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的冬夜，冷得干脆，呼啸的寒风席卷着大地，即便是在温暖的室内，听到这寒风把窗户吹得吱吱作响，也不禁对这寒风有了一丝畏惧。在这样的冬夜里，是少有人在外奔波的，此刻，大部分都已经在开着足足暖气的家中，躺在软软的床上和暖暖的被窝里熟睡了。也许他们并不知道，风是如此大，夜也如此寒。
凌晨三点，寒风依旧在咆哮，誓要把这世间的一切全都摧毁，随着夜深，愈加强烈。而此刻，一个中尉的身影出现在这寒冬的夜里，迎着风，艰难地走着。
此刻，中尉的内心是不平静的，倒并不是因为这恶劣的天气和刺骨的寒风，也并不是因为半夜起来内心有抗拒，因为，干部例行的查铺查哨制度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主要是针对夜间的岗哨执勤人员进行检查，每夜两次，其中一次必须在午夜进行，这次，也是中尉今天晚上的第二次查哨了。中尉第一次查哨的时间是在晚上11点，查完一圈回去躺下的时候已经12点了，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中尉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就一直盯着屋顶的天花板，死死地盯着，一直到了3点，还是睡不着，索性就穿上衣服，进行第二次查哨了。
哨位在营区的东北角，中尉的宿舍在营区的西南角，走过去得接近半个小时，中间会穿过一片白杨树林，也是单位里风景最美的地方。平日里，这些白杨树高大挺拔、参天入云、很是壮观，中尉最欣赏白杨树的质朴坚强和顽强的生命力，而此刻，呼啸的寒风毫不手软也毫不留情，把白杨树的叶子吹落了一地、树枝也被吹得左摇右摆，在这孤寂的冬夜里，感觉像是要“缴械投降”了。
中尉此时无心顾忌这悲壮的景象，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
中尉已经被他的女朋友拉黑近一个月了，女孩也删除了中尉所有的联系方式。每当想起这个，中尉的心里总是会一阵心酸、眼眶湿润。女孩是中尉的高中同学，两个人高中时成绩都很优异，互有好感，但也羞于言说。直到高考过后，他俩才确定了关系。中尉考上了南京的军校，女孩也考上了南京的大学。大学期间，每逢周末，中尉总会和女孩一起出去散散步、聊聊天，紫金山、栖霞寺、玄武湖、阅江楼、莫愁湖等都留下了他们的甜甜蜜蜜的身影，那段时光，也是中尉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直至毕业分配之后，中尉被分配到了遥远的新疆，而女孩则被保送到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读研，毕业后又进入了北京的一家央企。最初的一年中，中尉和女孩恩爱如初，女孩还到新疆来看望了中尉一次，但感受到的不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浑辽阔，而是远隔万水千山，深深的无力和无奈，也是在那一次之后，他们之间渐渐有了隔阂，女孩一改往日的热情，变得冷漠起来，而中尉心中也感觉到十分纠结和忧郁，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何方。
一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女孩给中尉发来了一段话，话是这样的：“金星老师说过，如果一个男人心疼你挤公交，埋怨你不按时吃饭，一直提醒你少喝酒伤身体，阴雨天嘱咐你下班回家注意安全，生病时发短信哄你，请不要理他。然后跟那个可以开车送你，跟你说破工作别干了，跟我回家的男人在一起”。女孩问中尉怎么想，中尉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们高中时候有哪个老师姓金叫星，竟然还说这样的话，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中尉真想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但愤怒过后，中尉更多的是心酸和无奈，因为现实阻隔，他毫无还手之力。女孩又发来了一条信息，“有个公司的同事，家是北京的，现在在追我，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接着又说：“如果你还想我们在一起，你就离开那个破地方，脱下军装复员回家，我在北京给你找工作”。最后说了一句，“你自己考虑吧”，接着就把中尉拉黑了”。
面对着女孩的不理解，中尉心中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自己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会这样？毋庸置疑，中尉是热爱这身军装，热爱军营的，他从小就对着绿色军营有着强烈的向往之情，梦想着有一天能穿上神圣的绿军装。自入伍开始，到今年也是第八个年头了，中尉感觉由衷得幸福。他热爱着这身军装，每天都是军装笔挺、军姿挺拔、军容严整，皮鞋擦得都能反光，他感觉，这身军装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身上，每次外出只要换上便装就感觉浑身地不自在；他也热爱着军营，每天都和战友们并肩战斗在一起，摸爬滚打，虽然很苦很累，但内心无比充实。可是，女孩却要让他脱下这身军装、放弃军营、抛弃战友，他又怎么能舍得呢？可是，如果自己不这样，他和女孩也就没了未来。当难舍的爱情和热爱的事业摆在眼前成为了选择题，中尉彷徨着、犹豫着。
当中尉还沉浸在这个选择题之中时，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哨位了。中尉不由得想起了今天的哨兵，是一名十五年的老兵带着一名刚入伍的新兵，俗称“以老带新”。老兵姓张，家是山东的，平日里大家都管他叫老张，倒也亲切。老张虽然入伍十几年了，但仍时时刻刻严格要求自己，处处当先锋、做表率，不仅自身素质过硬，还为连队带出了一大批管理、技术的先进骨干。平日里也乐于助人，谁有个难事总是爱帮一把，群众基础很好，在连队里威望也很高。老张站岗执勤，中尉是很放心的，可就在他靠近哨位时，发现还没有哨兵询问口令，心中不禁一阵疑惑，等他到了哨位时发现，哨位上只有新兵一个人，因为第一次站岗有些紧张，也就没敢询问口令。中尉心中感到一丝不快，严肃地说：“警觉意识有待加强，还有，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张班长呢？”新兵十分紧张，不由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张—张班长，来了个电—电话，就去接了”。中尉心里十分纳闷,这么晚了，还会有人给老张打电话？带着疑问，从哨位上下来，顺着围墙找去，在拐角处，看到了老张。
老张今年35岁了，很黑也很瘦，此刻，他正半蹲在地上，在这刺骨的寒风中，把自己蜷缩起来；右手握着电话，紧紧地贴在脸上，情绪有些激动，两眼通红，声音哽咽；在他面前，已经有好几根抽完的烟头了。隐约听到在说“咱爹没事就好”“我离得远不顶用”“家里多亏了你”。等老张挂了电话，中尉走上前去，拿出一根烟，掏出打火机，准备给老张点上。老张看到中尉马上站起身，说：“排长，我...”，中尉打断了老张的话，“老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老张接过了中尉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抬起头，看了会夜空中的星星，又盯着远处的白杨树林发了会呆，说道：“今天晚上，我爹突发脑梗，被我媳妇送到了医院，一直在抢救，她怕我担心，就一直没告诉我，刚才刚做完了手术，脱离了危险期，媳妇才给我打了电话，说了这个事，说下一步有可能走路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恢复好的话应该问题也不大，让我放宽心，家里一切都有她”。“要不请个假，回去看看吧”中尉说。
“不用了，新疆离山东这么远，一来一回得花不少钱，再说，你嫂子也不让我回去，说家里一切有她，让我安心在部队，她会好好照顾爹，说等我下次探家时，一定保证爹恢复得健健康康的。哎，提起你嫂子，她也真是不容易，结婚那年，我是班长，也就回去了十多天，办完了婚礼，就匆匆赶回部队了；后来有了孩子，你嫂子不仅得照顾着我爹娘，还得看着孩子，我一年也就回去一次，也帮不上忙；娘不在的那年，我正在非洲维和，相距万里，心里再急也赶不回去，多亏了你嫂子，忙前忙后，料理后事；你嫂子虽然没啥文化，是个农村妇女，但从来都不会跟我抱怨什么，一直跟我说让我好好在部队干，家里的一切都不用操心，她会是我坚强的后盾。都说当军嫂不容易，真的是这样啊，这辈子，我就对不起你嫂子，没让她过过几天好日子。”
说完了这话，老张把烟掐灭了，整理了下着装，又回到了哨位上，手握钢枪、军姿提拔、目光坚毅。
中尉在回去的路上，又路过了那片杨树林，此时的风小了很多，白杨树经历了寒风的摧残，受尽了千磨万击，但此刻，仍旧身姿挺拔、屹立不倒、坚如磐石，看到了这个场景，中尉感觉心里暖暖的。
回到宿舍后，中尉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踏实，梦到自己变成了一颗白杨树，就长在那片树林中。
也许，在中尉的心中，关于那道选择题，已经有答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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