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姨》一只眼安装了狗眼,一段喉管安装了塑料管,声音是沙哑的,凶手是老公。
1、桃姨的相片
对桃姨的最初印象,来自父母压在玻璃板底下的一张黑白侧脸相片:柳叶眉,丹凤眼、长睫毛、高鼻梁,穿着高领毛衣。
七、八十年代的人家,家中的书桌上面压块玻璃板,习惯放上亲朋好友的照片。
刚被父母从乡下外婆家接到县城的我,虽然还是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土妞,但父母毕竟在县城,每次探望时,总能给我带来时尚的冲击,早熟的我也早早的有了对美的向往和审视,觉得这照片中的女人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好美啊!妈妈,她是谁?”
“是隔壁的桃姨。”
“隔壁?我怎么都没见到她呀?”
“桃姨住隔壁另一幢楼,她外出了,就要回来了,会见到她的。”
我开始期盼和桃姨的见面。
《桃 姨》2、初见桃姨
“小瑛,桃姨来了。”
听到妈妈喊声,我立刻放下作业本,飞奔出来。
“是小瑛啊,总算把你接回来了。”
一个吃力的声音飘过来,低低的,像土灶边的风箱在费劲地拉着,断断续续,不太连贯。
我怔住了,一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漂亮的人,不都是应该有黄鹂鸟般清脆、甜美的声音的么,可是……
等我抬头准备瞧瞧,桃姨正弯下她高挑的身子,伸出手,准备抚摸我的头。
“妈——”
我惊叫一声,快速躲到母亲背后。
刚刚,我看到一只深陷下去的怪异的眼正好对着我,仿佛外婆给我讲的聊斋故事里女鬼的眼。
“小瑛,吓着你了?”
“小姑娘,在乡下呆久了,怕生。”母亲为我的大惊小怪和没礼貌作着解释,显得有些尴尬。
“不怪孩子,第一次见面,没吓哭算好的了。”
就是。我心想,我才不是怕生,这可怕的样子,谁见不怕啊。
怕归怕,我还是抵挡不住桃姨从上海带回来的巧克力、大白兔奶糖的诱惑,收下她递给我的见面礼。
后来得知:
桃姨另外一只眼安装的是狗眼。
3、亲切的桃姨
俗话说,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
桃姨非常喜欢我,常常用零食笼络我,喊我去她屋里玩。
开始我因为害怕有些不太乐意,但谁叫我是小馋猫,终究还是被吸引过去。
每每这时,桃姨十分开心,会拿出各种好吃的给我,任我挑,还允许我带走。
父母在县政府工作,忙的时候,桃姨就会主动照顾我,帮我辅导功课,帮我扎头发,别上从上海带回来的发夹,那些粉的、红的发夹可漂亮了,女生们总会投来羡慕的眼光。
桃姨每天把自己收拾地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又时尚又不出挑,加上皮肤白净,身材修长,除了声音怪异、一只眼怪异外,真挑不出其它毛病。
而怪异的声音和怪异的眼睛,时间一长,居然也听习惯了,看习惯了,不再害怕,加上,她待我如此之好,于是到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怪异。
有时候,家里来客人,住不下时,我会被安排到桃姨家和她一起睡。
人一旦亲热起来,就无所顾忌了。
“桃姨,你为什么用狗眼啊?”
“桃姨,你的声音为什么这样的?”
桃姨总是温和地早早地催我睡觉:“桃姨是被人砍的,小瑛不要问了,乖乖地睡觉。”
可是,这样满足不了我的好奇心,有次,我假装睡着了,再偷偷地睁开,只见桃姨从脖子里取出一根管子,放到脸盆里清洗,再放回去。
我屏住了呼吸,没敢再问。
后来得知:
桃姨的一只眼被砍瞎了,安装了狗眼。
桃姨的喉咙被砍破了,安装了塑料管子,每天得清洗,为了遮掩刀口,所以一直穿高领。
而把桃姨砍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桃姨的老公。
4、桃姨的婚姻
桃姨年轻时,可是标准的美人,舞台扮相清丽甜美,唱腔婉转妩媚,身段玲珑曼妙,是县越剧团的台柱,演过《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碧玉簪》里的王秀英、《梁祝》里的祝英台,可谓风光无限。
那时候,县里没什么其他文化娱乐,越剧正复兴繁荣,人人着迷,每每一台大型演出完毕,县领导班子会上台接见演员,和演员一一握手。
桃姨也因此认识了县里的众多领导,包括分管文化教育的父亲和身为妇联干部的母亲。
桃姨的老公在一家工厂当门卫,没什么文化,性格粗暴,爱钻牛角尖,在单位关系处的很不好,好几次,单位都想换了他,是桃姨出面求情才留下来。
桃姨的老公一不顺心就对桃姨破口大骂,还动手打她,甚至怀疑她作风不正。
桃姨是演员,每次老公发怒时,她都担心脸被打肿了打歪了,影响演出,都是苦苦央求老公不要打她的脸。
家丑不可外扬,桃姨一直选择忍气吞声,只是请母亲以私人身份进行调解过一次。
面对母亲的批评,桃姨的老公表面上答应改正,也确实收敛了一段时间,但是猜忌心还是越来越重。
剧团有一对已婚男女演员相好了,被抓了个现场,狼狈不堪,闹得满城风雨,大家议论纷纷。
这件事,直接连累了桃姨。
“演员都是婊子,阿勇,你老婆这么漂亮,好好管住,管不住就不是你的人了。”
“阿勇,结婚都三年了,还不下蛋,故意不想给你生孩子吧。”
“阿勇,听说演贾宝玉的演员阿斌正在和老婆闹离婚,他老婆对人说你老婆是狐狸精,勾引他老公,他才想要离婚的。”
几位同样不入流的弟兄一起喝酒时,一通的胡言乱语,刺激着桃姨老公的神经。
后来得知:
桃姨的老公果然暴跳如雷,喝了大量的酒,怒气冲冲地赶回家,悲剧一触即发。
5、桃姨的悲剧
演出结束,夜已深,“宝哥哥”非要送“林妹妹”回家,桃姨起先是拒绝的,但拗不过“宝哥哥”,只好随他送到家附近。
桃姨不知道,一双愤怒的眼睛正透过窗户盯着路灯下的他们。
桃姨一进家门,灯都没来得及打开,一个黑影嗖的一声闪到到她跟前,抡起菜刀,一顿猛砍。
“啊——救命——”
惨烈的叫喊声顿时划破寂静的夜晚,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涌而来,发现,桃姨的老公杀红了眼,可怜的桃姨全身上下被砍了几十刀,血肉模糊,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惨不忍睹。
几个壮汉冲上前摁倒桃姨老公,其他的人赶紧打电话报警和呼叫救护车。
小县城,平常是一副夜不掩户的状态,哪出过这么大的凶案,加上,桃姨也算是文化界小名人,这案件轰动全县。
县领导、公安局高度重视,纷纷作出指示:一要全力抢救林玉桃同志;二要速办、重办罪犯。
桃姨经县医院及时处理后被送往市医院,再被送往上海医治,总算艰难地保住了性命。
桃姨的老公则被火速枪毙。
桃姨没了家,美貌不在,声音哑了,不能再唱戏了。
《桃 姨》6、顽强的桃姨
县政府对桃姨很关照,分给她一间离县委楼很近的房子,剧团的工作也保留着,让她转做后勤工作。
从人人羡慕的舞台主角,瞬间变成无人问津的幕后人员,华丽的舞衣层层脱离,无法再穿上;音乐响起,情不自禁的想亮出嗓音,一开腔,发现鸦语般无法婉转;细步碎走,微翘兰花手,发现双眼无法聚焦指头,再回首,容颜已不再。
只能看他人精彩,如过烟云烟,如梦如幻。
这落差,这悲伤,没经历过的人,仿佛九层纱只掀开了一层,仍是参不透,悟不到。
桃姨还是顽强地收拾起了悲凉的心情,尽心尽力地为大家做好后勤工作。
桃姨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好在桃姨平常待人和善,又善编织,女人们常向她请教编织,有时哪家孩子出生了,哪家小孩生日了,她也会编织一些鞋袜、围巾、衣服送过去,大家也喜欢她,不介意她的样子。
我稍大些时,问过母亲:“桃姨和剧团的男生有好过吗?”
“没有,桃姨虽然扮相好,唱得好听,在舞台上每个角色都演得栩栩如生,男人对她心动有可能,但是桃姨是个很安分的人。”
在和桃姨相处的日子里,桃姨会叮嘱我:“小瑛,记得将来一定要嫁给相爱的人。”
后来得知,桃姨的老公是双方父母订的娃娃亲,父母在盖房子时,接受过男方的礼金。长大后,桃姨发现男方不学无术,是村里的混混,自己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就提出分手,被男方家拒绝了,而父母一时也拿不出礼金。
桃姨考上剧团来到县城后,省吃俭用攒下工资,再次提出分手,男方家里告到乡政府,闹到剧团,说她是女陈世美,并带着三个儿子上门威胁,父母迫于舆论压力,也担心家中人丁稀薄被报复,强迫桃姨嫁给他。两人成亲后,桃姨将老公带到城里,托关系找了份工作,也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小瑛,嫁人一定要嫁性情好的男人,心胸要宽阔。”
“小瑛,夫妻之间要相互信任,要理解彼此。”
“小瑛,如果两人不合适,还是分了好,不要因为周边的压力委屈自己。”
我的许多爱情观来自桃姨的教诲而不是母亲,她成了我婚恋观的启蒙老师,何况是她本人血淋淋的例子,可谓入木三分,记忆深刻。
桃姨的事件也触动了周边的人,邻居彩霞姐处了位男友,父母虽然觉得男孩人不错,但觉得男方家里条件一般,起先不太乐意。
彩霞姐据理力争:“你们希望我像桃姨那样,嫁个不爱的人,悲剧收场?”
一句话,把父母震住了。
最后,一对小年青欢天喜地地结婚了。婚礼上,彩霞姐幸福的笑容就像天边的彩霞,光彩照人。
我想,桃姨出嫁时,一定没有这般幸福地笑过。
《桃 姨》7、桃姨走了
桃姨走了,一次非常严重的风寒导致综合症并发抢救无效离世了,年仅55岁。
桃姨的父母也都已故,家中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一位远房亲戚过来承担起亲属的责任。
左邻右舍主动过来帮忙料理后事,政府部门也派人过来慰问,各方还是妥妥当当,体体面面的将桃姨送走,入土为安。
每每想起桃姨,是各种零食的美味,是那张美丽的侧脸,以及太阳底下,一群人围她编织时,她那微笑着祥和的样子。
(声明:图文无关,只为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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