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文中一切违法活动皆为文学创作,请勿模仿。
买春,粗俗地说,叫嫖娼,是以金钱交易性行为的过程。我不愿那么粗俗地称呼这件事,因为我不是一个粗俗的人,至少在做过这件事情不是。
不管叫得再怎么好听,这都是件违法见不得光的事情。但对于中年男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一项心怀虔诚的朝圣活动。本身这件事就极有仪式感。要到犯罪现场,首先得经过一段冗长阴暗的小路。小路上影影绰绰,埋伏着黏稠油腻的一切。你得不时回头,做贼心虚的同时以防有人跟随;还得撅紧屁股,小心翼翼生怕被路中央的死耗子绊倒。
在暗红色的灯光下,你登上了这艘不知开往何处的大船。在既恐惧又憧憬的等待中,你紧紧地盯着大门,喉结因干涩的口水上下蠕动。你放心了——因为进来的是小姐姐而不是警察。你想和对方打招呼,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毕竟不同于买菜,有讨价还价的大嗓门,也不同于超市购物,走马观花,随心所欲。你只能干巴巴地坐在潮湿的床单上,等着小姐姐把道具一字排开,纸巾,香油,水杯,避孕套,以及各种道具视付费而定。
无意冒犯,祭祀场也有相同的氛围。紧张落座的群众们,烟熏雾绕的香薰,涂在身上的香膏,还有死挺挺,直撅撅的牲口。在这里,直撅撅的换成了我的小二,他带着37度以上的体温朝着香气的来源怒吼,朝着直挺挺的小姐姐发出古怪的轰鸣,但很显然,他已经不那么直也不那么挺了。
古代苏美尔人崇拜多神教,有代表农业的神,有代表天空的神,还有代表生殖力的神。为了让普通的民众们(那会叫做“黑头”)更能贴近神的旨意,城邦的主人设立了高大的神殿,又在高大的神殿里,安放了身体柔软的女神官。柔软的女神官有紧实阴暗的隧道,而也只有通过这条潮湿绵密的隧道,人们才获得了神灵的启迪。
然而,我所处的这个神殿既不高大也不威严,有的只是廉价香水的味道和暧昧的粉红色灯光。在这艘摇摇晃晃前进的小船里,我就算通过了紧实的隧道,也倾听不到神的旨意。我是说,我要为这一违法的不道德行为赋予一个高尚的目标。你知道,当人们做坏事的时候,背后有了崇高的目标,那么这个人也就不是纯粹的坏人。发明这一论点的不是我,是马基雅维利,因此没有人说他是个坏人。自然我也可以披着马基雅维利教派的外衣继续我违法的不道德行为。
但是上述的这一切场景还只是存在我的想象中。没有苏美尔人,也没有摇摇晃晃的船舱,更没有那个理性至上的马基雅维利。我还是我,一个对买春充满幻想的中年男人。我只是想要借由这件不道德的事,来想起另外一些遗忘很久的事。
对没错,我想要通过那条来自陌生人那条柔软的隧道,找到我遗失的记忆。这样看来,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普通人罢了。
好在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哪里,还知道自己银行卡的余额和密码,只是忘了在这个南方小岛上发生的事情。大脑的神经元很特别。它们多如天上繁星,星星与星星之间,通过奔腾的河流相连。而所有你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被这些星星记录下来,它们会在自己的身体上凿出印迹,等待着某一天意识溯流找到它们。这样你也就拥有了可以回忆的事。而我遗忘的记忆则是一颗孤独的星星,渡口结满了蜘蛛网,很久没有船只造临过它。它随着波浪四处飘荡,只剩下身上累累的伤痕。
我才刚到这个南方小岛不久。这里有一家肯德基。外面是焦糖色的夜,大厅里日光灯亮如白昼。我面前摆着一份薯条,一包番茄酱。周围是熙熙攘攘的行人,有叽叽喳喳的大学生,还有要吃炸鸡翅的小孩。
我很难明白自己的意思。从飞机上颠簸了4个小时,来到这个以风景著称的南方小岛,只是为了一份薯条和番茄酱?生活像一句谶语,留给我数不清的谜题。我挑了一根最长的薯条塞入口中,一口、两口、三口......经过高温油炸的土豆融化在舌根上,齿颊间的粗盐在香气中翻腾,传来淡淡的咸味。
我突然想起那年的夏天,也是一个在香气中翻腾的夏天。对面有个女孩穿着淡蓝色的裙子,坐在一包薯条前。她把番茄包撕开一个小口子,拈起一根薯条,将番茄酱仔仔细细地点在薯条的表面,一口、两口、三口......我很认真地看着这个女孩,这个仔仔细细给薯条洒上番茄酱的女孩,知道夏天里翻腾的不是粗盐,而是我跳出胸口的心脏。
线索戛然而止。我必须得马上行动起来,我离买春的这个终极目标越近,我获得回忆的可能性越大。拦下一辆出租车,我斩钉截铁地对师傅说,师傅,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大家都是男人,你懂得。
光头老司机呵呵一笑,一脚油门,比亚迪油气混合动力带着4500转的发动机轰鸣声在夜里的小岛上疾驰。
我很熟悉这个小岛,却想不起这蛛网似的道路分布几何。就像我知道我要去哪,却不知道怎么去这个地方。火车终将会来,可你不知道铁轨延伸向何方。我们最终会分开,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明天,还是明年,还是这辈子的结尾。
南边吹来太平洋的风。黝黑的大海上竖立着苍白的立交桥,好像在浪花里翻起的铁龙。在黑与白交界之间,是一排排棕色的海边栈道。路面泛着乌木的青光,踩上去会有沙子咯吱咯吱滑动的响声。
我好像在那上面来来回回走过很多趟。夏夜的扇子,长裙,凉鞋,都让这条12公里长的木头栈道变得生动起来。那时候我头发也很短,脸有点婴儿肥的,五根手指短短的却很灵活,总是咧开嘴傻笑。还应该有个小小的挎包,里面装了一些书,拎起来很沉,所有还有些高低肩,走起路来背有点微驼,满脑子挂着各种不可能的想法,总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我还骑一辆带人力脚蹬的电瓶车,就是现在大妈们很喜欢骑来买菜的那种。电门转到没电的时候,我就会吭哧吭哧用脚踩这辆并不轻便的老爷车,车背后的座椅上,还坐着一个不到18岁的姑娘。
这个不到18岁的姑娘坐在我车背后,一手抓着书包,一手抓着我的腰。那时候我腰上还有很多赘肉,所以她总能把肉拉的很长,丝毫不考虑肉主人的感受。我们就在这条海边栈道上,就在我的老爷车上。南边是太平洋,海风吹起,海浪翻滚,水花像是翻起的书页,白色的书边闪着金光。
她一手抓着书包,一手抓着赘肉,问道,你说我们以后会在一起吗?
会结婚吗?
会买房子吗?
会有小孩吗?
当时海风吹来,海浪漫过礁石。我总是迟疑犹豫不决,这点老毛病一直持续到现在。
应该......会吧。
她嘟起嘴,撇过脸去,似有不满,随即脸上又荡开微笑,说,一定会的吧。
一定会的吧
后来,我离开那座南方小岛,去了西安,又去了别的地方,忘记了女孩的样貌,忘记了她的声音,心中却始终对这五个字充满了疑惑。我甚至可能记错了面孔,记错了身影,记错了季节,甚至事情本身都可能不是这样。
也有可能是,故事并没有发生在香气翻腾的夏季,太平洋的风裹挟着北半球的寒冷。
还是这条海边栈道,还是鞋底的砂砾咯吱咯吱的响声。沙滩上有酒吧,酒吧里有孤身的歌者。
她看着海边的洋房,眼里写满了憧憬。
你说,生活在那里面是不是很幸福?我们以后会像他们一样吗?
会去旅游吗?
会自己做饭吗?
会养一条大狗吗?
她转过身来,海风吹乱了长发,身上披着我的棉袄。裙摆翻动,像是樱花在飞舞。
一定会......的吧。
忽然这些景色急速离我而去。我面前的是漆黑的红灯下,一排衣着暴露的女郎,司机抽着烟在楼下等我。
我又回到了现实。现实里,我不过是个中年油腻,在买春路上的失忆男子。
我看着眼前的姑娘们,层层的粉底遮住了她们的表情,像是在货柜上陈列的商品,商品们用百无聊赖的姿体打量着你。
我感到有些害怕。毕竟选择困难是处女座的天性,我决定不和天性斗争。问司机,还有没有一点清淡的馆子?
截止到这里,这篇文章已经用了7个问号,看到还请宽容一些。对于失去某些记忆的人来说,这整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小岛上慢慢地发掘线索,期待灵感的闪现,找到那颗在我脑海中随波逐流的又伤痕累累的星星。
于是我又来到了一条车水马龙的道路上。这条路叫万寿路。很奇怪,这个极南的城市有这么一条道路。西安也有一条万寿路。在北京则是海淀区万寿路。前一阵子,北京这条万寿路还给我寄了一封信,说是杂志审核,排版之类云云。每当接收到此类信件我都会阵阵发怵,肾上腺素飙升。要把无数个文字挤进一张薄薄的A4纸上不是容易的事,正如同把无数个我塞成一个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在万寿路上住了很久。在那个小房子里,我总是在等女孩下班。女孩棕色头发,前额很高,说话的时候会突然迸出爽朗的笑声。至于会不会认真吃着蘸番茄酱的薯条我已辨认不清,我只知道那个小房子却始终不是我心仪的地方。因为我总称它为地下室,虽然它建在地上。瓷白色的墙面四方规整,屋霭垂垂,唯一的窗户里只能看到对面粗粝的砖墙。墙面横亘着突出的砖头和混凝土块,让你想起毒辣的阳光下毫无遮挡的红土高原。
我想起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当时我骑着电动车,穿着阿森纳的红色球衣,车篮子里有一瓶娃哈哈矿泉水,上面还是王力宏的大头相。我就骑着自行车,在夏日正午的阳光下,毫无目的地游荡。金色的阳光将我遍体染得通红,像极了刚蜕皮后的蛇。对于和父母的生活我既叛逆又狂妄,怀揣着离家出走的念头,逃亡也值得憧憬满满。我欢呼雀跃地游荡在街道上,并不知道自己未来可能在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等一个女孩子下班回家,和我说话。
那时候我谁也不等,总是铆足了劲拧翻电门;也不轻易和谁说话,一副谁也管不了我的样子。这谁的范畴,自然是以我妈为核心的亲戚团伙。骑在车上,我就是一阵风,你见过风因为谁而停的吗。后来电瓶车没电了,风熄了,我找了个阴凉的马路牙子正要坐下。我妈骑着摩托车路过见到我,她说,你怎么在这儿,快回家吃饭。
我听到不远处商场喇叭在大喊,清仓大甩卖,统统二十块。
没想到我年轻的时候就那么叛逆,拼命想要逃开自己的生活。而现在的我恰巧相反,拼命想要找回自己的过去。正如莫迪亚诺说的,人还是需要有自己的过去。过去正是未来,正如我们这个国家一样,所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未来。我开始怀念我的地下室,怀念那个棕色头发的女孩,怀念我住过的所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棕头发女孩几乎每天都会来,但不是全部。在这里,女孩就变成了薛定谔的猫。在门廊里有动静的那一刻前,你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来,正如你不观测之前,你不知道薛定谔的那只小猫会不会被毒死。女孩子和猫咪划上了等号,这是我从未臆想到的事。
有一天,猫咪对我说,沈心,你看,我买了两个好看的盒子,这样你就可以把东西放在盒子里,房间会整洁一些。我心想,房间里就那么多东西,放在盒子里和放在外面有什么区别,物品既没有蒸发也没有压缩,只是摆放的位置变了,怎么房间就整洁了呢。
有一天,猫咪又对我说,沈心,你看,我在你墙上挂了星星灯,这样你睡觉前看书的灯光就不那么刺眼,你也就不会失眠。我心想,台灯的灯光和手机的光不一样,不是蓝光,本来对于睡眠就没劳什子影响,现在换成星星灯,那么暗的光是要我失明吗。
猫咪对我说过很多话,也常常在说话的时候突然迸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心里也想了很多话,可从来都没有来得及说,最后统统变成,好的遵命。
“老板,你要的清淡地方到了。”光头司机催促我下车。
不知不觉,出租车已经开出市区很远,正如我离开万寿路也过了很久。我环顾四周空寂无人,夏蝉们开着演奏会吵吵嚷嚷。
眼前四下漆黑,唯有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透着暖黄色的光。感应门自动打开,廉价香水味轰地一声袭来,差点没让我摔个跟头。
前台小姐看惯不惯地掏出一本服务单,问道,“先生,您要什么服务。”
我看着小姐艳红色的嘴唇,不觉有点脸红。买春这种事,应当和特工接头一样,私下里偷偷摸摸地来,突然有女孩子光明正大地和我说这种事,我顿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精油开背XXXX元,泰式按摩XXXX元,美容理疗XXXX元,中药养生XXXX元,我看见满单子上的四个X号,觉得自己变成了祭祀台上捆绑着四脚,嗷嗷待宰的羔羊。
“你们这有没有便宜一点的,适合男人的服务”我试着调整自己的表情,力求在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不那么猥琐。
我走出感应门,想起刚才小姐的那个白眼,好像看到了犯了重大错误的劳改犯。我觉得我不该是劳改犯,因为我没有犯重大错误,我只是在犯重大错误的路上。
我永远在犯重大错误的路上。要成为杰出的政客,你不能只在犯错的路上,你得真正地犯了错并且有接受劳改的觉悟才行。比如做出了某某指示,接受了多少好处。我既不想犯错,也不想接受改造,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写小说而成不了一个伟大的政客。而至于在万寿路,我也永远走在犯重大错误的路上。
棕头发女孩说要走,她要离开万寿路,要离开这座城市。听到这句话,我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犯了重大错误。但是你知道,很多事情往往在你决定开始做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比如说你决定离家出走,但刚摔门而出不到十米,你才发现原来充电器没带。
我还记得,我和棕头发女孩就没有再讨论过离开万寿路的问题。好像彼此都得了失忆症。我也从未问过,要是我也离开这里,我们会怎样之类的话。我们日常打趣,日常吃饭,日常做爱,最后在悄无声息地迎接最后一天的到来。我想起那年夏天曾被问过的问题,自己给出的答案,顿时觉得一切都是废话。
我们不会结婚。我们不会买房子。不会有小孩。一切都不会有。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可还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失忆。我试着梳理回忆每一个最细小的角落,庆幸自己不至于老得太快。在那个时候,我很年轻,女孩也很漂亮,我们在一起虚度过无数的时光。在那个时候,我跑得很快,身手敏捷,性交的时候像是个灌足马力的活塞。在那个时候,我们和平地吃了最后一餐饭,和平地说了再见,和平到看起来第二天还能够像往常一样,携手走过大街小巷。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段时期的和平,就好像金色一般,在回忆里闪着光。
可是回忆终究会褪色,就像最终白头发还是要爬上来。我妄想像当初的小男孩,跨上电瓶车,变回风一样的少年。可我忽略了万寿路并不是条笔直的水泥马路。它是座陷阱密布的迷宫。女孩子跑了出去,我被困在了迷宫里。天长地久,就变成了牛首人身的怪物,每年张牙舞爪地要吃掉7对童男童女。我用死人们的遗骸搭了座宫殿,每天就坐在宫殿里想着还没有变成牛头怪物的时光。我对着天说话,对着地说话,对着斧子说话,对着自己的小二说话。不时有旅行团路过围观我,人们熙熙攘攘,而我身旁却空空荡荡,我无路可去,无处可走。时光飞速流逝,尸骨堆积如山,我则白发长长。
最后那天我送走棕发女孩,独自走在万寿路上,正体验着有生以来最后一次坚硬的勃起。它不甘地顶在牛仔裤上,面目狰狞地指向一边。我如果能够正视到它,一定会感叹它像烧红的铁棍。如果女孩在我身边,我一定能够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和我十八岁那年相反,那一天没有太阳,我像发狂的牡牛,双眼通红,鼻孔间喷出紫色的毒雾,胯下是染了血的匕首,要用金色青铜蹄子粉碎碾过的一切。期间有个不长眼的路人撞到了我,我很是生气,挥舞着拳头作势要打他。他看情势不对,敏捷地躲开,我一拳打在了空气上——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生气的时候。
我最终还是买成了春。看着眼前这具瘦干略黑的肉体,我突然回想起了一切。她让我躺下,熟稔地掏出纸巾,像是清理花瓶一般,将小二上上下下擦个仔细。我看到自己苍白下垂的龟头,像是刚断了气的蛇。她拎起包皮,翻开阴囊,很是认真地检视了一番,带着东北人的口音说道,“大哥,你没病吧。”听到这话,我松了口气。
交易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我进入了一条潮湿阴冷的隧道,听到隧道外面有人咿咿呀呀地叫唤,说不清是在呻吟还是在骂娘。在行走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我取回了回忆,那我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但是回忆好像又很痛苦,大脑在拼命工作以忘却个中细节。我走得越深,回忆的也越多,大脑负担也越重,到最后我竟然像个机器人当机了一般,保持着一前一后的姿势,僵直在了床上。对方看到我停止不动,以为缴枪投降,赶紧配合大叫了几声,转过身来说,“老板,谢谢256块,给你8折了,支付宝微信都可以。”
听到微信,我浑身打了个机灵,滚下了床。我想起18岁那年,那个穿着淡蓝色裙子认真吃薯条的姑娘。我看着她头发由短变长,由黑色变成棕色,最后又由长变短。我看见她在朋友圈里,在结婚证上,唇白齿红地傻笑。我看见有个男人对她手捧鲜花,单膝跪地,说嫁给我好吗。我看见她点了点头,四周掌声响起,两人相拥而泣。我看见她头戴白纱,长裙委地,男人幸福地牵起她的手。我看见那个男人不是我。
走出门的时候,光头司机料事如神般地蹲在车头抽烟。火红色的烟头将黑夜烫了一个洞。他把烟头拧灭,问我大哥走不走,市区一百块。
东边海浪拍击着礁石,知了们的演奏会仍然没有停歇。
路边生着几簇灌木,有点点荧光若隐若现。我凑上前去,暗绿色的幕布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只萤火虫亮着淡淡的蓝光。天空落着星星,星星盛着大海。海风透过身体,身体空空如也。这个满是星星的夜晚正如我在万寿路上的千百个夜晚一样,这个满是星星的夜晚又和我在万寿路上的千百个夜晚不一样。
在那些夜晚中,我看着墙上的星星,床单是海蓝色,嵌着贝壳,身旁躺着棕色头发的姑娘。这间小房子像是在墨蓝色大海上漂浮的小船,而我则负责送她到海的那一边。她呼吸深沉,因梦中活动而手脚微微颤动,全身一丝不挂,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我抚摸着她的脸颊,想像她未来的地方,耳边响起了鞋底砂砾发出的咯吱声。海面平静,月光下有几只海豚跃出海面,我把着船头,也以为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我现在站在岸边,双脚满是浪花褪去的浮沫,为取得往日回忆而懊悔不已。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回忆。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奔跑跳跃,不知道前路有多少难关。我们拉着手歌唱微笑,好像时光会停驻不前。我们永远不知道,那样的时代不会再有第二次,那样的我们,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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