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甲板上，年轻的中尉休闲地躺着，双手遮着阳光，湛蓝的天空映入眼帘。海风从远处吹来，带来海鸥清脆的叫声，轻轻抚过脸庞，撩起海魂衫的衣角，又淘气地跑开。
突然，中尉同志猛地坐了起来，双拳举向天空，“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岘岛上迅速窜出一个脑袋，训斥到：“欧阳，你疯了吗你，喊什么喊，是不是昨晚折腾的还不够！”
欧阳迅速站起来，笔直地立起了军姿，但又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舰长，不好意思，昨晚实在是太刺激了！我这瘾还没过够。”
艇长面带微笑，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说到：“瘾没过够好说，后面那个皮筏艇归你了，马上下水，我们在前面开路，你在后面划水，这样够刺激了吧？”。
“别啊艇长，我可是你的兵，您也不忍心不是？”
“少给我贫嘴，我宣布，你的休息日结束了，马上给我滚回岗位上去。”
“是”，欧阳有声无力地敬了个军礼，沮丧地走回了船舱。
是的，这个年轻的中尉叫欧阳，院校毕业后，在这艘军艇上服役不久，昨晚的狂风巨浪，是他经历的第一次海上飓风。静谧的夜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狂风带起巨浪，剧烈晃动着船体。警报响起，士兵们摇摇晃晃地登上甲板，巨浪从不远处接踵而至。
“一级应急部署！所有人员就位！”
“是！”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欧阳跑到自己的岗位，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狂风巨浪，激动夹杂着恐惧，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起伏。此刻，欧阳不禁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高尔基的《海燕》以及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欧阳转过脸，望着艇长刚毅的脸，如炬的眼神，心想，这才是英雄应有的表情。欧阳学着艇长的样子，目光随着探照灯转动，探查着随时可能扑过来的危险。
“巨浪袭来！左舷75！”欧阳突然吼到。
“左满舵！”艇长果断下达命令。
“左满舵！”操作手动作迅速，船体迎着巨浪冲了上去。
“抓紧了！挺住！”
欧阳用双手死死的抓住扶手，身体如落叶般，在风中起伏摔打。
“浪峰已过！回舵！”艇长当机立断。
“回舵！”操作手回答到。船体略微回复平稳。
“报告艇长，船舱大量近水！”对讲机有人报告，声音急促。
“不要慌！观察手和操作手坚守岗位，其他人员进底舱排水！动作要快！下一个浪头很快就要到来！”艇长字字坚定有力，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
“是！”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到。
艇长转头看看欧阳，说：“欧阳，你下去指挥，这有我呢。”
“是！”，欧阳向艇长敬了个军礼，便跑向底舱。
……
（2）
欧阳站在岘岛副指挥位置，嚼着口香糖，哼着小调，时不时拿起望远镜眺望远方。突然，一个黑点出现在欧阳视野中，欧阳下意识拿起望远镜，是人！漂浮的木板上趴着三个人。欧阳立刻向舰长报告。
这是一对打渔夫妇和年轻的女儿。盲目自信的丈夫不顾天气预报的警告，坚持出海，放假在家的女儿也上船帮忙。马上就要进入禁渔期，一家人想最后出一次海，多挣点钱，可谁料想碰上了这次风浪，摧毁了他们的船，庆幸的是，三个人侥幸地活了下来，还遇上了欧阳他们的舰船。
被救之后，三人惊魂未定，身体已十分虚弱，感谢的话业已说不声来，只顾泪流满面。舰长安排医生给他们做了身体检查，并无生命危险，只是脱水严重，吊了半天盐水，便逐渐缓过劲来。官兵们提供了干净衣服、水和食物，并腾出一间休息舱供他们休息，三个人感激涕零，遇见官兵就磕头下跪，感谢救命之恩，欧阳和战友们也不断地安慰三人，这都是应该做的，活下来就好。
晚上，由于休息舱让给了渔民，欧阳和另外三名战友只好挤在其他休息舱打地铺，也正是如此，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了。
半夜三更，也不知是几点钟，欧阳起身尿尿，尚在睡梦中的他，迷迷糊糊走进厕所，又迷迷糊糊走回房间。欧阳走到床边，拉开被子，便重重地躺了下去。
“啊……！”女孩的尖叫声振动了整个船舱。
欧阳下意识地弹跳开来，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而身下压着的正是尖叫中的小姑娘。
欧阳连忙打开灯，只见女孩裹着被子，蜷坐在床上哭泣，母亲连忙上前安慰，父亲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对，对，对不起，我，我迷迷糊糊，我不知道怎么就，我不是故意的。”欧阳慌乱地解释着，战友们也闻讯围了过来，舰长也来了。舰长看看欧阳，看看哭泣中的母女俩，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位母亲看见舰长，扑通跪了下来，“舰长，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我女儿被您的兵给侵犯了。”
女孩父亲赶紧上前，想要拉起妻子，“别说了，别说了。”
欧阳被惊的目瞪口呆，这罪名如晴天霹雳般，瞬间将他打入万劫不复。
“舰长，您听我解释，我只是起夜，迷迷糊糊躺上去的，根本没有做什么啊！您要相信我。”欧阳抓住舰长的手臂，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舰长甩开欧阳的手，走到女孩床前。“女娃娃，不要怕，叔叔来问问你，这位哥哥真对你做了什么吗？”
女孩哭的更凶了，“他的手碰了我的隐私部位。”
战友们听后哗然，欧阳瞬间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哎呀！怎么还说不清了。”
舰长无奈地摇摇头，“都出去吧，警卫室把欧阳看押起来，等候调查结果。三位老乡，实在对不起，由于我的工作疏忽，使你们受惊了，你们放心，我一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夫妇二人连忙致谢，“谢谢舰长，谢谢艇舰长。”
被关了三天三夜，欧阳几近崩溃，仿佛一切如做梦一般，那么的不真实。欧阳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通，一点小小的误会怎会演变成一场蓄意犯罪，女孩和母亲为什么会置救命之恩而不顾，给他带上这被人唾骂的帽子。
啪的一声，门开了，舰长走了过来。欧阳疯了一样扑了上去，双手抓住舰长的肩膀，“舰长，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这是一场误会。”
“欧阳！”舰长大声训斥到，“镇定点，你是一名军人！坐下，咱慢慢谈。”
两人在桌子两边对立而坐，舰长摘下军帽，叹了一口气，“欧阳，组织上和我本人是相信你的，现在的困难是，我们交涉了好几次，他们坚决不改口，现场又没有其他证人，对你很不利。”
“我来和他们谈，我相信一定能说清楚的。”欧阳急切地说。
“为了保护他们，你已经禁止和他们接触。欧阳”舰长如慈父般看着欧阳，“你是我的好兵，我也不想，可组织上的决定我们都要服从。”
欧阳靠在椅背上，泪水浸湿了脸庞，“处罚命令下来了是吗？可我不甘心，憋屈的慌。”
“欧阳，你是军人，是男人，不管有意无意，都是你的行为造成了现在的后果，你必须承担，即使被曲解、被冤枉，还是要勇敢的走下去，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倒的人。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兵。打不倒的兵！”
“船什么时候靠岸？”欧阳问到。
“明天。”
“舰长”欧阳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我想到船头站站，看一看大海。”
“好，我陪你去。”
两个男人伫立船头，军装笔挺，海天交际处，一轮红日慢慢沉入水中，海鸥从上空飞过，引领着舰船驶向前方。一声汽笛响起，时间定格成一副铅笔画。
……
（3）
欧阳将行李放在自家门前，抬手欲按门铃，却又放下。说来人生还真是如戏，昨天还是戎装笔挺的帝国军官，今天却已变成满脸胡渣的落魄青年，真不知明天又会是什么身份在等着自己。该怎么和父母说呢？毕竟是如此不堪的事。离开舰艇时，艇长对他说人生还长，路还要走下去，可这路刚走到家门口，便让人感觉异常沉重。可不回家又能去哪呢？毕竟自己是有污点的人。犹豫再三，欧阳还是按响了门铃，不出意外，开门的是母亲。
“儿子，你咋回来了？放假了？”母亲是又高兴又疑惑。
“妈，我，我休假了。”欧阳吞吞吐吐。
“赶紧进来，你看这大包小包的，累坏了吧？”
“没事妈，我不累。对了，我给你和爸买的广东特产，尝尝，都是海产品。”欧阳从包里拿出两盒礼品放在桌子上。
母亲甚是高兴，满脸笑容，“买啥特产，怪老贵的。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妈好给你收拾收拾屋子。”
“我这也是临时决定，这不刚出海回来，单位也没啥事，就回来看看。”
“行，回来就好，你赶紧收拾收拾，休息休息，妈去买菜，晚上好好吃一顿。”说着，母亲拿起包便往外走。
欧阳想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哽咽起来，说不出话来，强忍着笑容，送母亲出了家门。回到房间，泪水如决堤的江河，夺眶而出，面对母亲，自己依然脆弱的像个小孩。
一身戎装是欧阳从小的理想，也是父母的期望。对他们来说，让儿子当兵或从政，不只是稳当的一个饭碗，也是家族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欧阳的太爷爷和爷爷辈，由于资本家的背景，在文革中受尽屈辱诋毁，一些人不堪折磨自杀了，活下来的也一辈子抬不起头。父亲讲，他的童年是在恐惧、孤独和自卑中度过的。后来文革结束，高中毕业的父亲由于政审不过关，拿不到街道的推荐信，无法上大学，和同班的六名同学去参军，他也是唯一一个被刷下来的人，成为他一生的遗憾。当欧阳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别提父亲有多高兴了，祭祀祖先、大摆宴席，逢人就说，连晚上睡觉都哈哈大笑，可如今，这一切都毁在欧阳手里，成了笑话。
晚饭，母亲做了一桌子的菜，父亲下班路上特意买了一瓶好酒。欧阳低着头，默默吃饭，想想自己是如何的残忍，不仅没给二老带回来荣誉，反而是莫大的耻辱。
“欧阳，怎么闷闷不乐啊，工作上不顺心？”父亲察觉出了点什么。
欧阳抬起头，一肚子的话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半个字来。他放下碗筷，倒了满满一杯酒，猛吞了下去，一团火瞬间在喉咙里炸开，泪流不止。
“爸，妈，儿子不孝，做错了事，脱了军装了。”
“什么！”父亲猛地站起来，又瘫坐在椅子上。
母亲焦急万分，“儿子呀，你平时谨慎小心的，怎么会犯错误了，一定是你们领导误会了，你把领导电话给我，我给你求求情。”
父亲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下，“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欧阳便把暴风雨后发生的事大致回忆了一遍，父亲听着，偶尔摇头，偶尔点头，面部毫无表情。
“儿子，你觉得你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父亲问到。
“是我不好，把好事变成了坏事。”欧阳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父亲长叹了一声气，说到：“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认真想过，先去派出所办理一下户口和身份证，接下来再慢慢找工作吧。”
“你这档案上有污点，正经工作不太好找，但是”，父亲的语气突然重了起来，“不管你将来干什么，都不准走歪门邪道，听见没有？”
欧阳重重地点了点头。
“咦”，母亲突然想起什么，擦了擦眼泪，“对了欧阳，你表叔家的小六子你还记得不，听说开了一个大公司，马上都要上市了。实在不行，你去他那看看，说不定能谋个好差事。”
“不行！”父亲狠拍了一下桌子，“这小子从小就不正经混，现在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你看你这臭脾气，人都会变的嘛，前几天碰见我，还大老远跑过来给我一顿问好，我看小伙子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再说，让欧阳去看看，要是确实不正经，咱不干不就完了嘛。”
“爸妈，你俩就别争了”，欧阳赶紧打断父母的争执，“找工作的事，慢慢来，先让我缓几天。”
父亲拿起酒，给自己和欧阳倒满，端起了酒杯，“儿子，人生的路很长，牛鬼蛇神、七荤八素，什么情况都有，无论怎么样，只要能保住做人的底线，那你的一生就是成功的。记住父亲的话，干了这一杯，踏踏实实睡一觉，一早儿起来，你还是我的好儿子。”
欧阳泪流满面，“谢谢爸、妈，我一定好好干。”父子二人碰杯，一饮而下。
那晚，欧阳做了一晚上的梦，梦到大海、海鸥、战船，还有老领导，老领导还是那么严肃，一直对他重复着一句话：“再见了，中尉同志。”
……
（4）
“大哥，咱们那么多弟兄今天就在公司里耗着？”六子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顶光头被挠地泛了红光。
“给我坐下！”欧阳一身黑色西服，领带紧打，正襟危坐，手里的书不时翻动，是卡尔·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
“不是今天，是这个月，都给我在这老老实实待着！还有，在公司，叫我总经理！”欧阳白了六子一眼。
六子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一脸的苦闷，“欧总，您是文化人，在这喝茶看书，可兄弟们都是糙人，一天不练，他心里憋的慌。再说，我看这次和上次一样，政府啊，总是雷声大雨声小，不会出啥问题。”
“你懂个屁！时事不同喽，这次恐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告诉兄弟们，这个月不准有任何动静，所有人每天早八点到公司报道，我挨个点名，晚上全都回家睡觉，不准喝酒闹事。谁坏了规矩，我废了他！”
“是，大哥！”
欧阳抬头盯着六子，六子这才意识到，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哎呦，瞧我这记性，欧总，欧总”，一边赔笑一边低头哈腰地便往外走。
“站住！”
六子立马转过身，笑眯眯地问道：“欧总有何吩咐？”
欧阳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字帖，扔了过去，“闲着蛋疼就练练字，一周之内给我工工整整地写完，听见没有？”
六子苦着脸，“欧总，你这不难为我嘛，我这，这……”
“必须练！瞧你那字写的，狗爬出来都比你好看，将来咱们公司要是转了型，成了大买卖，你这副德行上得了台面吗？”
“我练，我练，您就瞧好吧。”六子比了个OK收拾，走了出去。
欧阳站了起来，在落地窗前双手插兜，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愁容满面。
公司必须转型，这是欧阳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十年前，欧阳走投无路，进了表弟六子的拆迁队，说是拆迁队，其实就是黑社会，明面上为政府办事，背地里除了好事不干，其他都干。欧阳凭着自己的一股子干劲儿、狠劲儿，再加上他的聪明才智，混的是风生水起，成为黑白通吃的大哥，人称“黑山羊”。父亲在得知这些事后，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为了讨好父亲，欧阳发誓金盆洗手，这才成立了远程资本有限公司。这公司是新公司，可人员还是原来的老班底，主营放贷、催债、地下赌场等业务。十年过去了，风风雨雨，出了不少风头，也赚了不少钱，但最近时势变化太快，保护伞一个接一个地倒台，同行的黑老大一个接一个地栽了跟头，这让欧阳感到坐立不安。变则通，不变则亡。欧阳这才让弟兄们停下所有交易，他需要时间来思考接下来的变局。
“欧总。”六子进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什么事，是不是又想请假啊？”
“不不不，不是请假，是这样，我啊，给您找一乐子。”六子说的很神秘，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欧阳十分疑惑，只见六子对外面兄弟打了个手势，一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小姑娘扎着马尾，个儿不高，身材匀称，身着蓝色碎花连衣裙，斜挎一个白色帆布包，双手紧抓着肩带，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这是我们欧总，问欧总好！”六子朝小姑娘喊到。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带着哭腔说到：“欧，欧总好。”
欧阳更是疑惑了，“六子，这什么情况？”
“欧总，我给您介绍一下。”六子撸起袖子，把小姑娘拉到办公桌前，小姑娘被吓的小声哭了起来。
“这位小姑娘是咱们市师范大学的学生，三个月前在咱们公司借了八千块钱，这不期限到了，还不上，到公司来……”
六子话没说完，只听唰的一声，一本书砸了过来，是那本《战争论》。欧阳很是生气，手指着六子，“我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绝不允许搞校园贷，都把我的话当放屁啦！”
“欧总，兄弟们也没办法，现在这行不景气，这也是拓展业务。”六子佝偻着身体，他很久没有见到大哥如此生气了。
小姑娘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带着哭腔说：“各位大哥，求求你们，再宽恕我两个月，我一定能把钱还上。别让我拍裸照，我求求你们了。”
欧阳解开外套扣子，坐在椅子上，挠了挠头，“同学，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走到办公桌前，依然不敢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欧阳问到。
“海燕。”
“海燕”，欧阳停顿了一下，“为什么借钱啊？”
“买，买手机，苹果手机。”
“什么？”欧阳听后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很是生气，“你借钱就为了买一个手机？”
“大哥我错了，我已经后悔了，求求您放过我。”小姑娘又哭了起来。
“哭有什么用，我要是你父母，非打死你不可，把手机拿过来。”
小姑娘从兜里掏出手机，颤颤巍巍交到欧阳手里。欧阳接过手机，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手机瞬间四分五裂、零件飞溅，所有人都被下了一跳。
欧阳坐了下来，对小姑娘说到：“好了，手机我给摔了，听一响，咱俩两清。你走吧。”
小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鞠躬，“谢谢欧总，谢谢欧总。”
“记住大哥的话，人生的路很长，不要为了一点点小诱惑，毁了自己一生。走吧。”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小姑娘一边鞠躬一边走了出去。
“欧总，那这钱？”六子一边收拾手机残骸一边问到。
“该怎么办，你知道吧？”欧阳反问到。
“我懂，我懂，我马上去把这合同销毁，让接单的兄弟把钱补上，并写五千字检讨。”说完，六子便走出了办公室。
欧阳叹了叹气，闭上了眼睛，他是真有点看不透这个世道了。
……
（5）
一个地下美食广场，警车围的水泄不通，警笛四起，上百名警察和武警荷枪实弹，戒备森严，有大批好事者在警戒线外围观。
“听说了吗？一个变态杀人魔被堵里面了。”
“听说还劫持了十几个孩子呢，哎呦，这挨千刀的。”
“听说他爸还是咱们省的一个大领导呢。”
“我还听说就为了争一个姑娘，把情敌一家老小都碎尸了，太可怕了。”
……
吃瓜群众七嘴八舌，警察赶忙过去劝说大家赶紧离开，不要影响办案。
美食广场一个角落里，欧阳右手持枪，左手紧抱着一位年轻的姑娘，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甘，手在不停地颤抖，乌黑的手枪在此时变得异常沉重。姑娘挡在欧阳身前，时不时扭头看看欧阳，泪流满面。这位姑娘就是海燕，欧阳的女朋友，这一点说来话长。
三年前欧阳免除了她的债务，可以说是拯救了她的人生，成为她心目中的英雄。一年后院校毕业，正值欧阳的新公司招聘，海燕毅然决然地投身虎穴，主动投入欧阳的怀抱，成为“黑山羊”的女管家。
欧阳的新公司叫远程置业有限公司，由原远程资本有限公司改组而来，经过深思熟虑，欧阳决定转投房地产。公司成立以来，由于经验不足，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为了扭转局面，欧阳决定把全部身家压在一个政府的废旧厂区拆迁改建计划。为了争夺地皮，远程置业与本市另一个黑社会背景公司展开了殊死搏斗，双方互不妥协，最终导致了一场上千人的武装恶斗，死伤近百人，轰动全国。于是，政府开展了一次针对性的反腐打黑行动。在逃跑途中，欧阳和女朋友被警察逼入了这座地下美食城。
两人相拥而泣，欧阳将一把钥匙交给海燕，“燕儿，你走吧，此事和你无关，在我父母房子里，我的房间床下有一个保险柜，里面有黄金和现金，这是钥匙，照顾好我的父母。”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你。”海燕紧紧地抱住欧阳，泪如雨下。
“你走吧！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的债我来还，你还年轻，以后别再看走了眼，嫁个好人。”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的，你绑架我，然后咱跑到边境去，去国外，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海燕突然变得异常冷静。
欧阳靠着墙，慢慢蹲了下来，闭上眼，略做思考，向海燕点了点头，这才有了前一幕的场景。
警察逐渐包围过来，由于是地下，又是死角，狙击手得不到有力位置，双方展开了长时间的对峙。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年迈的父亲。面对父亲，欧阳羞愧难当，悔恨不已，不知所措。
“爸，你走！我的人生从脱下军装起，就已经毁了！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父亲面如死灰，一言不发，挣开警察的搀扶，径直走了过来。啪！一巴掌父重重地打在欧阳脸上，所有人都吓坏了。
“你个畜牲！毁了自己，还要毁了这个姑娘吗？放手吧，下辈子再做个好人。”父亲颤抖地站着，老泪纵横。
欧阳崩溃了，跪倒在老父亲身前，失声痛哭，枪从手中滑落。警察顺势而上，将欧阳摁倒在地。欧阳趴在地上，无数双脚在眼前晃动，业已听不清人群的喧闹和海燕的哭喊，往事如泉水般涌来。
……
（6）
“犯人欧阳！”
五花大绑的欧阳刚被摘了黑色头套，眼睛被当头的阳光刺的睁不开，昨晚在牢房听了一夜的狂风暴雨，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欧阳回过头，对面是三名警官和全副武装的行刑手，心里暗自叹息：这辈子，一切都来不及了。
“来，把假发带上。”一名警官从包里拿出一个假发套来。
这是女友给他准备的，也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欧阳的最后心愿，就是走的时候能带着假发。活着的时候，是光头的坏人，到了地狱，要做有头发的好人。
警官帮他戴好头套，并特意拿出梳子，为他梳了梳头。“你呀，还挺注意形象，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好人！”
“没有下辈子了”，欧阳冷笑了一下，“我要在地狱待着，地狱比人间活的简单。”
警官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也好，省了下辈子再给我们添麻烦。”梳整完毕，警官将梳子扔在地上，点了两根烟，递一根到欧阳嘴里。
欧阳转过身，眺望远方，只见群山峻岭，郁郁葱葱，对面的山上开满了杜鹃花，甚是红火。百鸟在林间追逐，尽情嬉耍，云雾在很远的高山上升起，模糊了山与天的交际。欧阳闭上眼，风带着花香、青草香，一阵阵传来，仔细聆听，风声、鸟叫声、树叶沙沙声、昆虫叽叽声、青草拔节声，这是万物生长的世界。眼泪不禁从眼角滑落。
“时间差不多了，该上路了。”
欧阳睁开眼，回头笑了笑。另外两名警官上前试图把他摁倒在地。欧阳奋力挣扎着，“警官，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最后一个要求！”
对面的警官摆了摆手，欧阳被松了下来，“说，什么要求。”
“警官同志，你知道，我曾是名军人，我要求站着死。”
“好，有种，我们满足你这个要求。”
“谢谢警官同志”，欧阳微微一笑，“再见了，朋友。”
警官点了点头，“再见了，中尉同志。”
欧阳转过身，闭上眼睛，仿佛又站到了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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