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十里,清风鉴水,明月天衣
——张可久
风何鉴水,月怎堪天?
就是这样的句子,却是我如何也写不出的。
后人说是倒装,若真解成“风鉴水清,月如天衣”,就落了俗气。
读诗贵在求意,不在求解,动静之间,惶惶有天机。
一个人,越是察觉世上的美,就越是怕死。美带不走,解不了,散不去,离不得,变作了生命的一部分。
活着的时候,需要钱;死了,需要棺;圣人,需要信徒;幸福,需要谎言;安心睡下,也需要梦。
数学老师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下课的铃声,女同学嘈杂的聊天,篮球被拍到地下,作业本打在头上,从高中的课桌醒来,你以为你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三十岁以后,对美的理解,就像是物理学意义上的熵。
小时候喜欢极简单的事物,炸鸡,游戏,游乐园,孙悟空,以为这就是美的,跟天性的欲望勾连,所幸求的不多,一点点就容易满足。
二十多岁,从学校出来,容易被大众审美左右,肤白貌美的女孩子,杯盘精致的晚餐,第一排的演唱会,旅行路上的美拍,追求精致而令人艳羡的人生,欲望变得污浊幽深,俗不可耐,不易满足,徒留一身疲惫。
三四十岁,觉得美极简又极复杂,极寻常又极特别,极丰富又极挑剔,西西里七十岁涂口红穿大露背的old lady,裹着头巾一笑露出洁白牙齿的中东少女,跳弗拉明戈的胖胖女人,皮肤晒的黑里透红的南法姑娘,赤脚奔跑在非洲草原上的孩童,那些都是极美的。你不会去管她们的身型是高矮胖瘦,肤色是黑白红黄,不论五官精致与否,她们实在太生动丰富,生机勃勃而又从容不迫,让人信服的美。
可以就这样看着清风在水,明月在天,张可久,张养浩,马致远,关汉卿们在脑海中栩栩如生,清辞丽句,文法结构,杂剧散曲,生花妙笔纵横捭阖,几个小时过去了,就像过去了整个元朝,却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读书就像在黑屋子里洗衣服,你不知道洗干净了没有,只能一遍一遍地去洗。等到了某个阶段,灯光亮了。你会发现,只要你认真洗过了,那件衣服就会光亮如新。而以后,每次穿这件衣服,你都会想起那段岁月。
生活的真相就是乏味,任何事都不值一提,无趣就是日常,从香烟抽到雪茄也好,从啤酒喝到红酒也好,换了一个大的房子也好,看了第一排的演唱会也好,分手也好,恋爱也好,都不足够。现在信息获取方式的改变,就像已经可以把夜夜仰望的星辰握入手中,而人们却错把落入手中的石子,当做了传递文明的火种。我们以不同姿势握住石子,粗浅或是沉重的手势,以期对抗乏味,他们以为这只是一件华美的袍子,和LV、劳力士一样,在人前装点贫穷的灵魂;他们以为掌握的智慧比几个世纪的人们加起来都要多,和中世纪的教宗一样,在人前吟诵上帝的名字;他们以为他们以为的就是他们以为的。那些看似多出来的自由,变作了一座以自由为名的囚笼,留下了手机屏幕大小的窗子,看向月亮的时候,再调一下焦距。
原本那些只能在大学图书馆读到的的珍贵典籍,多数人都没有兴趣。
原本那些只有行万里路才能看到的美丽地让人窒息的画面,多数人只是拿出了相机
原本那些只会供皇室、贵族和富豪开放的绘画和瓷器,即使免费展出多数人也会视而不见。
这个时代不知道是不是病了,多数人只活在过去,活在过去的不甘和痛苦中,活在他们触碰得到的小世界里。
我曾经以为我的克制冷漠,人际疏离,是源于个性缺乏依赖和被知识所累的通病,后来我发现,不过是我从小一个人长大,人生中的脆弱时刻,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都不长,小学,中学,大学,毕业,工作,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从城市的一个角落换到另一个角落,身边的人换了又换,我的世界就像一艘停不下来的船,过去的人仿佛一座座被告别的小岛,不知道以后是否有重逢,但愿我能始终记得他们。
我也曾以为是我比较不同,后来我发现事实上,造成我这一特点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的人生充满了变数,我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当我饮下以孤独为名的毒药时,我还以为它只是一杯加了冰块的烈酒,时间长了,会让人有短暂的幻觉。
当长期被封闭在某个空间里,大概就会把这个空间的得失当做自己的参照系。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这个参照系里出类拔萃。这就是人类的本性,我们其实无法超越自己的格局。而我的悲伤也许就源于,在我初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参照了人类的整个文明。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和抑郁症或者科学还未发现的孤独至死的疾病就是一步之遥,只是抑郁症患者,看了一眼这个世界,觉得不满意,又回去了。
而我,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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