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1

2019年的冬天，我祈祷它是个暖冬！

因为80岁的母亲生病了，腰痛病让坚强的母亲倒下了！希望暖冬能给母亲带去一丝温暖……

母亲的病根：是年轻时，在老家大沽乡下淮村冬茅坑，养鸭子时落下的。

在一次下雨天中，40多只半大鸭子，从关好的柴棚里钻出。往邻居纪文伯，刚抽穗的稻田跑去。母亲见状，慌忙用竹枝去赶。试图阻止鸭子下田，怕损坏邻居田里的禾苗。

由于雨天路滑，一个趔趄摔下田埂。腰部直接重重的撞向，田埂下修筑的一处拦水坝的木桩上。登时不省人事……！

抬回家中，腰便直不起来了。母亲不舍得请人医治，在床上直挺挺躺了半个多月，疼痛稍有缓解，便去田里山上干活。

祸不单行：第二年又在一次上山砍柴中，由于柴禾太重，受伤的腰部承受不了，柴禾突然的重压，人还没完全把柴挑起，腰部传来的刺痛，让母亲身体失去重心，踉跄中坠落山崖……

导致受伤脊椎再度骨折，母亲依旧选择在床上硬撑。

年轻时，咬咬牙挺挺，便过去了。殊不知，骨头由于断裂，没有得到及时复位和用药治疗，已经糜烂变形。坏死的骨头已经癌变，更糟糕的是：上身部位已经向下半身，沉降了一节椎骨位置。

医生说母亲今生再也站不起来了……！

2

小时候：总感觉母亲是自己头顶的天！

兄妹七个，谁有个头疼脑热，摔伤跌伤了，就去找母亲。

虽然无钱上医院，可是母亲总会有法子。她像个和蔼的医生，仔细察看病情或伤势，又耐心的询问，孩子们哪里不舒服？是头疼？头晕？还是伤了哪里？痛在何处？

然后：凭自己积累的经验，去门前的小路上，采一束钩藤，苏梗、薄荷、决明子等草药，用一只粗瓷大碗，熬出那浓浓的汁液，连续吃上几天，病就真的没了。

姐妹们饿了，一个个哭闹着都去找妈妈，这个说：妈妈快点弄点吃的吧！

那个说：妈妈……我饿……！

无奈：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六神无主的妈妈，楼上楼下四处翻找，也找不到裹腹之物！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是搞大集体的年代。

父母亲，一年到头在生产队干活，也分不到，全家人半年吃的口粮。为了弥补半年口粮无着落的亏空，只能在自留地里，以及开荒种植了很多蕃薯。

一年到头：我们就用蕃薯及蕃薯片当主食，父母亲自己则咽糠饼充饥。

实在吃腻了蕃薯片，大家便会求妈妈，做一顿纯的干米饭吃。

母亲看到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打开米缸，却犯难了！

米缸中，大米早已断炊。母亲沉思良久，咬咬牙，低着头扭身出门，去邻居家东借西凑。好不容易借得一升半升大米，欢天喜地回家，用杉木做的蒸篮，奢侈的做了一顿纯米饭。

姐妹们见状：就像过年一样，狼吞虎咽，你争我抢。倾刻间：蒸篮里的白米饭便一扫而光……！

临到母亲：除了糠饼，只有大锅里残留的一点蕃薯片剩汤。

母亲也不舍得立刻去吃，直到逐个询问？确信孩子们每人都吃饱了，真的不用那点蕃薯片汤了，才会小心翼翼舀到碗里，醮着糠饼，美滋滋的，小心品尝！

母亲曾经长叹道：这辈子若能够带着全家，顿顿都吃上纯米饭，死亦甘心了！

母亲的愿望，随着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及党的改革开放好政策，终于实现了！

如今：我们姐妹七人，都成家立业了。

2003年，正月初一日下午五点三十分

69岁的父亲，因为积劳成疾，撒手离开了人世。

鳏居的母亲，话更少了，笑容也看不到了……

只是依然拼命的干活。每天母亲天没亮起床，喂猪做饭，然后去山上采金银花，火烧藤卖钱。

一直到古稀之年，母亲实在干不动了，便戴上老花镜，到舅舅办的绣品加工厂，领绣片，绣花挣钱。

虽然：母亲这样没白天，没黑夜的苦干。却从不舍得买衣买吃。

馋了，母亲便用隔天的剩饭，晒干往锅中炒熟，当零食。

即使去逛逛菜市场，也不舍得买一次肉回家。只是捡一点菜贩丢弃的菜叶碎梗，小心洗净炒熟，权当一顿美味！

晚上：母亲舍不得开灯，早早吃过晚饭，便独自到睡的房间，摸黑静坐。

不是不喜欢光明，是舍不得那六角钱1度的电费。

收电费的工作人员，一个月收不到母亲貮元钱。笑着说：母亲只是把电灯当成了一种摆设，压根就没用它。

3

鳏居的母亲，是孤独的。

一个人，生活在弟弟那只140多平米的大房子里。没有谁和她聊天，母亲便拿出大女儿给她的一只插卡的收音机，听一听老戏。

或者：把收音机开大音量，放一些流行歌曲。大部分时间，不是去听，只是想借这份热闹，驱赶房子里的冷清……！

有时：自个跟自个说说话……

或者一个人呆坐在房门前，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围在父母身边说说笑笑的场景……

忍不住自己也掰着指头，盘算着春节是哪一天？盼望儿女们回家团圆，这一刻短暂的热闹！

其实真到了过年这天，也很少全家姐妹和母亲围桌而坐，尽兴的欢度一个春节。

母亲只是把这份团圆的企盼，当作自己活着的精神支柱！打发着寂寞的春夏秋冬……！

4

由于移民搬迁，加上土坯房改造等政策。

姐妹们，都陆续告别了各自的老家，到大沽街上建了房。

每到节日，哪家姐妹有亲戚客人来了，希望母亲一起来参加饭局。虽然和儿女们的家，相距不到百米。

母亲却很少吃请，不是谎称自己早已吃过了；就是说今天身体不舒服。连推带搡让儿女们快回去招呼客人要紧！

有时：儿女们想尽点孝心，硬塞个十元八元给母亲，劝母亲别太节俭。买点好吃的，改善生活。

母亲却坚决拒绝，说自己身上有钱，不会亏待自己。

即使有儿女，撂下票子走人。母亲忙从地上拾起，像捡了个烫手的山竽一般，追出门去，直到原封不动归还儿女，才露出一脸轻松的笑容。

她说：抚儿育女是自己的义务。

老了：唯一的心愿是不拖累儿女！

之所以年轻时：拼命的干活，存一点钱就是这个初衷！

母亲甚至还想着，省吃俭用。留一点存款，死后安葬自己。别让孩子们，为她的后事为钱犯愁……！

5

年轻时：母亲咽糠饼，忍饥挨饿。是为了省出一点纯米饭，蕃薯片养儿女。

老了：依然省着、俭着、不舍得吃。是为了不拖累儿女，不至于成为儿女的累赘，希望自己有尊严的活着。

现在：病重的母亲，什么都不要了。即使有美味佳肴，摆在母亲面前，母亲也吃不下了……！

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咬牙忍受着癌痛的折磨。

饭也懒得做了，用一只电饭煲，撒几粒大米。

菜：彻底不需要了！

即使菜贩丢弃的黄叶碎梗，母亲也没精神去拣来吃了！

一天能吃两口，清汤寡水的稀粥。已经算是母亲卖力吃下去的。

只见母亲面容浮肿，眼窝深陷，形容枯槁。渐渐露出下世的光景……

病入膏肓的母亲，非常害怕死亡的降临！

今年十月的一天，母亲让女儿夕连，拿出自己今年正月，在小摊上买的那件15元钱的黑色长裤，和一件深蓝色外衣。发呆的看着……用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抚摸着……

眼神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许久……才叹息道：这身衣服，自己八十岁生日那天，恐怕是用不上了……

一辈子不舍得买衣服穿的母亲，平时都是捡儿女们穿后不喜穿，丢弃的旧衣服穿。

这身新衣，母亲原本想在自己80岁，办酒席的时候，穿上它。

用母亲的话说：是破例享一次老福！

6

一辈子，没有操办过一次生日的母亲。却没能等到，年底庆祝自己的80寿诞！

只留下摘金银花，采火烧藤卖的玖万元存款，和那身从未舍得穿的新衣，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

2019年这个冬天！

如约而至是个暖冬！

只是：

暖冬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母亲不再需要……！

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