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麦穗

作者: 轩风举 | 来源:发表于2019-03-03 16:08 被阅读4次

                              红麦穗

      城东那片土地的麦子倒是顶着初夏的光晒得脱青,变了黄。沉甸甸的搭在田坎两边,麦穗散发出每个热爱这片土地的人都迫切想闻到的麦香。   年少的人可能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一个韩老汉,但上了岁数的人可都觉得韩老汉就在他们的身边。 城东那个村的韩老汉,不算魁梧,倒是长时间下地劳作,扎着的头巾顶不住头上的烈阳,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某种对生活渴望的光。  

      下地劳作的时候,哼着小曲。来来往往同他喊一声韩老汉,韩老汉回过头,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展开地像脚下干了的土地,或是像开裂的树皮,一回头,那皱纹又被隐藏在头巾之下。

      韩老汉腰间总是别着烟杆。劳作一会,韩老汉走到田坎上,坐在田头,拿出烟杆,周围劳作的老少爷们都聚过来闲聊片刻。他们清晰地看见韩老汉烟壶上黏着的黑色烟油,韩老汉打着火,点燃烟,抽着一口,呼出烟,露出一口长年吸叶子烟的黄牙和老少爷们闲聊打趣。   太阳落到了山头,阳光慢慢变得深红,照在这片在土地上劳作的人,各自老少爷们扛着锄头,哼着小曲回家。  

      说来韩老汉也是也是个苦命的汉子。早年间,韩老汉的婆娘患了肺病,死了。据说,韩老汉的婆娘死的时候呕了一地的血,就那个时候,韩老汉看啥都是红色的,说什么天发红。草也红。人也发红,每当韩老汉说这话的时候,这倒是把隔壁的二婶蜡黄的脸弄得涨红。   韩老汉他婆娘没给韩老汉生下过一儿半女。城东女人织鞋垫时总爱七嘴八舌地说着,大抵都是琐事,听到最多的便是:韩老汉这么好一个人,可惜就是无后。韩老汉倒也不觉得孤单,他时常在田坎上,拿着他的烟杆,望着田边跑来跑去的孩子,总是咧着嘴笑。

      那年说来也是不幸,城东发生了旱灾,城东的土地上没有麦子,城东的井里也没有井水。 韩老汉家中的麦子白面也仅剩半余小缸。 城东几次组织的寻水队也是无功而返,韩老汉每次和寻水队出去的时候搞得灰头土脸,韩老汉和几个工友挖水脉的时候,铁锹锄头碰到硬石,撞缺,挖断。工友和韩老汉就用双手搬开大石头,用木锄把使劲向下刨。韩老汉每刨到一个深处,捧一把土,手一捻,干的感觉出每颗土粒在碰撞,风一吹,倒是飞起不少的土灰,还何谈什么水。  

      这天,韩老汉照常出门,看见过来的赵大娘。赵大娘是城东李二的妈,像后一辈的长辈。哪家盖房娶亲,她都去搭个手,过年磨面的时候,分给周围邻舍。前些年只听说李二去上山割草的时候,摔下悬崖,至此以后没有谁听说过李二的消息。其实谁都清楚,悬崖那么高,李二落下去,那还有个活路。大家都对赵大娘说是外出务工,不让赵大娘伤心,只是苦了赵大娘孤独活在世上。这几年赵大娘在城东收养两个孩子,倒是为这孤独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赵大娘对韩老汉说:“老韩,你也知道城东闹了旱,麦子是没有了,各家存的口粮也只有这么多,我去一家讨点也就凑了这点口粮。‘’说着从怀里掏出口袋,口袋是破布缝的,深蓝色的,几个大大的补丁倒是在这小小的米袋上别有风格,米袋用黑色布条系上,口袋里的米没有多重,可能仅没过米袋三四分吧。

        赵大娘搓了下手,又和韩老汉说:“老韩,你那麦子可以给我一点不,我就是想着给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搞点白馍馍。谁让这旱闹得庄稼地里是没有长一粒麦子啊他们还这么小,就算是饿着我,也不能委屈这两个孩子啊。”   这,这恐怕很难啊,我家的麦子也没有多少,家里也要供应着,韩老汉支支吾吾地说着。赵大娘扑通一生跪下,说:“老韩啊!你就当是帮帮这两个孩子吧,他们都是我收养的孩子,他们从小没爹没娘,怎的又能在我这白白丢掉性命啊!”赵大娘抿了抿发白的嘴皮,那双渴求的眼神直让韩老汉内心一颤,透过了韩老汉那身灵魂。韩老汉扶起跪着的赵大娘,说:“赵大姐,那你在这等我,我去拿点麦子给你。”韩老汉说罢,拿走赵大娘手中的米袋,转身回屋走向那还剩半余的麦子缸,用碗舀了一碗,在舀第二碗的时候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倒进了口袋,临走去装白面时,又用手抓了一把麦子放在了米袋中。

      回来时,韩老汉给了赵大娘带来的米袋,米袋多了几分,现在得有个七八分吧,又给了赵大娘一个装着白面的布袋,白面袋不算很大,可也有米袋四五分。赵大娘望着这白面口袋,倒是望了半天。韩老汉说:“赵大姐,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都拿走,别拿孩子饿着。”     

        赵大娘拿着两个口袋,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深深鞠了一躬,这大抵就是最朴实农村妇女最真挚的谢意了吧。   上次给了赵大娘后,韩老汉又悄悄带了几把麦子去那几个家中缺粮的寻水队员家中,家中口粮只得给两个孩子弄口馍吃,韩老汉只得从自己牙缝里挤,一天往兜里装几粒麦子,饿了就嚼着吞着口水咽了下去。日子是越来越紧张,老天爷也没个下雨的征兆。寻找水源已经迫在眉睫,这次韩老汉有打算自己再去找找,走出门,韩老汉还是照常带着头巾,踏着破布鞋,扛着锄头走过一条条山路,还抽着那口叶子烟,踏下一个个足印,去到了更远的山。每个相识的人和他相互打个招呼,看见他消失在城东这片土地上。

        韩老汉走了好久,山上倒是绿的发亮,连野草都比城东的树绿的多,韩老汉四处望,倒是觉着那几处长得还像是麦子,近眼一看,还是几大片野麦子,野麦子颗粒看着小多了,韩老汉顺手折了一把,放在胸前的兜里,韩老汉准备回城东,让大家来折野麦子,总好过没有吃的。韩老汉往城东走着,鼻尖却感受到一丝寒意,韩老汉抬头望天边望了一望,天上居然掉落了几颗雨,这下韩老汉倒也笑了出来,总算是老天爷开了眼。不一会豆大的雨滴向大地席卷而来,山间路上已汇成一条泥溪,韩老汉的布鞋早就进水,不得不加快步伐,似乎想和城东的人分享这时刻的喜悦。  

      城东的人倒是看见了韩老汉出去,却没看见韩老汉回来,有人说韩老汉往那更远的山上去了,城东几个寻水队的人便去找韩老汉,在进城东的田坎上,看见躺在地上的韩老汉,把韩老汉扶起来,韩老汉脸色发白,浑身沾满泥土,他那块毛巾倒实实在在成了块泥土片。   把韩老汉带着回了屋,喂了韩老汉些许热水,韩老汉倒是睁开了眼,手慢慢悠悠地从胸口拿出一把裹着泥,带着水的野麦子,对大家伙说:“野,野麦子。这,这下城东的人可算是有吃的了。”说完,韩老汉闭上眼了,没有再醒过来,没有再踏足这片他曾经耕耘过的土地,也没有再看看这片红色的天。

      众人收殓韩老汉的时候,韩老汉的兜里还有几颗用来顶饿的麦子,当然还有他腰间的烟杆,不过腰间的烟杆倒光亮了不少,就好像韩老汉,走的时候,啥都没有。大家伙凑了一口大大方方的棺材,把韩老汉装了进去,埋在他曾经耕耘的这片土地上,当然随韩老汉走的还有他从不离身的烟杆,那一把红麦穗。   城东老书生给韩老汉墓碑题了品净德高四个字,众人望着这块碑静默了,韩老汉走了,众人像是失去一位熟知的友人,亲人。七八尺男儿也落下绿豆大的眼泪,滴在埋着韩老汉的土地上。   赵大娘急急忙忙带着她收养的两个孩子,来到韩老汉的墓前,赵大娘瘫坐在碑前,泣不成声,眼泪夹杂着鼻涕雨水一同掉了下来,她拉住那两个孩子对他们说:“快,你们快跪下,你们记住,我们吃的白面是老韩叔拿的,没有你们老韩叔,你们早死在这个鬼旱中。你们得一辈子记得老韩叔的好!要是哪个敢忘了这份恩情,真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其实,韩老汉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去过城里大医院,检查出来是胃癌晚期,医生说让他三餐按时,切不可过度劳作耗元伤气。韩老汉没有听医生的,在剩下的时间,饿了嚼几颗麦子,有空时间就跟着寻水队找水搬石。   韩老汉走了,还是留在了他爱的城东,留在了这片曾深爱过的土地上,雨停了,天好像真的红了,红色的阳光照在韩老汉的墓碑上,照在那几颗麦苗上……

      待来年时,红麦穗又开在那片埋着韩老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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