他和九重殿的那位似乎纠葛颇多,难道和那位有关?
我还在揣度,再抬头,却见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女子,护着不让雨水淋湿她。
女子?原来如此,怕是那个人吧,若华,他的妻,我沉默不语,原来,他离开是为了接她,可笑我还以为……
“忧儿,忧儿,你开门,先让我们进去好不好?”门外,望青的话声声入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一如那时。
大雨将至,风声呼啸,而前庭上,却是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少女站在师傅身边,人还在这里,魂魄却早已飞到天外,只能静静地看着站在原地的躯壳。
男子站在大厅上,坚定地说着他的要求,他要少女出谷,为一个人诊治,为他的妻子,他最重要的人……
少女就这么看着他,默默的,看着他舌灿莲花,看着他卑躬屈膝,看着他步步紧逼,看着他在那里使出十八般技艺,只为了求少女能出谷救他的妻。
师傅怒不可遏,竟是让师兄们一起把他打出谷去。“等等,师傅。”少女定定地看着男子,却对师傅说道:“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师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少女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让师兄们先停了下来。想来是让师傅失望了吧。少女惨淡地笑了笑。
“望青。”少女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问了两个她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你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望青坚定地看着少女:“没错,即便让我上天入地,也在所不惜。若华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让她死。”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多么坚定的回答……呵呵,她果然很可笑呢,少女勾起嘴角,“那我呢?”她以为自己够冷静,出口的话却带了颤音。
他偏过头,不再看少女,“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了,小……师妹,时间在流逝,人也总会变的,何况那时我们还太小。”
少女低了头,泪水滑落,玩笑,原来是玩笑,可笑她却做了真。
师傅气得倒仰,连声命令,让师兄们把他打出谷外。
可他却还是不肯走,冒着大雨在外面跪下,一跪就是三天。
“开门。”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小云说道。
小云却磨蹭得不去,“姐姐……”
“去啊,我指挥不动你了是么!”我有些生气了,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他真这么在门外站着。
小云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望青把若华安置在榻上,向我看过来,“忧儿。”
“忧什么忧,我说了别这么叫我,还需要告诉王爷几遍您才能记住。”我说完就颇有些头疼,果然年少记忆太深,我与他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我还是改不过自己的语气么?
“忧儿,本王求你,再救救若华,她还年轻,我不能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孩子。”望青突然就跪在了我面前。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跪下了,第一次,雨夜里,他为了他的妻给我下跪,第二次,又是雨夜,他为了他的妻和孩子又给我下跪。
“呵,我何德何能能让王爷给我下跪。至于救她,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出谷违背了师傅的命令,被下禁令永世不得与你有任何牵连。这次,我不能救,更救不了。”我扫了他一眼,不再看,他真以为,这一招永远有效吗?伤了心,要怎么才能原谅一次又一次。
望青却是执着的很,跪地不起,“忧儿,曾经是本王对不起你,可这与若华无关,她腹中胎儿更是无辜的,你就救救她吧。无论什么要求,本王都答应你。”
这样的固执,我只在他身上出现过两次而已,他一向是肆意的,现在却如此卑微,因的都是同一个人。
“……你何苦激怒师傅……”少女还是不忍心,半夜偷偷拿了伞,去找他曾经的小哥哥。
望青已经有些头晕了,他为了得到谷主的同意,实打实在雨地里跪着,不曾用内力护着自己分毫,“小忧儿,是你么?”
看来他真的是病了,连幼时这么亲昵的称呼都唤了出来。她抿了抿唇,把人扶起来坐到石阶上,又把随身带的药让望青服下,然后,转身就打算离去。这个人曾是她的小哥哥,她的梦,她不能不管,可这个人也伤了她,她暂时也不想再理会,只能这么处理。
“忧儿,忧儿,你别走。”扑通一声,望青竟然又跪了下去,这次却是冲着少女,深深地,跪了下去。
望青直直地看着她,“忧儿,我求你救她一命。只要你救她,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她于我而言,重于生命,重于一切。”
我沉默,上前喂她服下一枚丹药。望青见我出手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
我恍惚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真的很美,即便病得形销骨立,也无损她的美貌,若是单单为了这副美貌,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更何况,他眼里的情深意切半点做不得假。
我摇摇头不再回忆,何苦让自己一次次心伤,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实话告诉你,我救不了她,方才那枚丹药也不过仅能保她一时性命而已。”
望青还是不死心,“可是当年你可以救的。”
小云插嘴道:“救那个人?那个人什么情况你再清楚不过,除了金针刺穴,以精神力延长生命之外再无他法,这法子无异于逆天改命,只能用一次不说,施术人十有八九是活不下的,就算活下来,也几乎是废人。就算是无忧医谷,若不是姐姐的师傅,你以为姐姐还能在这里?”
“小云,闭嘴。”我连忙喝止,我只想让望青明白这个人不是我不救,而是救不了,才没有阻止小云,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多话,连当年的事都牵扯了出来,还牵扯到师傅。
望青一震,抬头看我,他也是知道这个法子的,“金针刺穴?怎么会这样?没有其他法子吗?”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啊,金针刺穴,若不是金针刺穴,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我擅长此道吗?”我也怒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明知一切,却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当年究竟为何喜欢上了他“好了,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她我救不了,天下这么大,以王爷的身份想找能治好王妃的能人异士多么容易,何苦守着我一人不放。小云,送客!”
他们之后怎么纠缠,我一概不论,转身自顾自进了密室,师傅的灵位,就在这里呢……
少女还是私自出谷了,不是为了救那个女子,而是为了她的小哥哥,“师傅,等忧儿回来,再向你赔罪。”少女站在王府外,看向无忧谷的方向,突然有点想哭。
“忧儿,咱们马上开始吧?”望青询问着,脸上是掩盖不了的欣喜与急切。
少女淡淡地看着望青,慢慢点了点头,她要让自己记住眼前的这一幕,让自己彻底忘了对他的感情。
少女进到屋内,为女子详细把脉才发现这个人的情况有多么糟糕,除了金针刺穴之外,竟没有第二个方法,怪不得望青非要找自己来……
之后还有什么好说的,施针,救治,等少女施完针,她眼前已经有些恍惚了,以精神力延长生命本就是逆天之举,何况她素来体弱,这下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吧。
少女浑浑噩噩地想着,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她只知道她醒来后是在无忧谷,她看到谷內挂满了白幡,她听到师兄们告诉她,她的师傅,她的哥哥为了救她,已经去了。
她没有哭,她从来不知道人悲伤到极致竟是哭不出来的,整个人的魂魄都像已经远走,周围的人,周围的事,能听到,却没有丝毫感觉……她的任性换来的却是至亲的离去,早知如此,她宁愿长留无忧谷。
“忧儿,师傅有命,由你继任谷主。你不要太伤心了,人生死有命,师傅肯定不希望你难过的。”大师兄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着她。
大师兄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他也来了,说是要来谢谢你……”大师兄话音未落,少女就起身向谷外走去,“各位师兄,请去堵了谷口,不允许望青踏入一步。”
少女一群人浩浩荡荡向谷口走去,近了,更近了,少女看见了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人。
望青还未开口,少女就开口道:“世子,从今往后,我无忧谷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你也永远别再进我无忧谷。”
望青愕然道:“忧儿,我不接受这个,我也是谷中弟子,虽不曾在谷中长留,可你这么做总得有个缘由。而且我说了,只要你治好若华,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滚,别叫得这么亲昵,你现在大可以唤我一声谷主。”说话间,少女手指翻飞,金针向望青刺去。医术,不仅能救人,更能杀人,何况无忧谷亲传弟子人人习得一手好针法,以针为武器。
望青许是没有想到少女会动手,金针实实在在地扎到了他的身上。
“还有,你不是说要求,我的要求就是,此生,我与你不想不念不怨再不相见。”少女说完,转身回谷,她还要给师傅守灵,她的师兄们牢牢地堵在谷口,不允许望青踏进一步。
密室,独我一人。
“呵呵。”我笑了,笑得肆意,笑得癫狂,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啊。师傅啊,为什么,你那么早就丢下忧儿呢?为什么当年死的人不是我?我不值得啊!
我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金针刺穴说来神奇,不过是以命换命罢了,从当年我救她以后,我和那个女子就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要不是师傅以同样的法子强行把我留了下来,我早在当年施完针后就该死了。现在那个女子也危在旦夕,想来是师傅的方法已经不起作用了。二者只能存一,只要我亡,她应该不会有事了。
我已经累了,从再见到他我就已经死了。
罢了,罢了,小云也已经得了无忧谷医术精髓,欠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有师兄们在,无忧谷不会就此陨灭的。
师傅……哥哥,忧儿马上就来找你,你等等忧儿,你知道我怕黑的。
小哥哥,这算是忧儿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惟愿生生世世,你我再不相遇……
“卟——”,桌上的灯烛燃尽了,密室陷入黑暗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了满山偏野的桃花,那么的夺目。
他还是少年,从桃林走出,看着我微笑。那样的笑,迷了我的心魄。
我弱弱的一句,你是桃花妖吗?我和他自此纠缠了一生。
妖者,魅人夺魄,惑人心窍,遇之,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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