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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动的因子——母亲的情人

晃动的因子——母亲的情人

作者: yFUN | 来源:发表于2019-02-10 15:21 被阅读81次

三条上飞机的那天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他的父母提前推掉了各项会议日程,送他到机场,父母亲的兄弟姐妹也悉数来了几个。三条是独生子,也是大家庭里唯一一个男孩,自幼受到很多瞩目和期望,自然是父母的心头肉,他的父亲是外企高管,母亲是音乐教师,他家境殷实,接受到的是体面的智力培养和情商教育,这孩子也很懂事,知道勤俭节约,修养品德,从来不给父母添麻烦,性格上开朗阳光,头脑聪明,身材挺拔,一直以来都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典型,纵使这一年没有被评上班长,体委的职务也是他的。

那天同花儿没有来机场,三条并不意外,虽说他们俩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但是彼此却冷静的出奇,没有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也没有轰轰烈烈的寻死寻活,只有暖流似的互相关怀和照顾,像极了结婚多年的老夫妻,高中毕业的分手自然是两个理智的年轻人都曾预料过的,虽算是平淡,却也留下了些眼泪。三条飞奥地利这天,同花儿很早起床,不常有地画了个淡妆,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戴上了去年三条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然后就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有说话。

舷窗外的地平线正无情地撩过落日余阳,三条呆呆地望着不断浓厚着的云层,头脑中那些曾有过的对于不远未来的憧憬和抱负,都在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一齐消散殆尽,此时的他,只意识到自己正孤身一人,与家乡越来越远,他伸出手想去抓住残留在舷窗外的属于家乡的夕阳,但什么也留不住,他揉了揉眼睛,终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同花儿回赠给她的项链,握在手里,贴在额头,算是在给自己打着气,或者是一场祈祷,更多的是一句道别,如战士一样的道别,在这之后的勇气,似倒放着烟消云散的镜头,汇集起来,麻痹颤动的神经,当黑夜完全笼罩了机舱时,三条也睡着了。

我们的故事从他来到维也纳后的第三个月说起。

在三条的班上算上他自己总共三个中国人,另外两个男生的话不多,每天除了认真学习以外,和其他人没有太多的交流,对比起来三条则外向开朗很多,与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相处的很融洽,完全阻断了距离感的产生,再加上俊朗高大的外在形象,三条的身上放射出了些许神秘的东方吸引力,他知道自己是吸引人的,他庆幸自己挺拔的身高,清瘦的面颊,以及与生俱来的亲和力,那些畏惧于被拒绝和文化差异的隔阂从来都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他似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朋友,都可以以“buddy”相称,哪怕对方的话不多,三条每次也要尝试着聊上几句,他不怕空气突然安静后的尴尬,他每次都要成为空气突然安静之前最后一个说话的人,这是他的习惯,因为他想要成为最和善的那个人,尴尬不是问题,替别人承担尴尬,是三条能感受到的最大的虚荣。

商校里的英语授课环境不会给三条带来多少的交流障碍,但私下里他也在自主地学习德语,他觉得在一个国家如果多少不讲一些当地语言,就会像是一只落在蛙群中的三条腿儿蛤蟆,三条把自己的日常安排的很满,他在一个社区机构打了份工,也经常参与一些公开活动,训练自己的社交技能,和每个刚来到异乡的年轻留学生一样,三条当初在飞机上的那些惆怅和不安早就随着高纬度的冷空气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所不在的好奇心和跃跃欲试,张开双臂拥抱新的生活,自主的生活,没有父母亲的束缚,亦或是亲戚们的关注,作为自我的个体正肆无忌惮地呼吸着高纬度的冷空气,冲击着无限可能的幻象。他把随身带来的订做精美的三件套挂在狭小的起居室里,几乎每天都要打理一下,每天都盼望着第二天能有穿上它们的机会。

每天也都戴着同花儿送给他的项链。

在三条的班上有个姑娘,碧绿双眸下的面孔承载出来的气质显得和别人不太一样,三条时不时地带着他那份好奇心多看她几眼,“我叫Carol。”这是她第一次和三条说话,“你是中国人吗?”

“是的。”三条佯装镇定自若,内心却充满着热情。

“我的妈妈是中国人,”Carol说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我的爸爸是奥地利人。我的中文名字叫黄嘉彤。”

三条笑了,露出的笑容和第一次见到同花儿时的一样,嘉彤也笑了,天真的样子超过了三条所能想到的任何心里预期,他瞬间被眼前这个混血少女勾住了魂儿,一时间竟语塞了起来,嘉彤加了他的Facebook,这一天他都没怎么听的进去课,第一时间删掉了自己主页上扮丑的照片,然后不下五十次地偷窥她的主页。

三条对嘉彤发起了攻势,一半的文化背景重合基础给了他很多共同话题,私下里也经常约嘉彤出来练习德语,在多次交往之后他发现嘉彤远比他想象的要纯真,似乎是一个连说谎都不会的女孩子,一来二去,三条终于能吻上嘉彤的嘴唇,在一个摇滚音乐会的公园草坪上。

嘉彤喜欢和三条在一起,更多的是喜欢那个轻松的状态,她可以有一个陪着一起玩的人,一个开朗的家伙,没有大男子主义,也从来不会冷落自己,而三条则不需要去纠结那些无聊的后青春期烦恼,在他看来,嘉彤似乎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烦恼,没有感情中的猜忌,亦或是无理取闹的诟病,而三条本身正好不具备处理这类问题的经验,以前的同花儿就是个省心的人,眼前的嘉彤则更加简单,活像个高中生。

“来我家吃晚饭好吗?”嘉彤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和三条说。

“今晚?”

“嗯,爸爸想见见你。”

嘉彤的父亲姓沃森,祖上是英国人,他今年五十六岁,年轻时候是高级工程师,后来投身汽车制造行业,天生对于生意的敏感和不懈的胆识造就了他现如今的社会地位,也早早就积累了脱离掉中产阶级群体的资本,他在三十六岁的时候认识了嘉彤的母亲,是在一次沙龙酒会上,沃森被眼前这位东方女性深深地吸引,她穿一袭黑色长裙,身姿高挑,腰身纤细,瀑布般的黑发若隐若现着镂空的后背,颀长的脖子端正出东方人独有的高傲,尖削般的颧骨凸显着娇小的鼻翼,明晰的唇线把本不丰满的嘴唇衬托的分外诱人,然而那双眼睛,如冰冷地审视一切般的眼神,突兀地阻断了所有缺乏自信的追求者前进的脚步,只纷纷远远观望。

沃森走近了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要和她认识。

“你好,我叫艾迪 沃森。”

“黄萍。”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奥地利男人,平淡的棕色头发,平淡的白色皮肤,平淡的薄嘴唇,只有碧绿双眸看起来似乎还有些魅力。

黄萍那年二十三岁,上海人,在奥地利念书,是油画系的学生。这是沃森仅有的关于她的知识,他不会过多地追问,并不是因为他不关心,而是他不敢,他怕的是黄萍的冷落和鄙视,他知道黄萍根本不喜欢他的好奇,哪怕是出于交谈的需要,聊到彼此的家庭,黄萍也只是简单地说那没什么可聊的,这令沃森很泄气,更多的是手足无措,对于他来说黄萍是一个十分强势的女人,虽然小了他十多岁,但是沃森很快就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屈服在她的威严之下了,这种威严搭载于她本有的东方气质,和那双冷峻的眼神之中,而这恰恰又是最吸引沃森的东西,将他弄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他梦见黄萍又长又细的手指直直地伸向自己的脑袋,他害怕极了,但她随后只是在轻轻地撩动着沃森日渐稀少的棕发,他从梦中醒来,看着身旁熟睡着的黄萍,这个时候的她,似水般地柔情。

得益于和沃森的婚姻,黄萍定居在了奥地利,得益于沃森的事业成就,她安心地从事着油画事业,早些时候办了几次画展,卖掉了几幅画,后来他们有了Carol,黄萍给她取了嘉彤这个名字,在用中文名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姓,沃森觉得很幸福,他知道黄萍是爱他的,如今的他似乎摆脱了黄萍的威严困惑,亦或是年近中年的黄萍不会再像二十多岁时那样充满了源自不安的设防,两个人的生活以Carol为支点构建了平衡,他很享受这种保持着各自空间的平衡感,十几年来从未被打破的平衡。

三条穿上了三件套中的两件,涂了厚厚一层发胶,准时摁响了嘉彤家的门铃,些许有些紧张,但很快就被来开门的沃森的热情缓和了,他称赞着三条的英俊和挺拔,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引荐给自己的夫人,黄萍身穿一件高领黑裙,从火炉旁缓步地走到三条跟前,他看着三条,审视着的眼神似乎反射着炉火的光芒。她终于微笑了一下,“你好,叫我黄萍吧。”

晚饭的气氛很融洽,三条一如既往地健谈,把弄着自身的幽默感,沃森被他对于政治家的嘲讽逗得哈哈大笑,黄萍只是上扬了一下嘴角,抬眼注视着三条,三条意识到了她的凝视,礼貌地回复了一个微笑,之后又参与到了和沃森的谈话当中,不过他随即察觉到了黄萍的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时间超过本应该有的长度,他再次看向黄萍,微笑示意,黄萍也给三条还了一个微笑,并没有转开视线,凝视着他的眼神竟然多了些温情,让三条觉得有点奇怪,然后黄萍平稳地把视线移到丈夫身上,三条想着,那种凝视可能是作为长辈给予自己的关爱和信任,亦是一种肯定,自幼优秀的他明白什么样的迹象代表着自己的优秀得到了认可。他转过来面向黄太太,“听说您的画可以卖到天价,真令人佩服。”

“是的,但并不是很有档次,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我爸在外企,我妈是音乐老师。”

“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

久不讲汉语的三条发现自己刚刚的口音同这间屋子里的基调格格不入,他尴尬地笑笑,“对,东北,抚顺。”

黄萍点了点头。对于游人来说,口音和口味这两件事是最难摒除掉的肌肉记忆,也是最能造就出归属感的因素,旅居海外二十多年的黄萍,却从来不渴求任何形式的归属感,她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去抵触这种感觉的萌生,即使是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她也一直默默保持着体内高昂的晃动因子,这倒不是在说有一天她会毫无征兆地离开丈夫和女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所明确的是,稳定的生活并不代表人生的归属,对她而言,归属感意味着总要有一些人来对自己负责,黄萍从来都是厌恶这种责任上的羁绊,她对丈夫和女儿的关心爱护是源自于爱,而非责任,久而久之会演变成习惯,这一切根本不需要用责任不责任的空话来套用。

另一个让黄萍抵触归属感的原因,是她觉得归属感既衰老,她忘记了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偏见,但是在冥冥之中早已将这两样画上了等号。二十年前遇见沃森那会儿她所搭载的本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成熟与魄力是从她十几岁时就已经具备的,在几十年里丝毫没有减弱,这种性格与信念的坚定不移成功减弱了成长对于心智的波动,给自己一种几十年来都不曾衰老的感觉,但这毕竟是幻觉,黄萍不惧怕衰老吗?她也是女人呐,黄萍会在某个清晨看到自己紧致的皮肤开始松弛暗淡,脖子上也浮现出了浅浅的褶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论怎样保养自己,脖子是最能直观反应年龄的部位——她开始热爱起了高领毛衫和丝巾,为的是在照镜子的时候不会看见那些烦人的褶皱。除此之外,只有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透犀利,一成不变地裹挟着魄力与笃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藏匿在其中。

“伯母您是哪里人?”

“我出生在上海。”

“是吗?上海话很好听,但是我一点也听不懂。”

“嗯,我们讲英语吧。”

四个人继续用英语畅所欲言,三条暗自满意自己当天的表现,对于嘉彤来说,这种形式的聚会是可有可无的,三条毕竟不是她的丈夫,父亲想要见他,一方面是出于对自己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好奇,沃森经常出差,很少能在家中住满一个星期,这次刚好回来度周末。嘉彤是喜欢和父亲在一起多于母亲的,她在父亲身上感受到很多的亲和与慈爱,虽然黄萍从来不斥责女儿,但是在嘉彤身上没有任何黄萍的影子,青春期之后的她更多的是和母亲做朋友,有时候两个人会坐在一起静静地欣赏一幅画一整个下午,但是从来不会睡在同一张床上互诉着秘密。

“真是个好小伙子。”嘉彤的爸爸很喜欢女儿的中国男朋友,嘉彤也很开心,三个人把三条送到门口,许诺他可以随时来做客。 “路上小心。”黄萍在沃森之后也给了三条一个拥抱,三条瞬间感受到她脸颊的热度,她的手臂在环绕着的时候,右手从他的后背顺势滑到了腰间,然后分开了,三条对这一微妙的轨迹没有察觉,只一直沉浸在自己成功建立起来的社交好感当中,那天晚上他睡的很好,同样睡的安稳的,还有沃森和嘉彤,但黄萍不是。

她穿着白色丝绸睡袍,赤着脚来到客厅,熄灭了所有灯火,没有吵醒任何人,她站在窗边,点燃了一支香烟,整个场景安静的出奇,听不见男人的鼾声,也没有微风婆娑,静谧包裹着周遭的一切,而她本身也正与这静谧融为一体,只有从双唇中间一下一下吐出来的烟圈还在不断重复地冲击着如同凝固般的暗夜。月光越过阴影流淌在她的脸上,她的双眼凝华,没有任何犀利,没有一丝反射出来的月光,她的瞳孔正放的很大,不断上升着的烟圈搅动着本来平静泻下的月色清流,搅乱了本应该有着的万物和谐。倏地,她把香烟戳进烟灰缸,使劲儿碾压着点点星火,然后她快速地解开掉睡袍,任凭它从上至下略过自己的身体落在地上,此时的她,正赤身裸体地站在那儿,不遗余力地将最原本的躯体放置在无限的黑夜中,只剩那窄窄的一缕月光,流淌在她的身上,如同一涧清水溪流,黄萍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缕流淌在身上的清流,陶醉着,享受着,用细细的指尖跟随着,经过尖削的颧骨,舒展的双唇,再到颀长的脖子,越过胸前清晰可见的一道道肋骨,流向干瘪消瘦的小腹,此时黄萍体内那高昂的晃动因子,从未有过的沸腾着。

三条并不是天天都和嘉彤黏在一起,在一块儿的大多数时间要么是在图书馆里各自学习,或者去游泳馆里游上几圈,偶尔去西班牙餐厅大吃一顿。三条从来没想要邀请嘉彤去他住的地方,嘉彤似乎也没有在盼望,总的说来,相比鸡尾酒,这两个人都更喜欢可乐。

这个周五,嘉彤又约三条去她家里做客,“爸爸出差了,妈妈想让家里热情些。”

“你是想说热闹些吧,”三条乐了,“好呀,我需要带什么礼物?”

“不用了,就我们三个,喝气泡酒,因为天气太热。”

“我会带去一包薯片的。”三条亲吻了嘉彤,然后跳上了回家的电车。

周六这天确实很热,嘉彤家里的窗子都敞开着,白色纱帘妩媚地飘动,三条穿一件修身的Polo衫和牛仔短裤,拎着半打可乐,走到院子门口时可以看见嘉彤妈妈正坐在客厅里专注地画画,不等他摁门铃,嘉彤就飞快地跑来扑到三条的怀里,一件粉红连衣裙很漂亮,嘉彤拉着他的手走进房子。

“伯母好。”

黄萍似乎没听见,仍然专注地在画布上一下一下地勾勒着,她穿一件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扎起了头发,漏出了颀长的脖子。过了几秒钟之后,她头也不抬地从嘴里露出来一句“你好,随便坐。”

三条和嘉彤在院子里喝着气泡酒晒着太阳,嘉彤整个人缩在凳子里,眯着眼睛微笑着享受着阳光,慵懒得像只猫,像是会睡着,三条也很享受当下的时刻。但他的余光里瞥见屋子里的黄萍,她仍然在专注地画着画,而三条他们俩刚好落在黄萍的视线区域里,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黄萍似乎正在画着自己。

“你妈妈在画什么?”

嘉彤微微睁开一支眼睛,可能是气泡酒带来的微醺使他还没从慵懒中清醒过来。“我也不知道,一个瓶子,一个橘子,一阵风,她什么都画。”嘉彤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我上楼去躺一会儿好吗,最多十分钟就下来。”

三条看得出来嘉彤有些醉了,就放她上楼去休息,自己则坐在院子里继续晒太阳,他在想或许应该回去了,因为此时只有他和嘉彤的妈妈在这相对的空间里还清醒着,可他并不情愿费个力去和黄萍打开话匣子。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起身准备和黄萍道别。

“嘉彤呢?”黄萍仍没从眼前的工作中抬起头。

“他有点累了,上楼休息去了,我也觉得该告辞了。”三条站在落地窗外面对黄萍说。

黄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来帮我看看画的怎么样,从窗户直接进来吧。”

这倒是个有趣的事情,他跨过窗子走到黄萍身后端详起这幅画,第一眼并没有看出来画的是什么,少顷,他辨认出那是一个在空中俯视的视角,视线里是一个在月光下的裸体女人,周围全都是混沌的暗红色和橙色,一些或者是树枝或者是青烟一般的线条正不断地蔓延向她,几乎要吞噬掉这个躯体,女人用双手捂着脸,扭曲着身体,不知道她的表情正是痛苦还是陶醉。三条被惊呆了,过了许久才说出来一句“很棒。我不太懂画画。”

黄萍抬起头仰视着身后的三条,三条低头看向她,就如同那幅画里的俯视角度。

“帮我去拿杯酒好吗?要烈酒,藏在厨房的柜子里。”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三条赶忙逃离了这个让他不舒服的位置,和那幅让他不舒服的画。

他在厨房里忙乱地寻找着,身后突然跟来了黄萍的声音,“上面的那个柜子,再往左边一个。”三条根据指示打开了那个柜子,看见了里面的威士忌,可就在他双手还停留在柜门上的时候,他骤然感觉到后背像触电了一样正在被一只手抚摸着,是抚摸,不是推揉也不是轻触,是充满热度的抚摸,从他的脖子慢慢顺着脊梁骨滑到腰间,在臀部的地方分离开来。他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看见黄萍正站在面前,以一个不正常的距离,直直地望穿着他的双眸,眼神如同在发号着施令,不容得半点周旋的余地。三条慌乱如麻,还没等开口,黄萍已经两手越过三条的腰身搭在他身后的台面,下半身紧贴住他的身体,面颊凑近到了不由分说的距离,停顿了一秒钟之后,黄萍深深地吻上了三条的嘴唇,两个人的舌头随即不停地搅乱着本应该有着的和谐。

在三条的人生中,每当遇到不和谐的因素,诸如运动受伤,或是考试失利这类会带来情绪上的涟漪的事情,他都会静静等待着恢复平静那一刻的到来,他和其他人一样相信着没有什么波澜是驻足不前的,时间总会将它们抚平,然后再迎来新的波澜。三条的人生哲学很简单,这样的想法让他时刻都能使自己看起来乐观积极,或者说是忽略掉烦恼的那部分,因为一切都是运作着的,即将到来的一切也都会成为过去,没有什么事情会停在那里原地不动,这样的道理他也和同花儿讲过,怀着满满的自信,同花儿当时没有说什么,在她心里正质疑着这是不是一种逃避,亦或是掩耳盗铃。

而当面对眼前的情景——自己女朋友的母亲,我们不知道这次的波澜会在他的生活当中驻足多久。

但是他没有立刻推开黄萍,这让三条在事情过去之后迷茫万分,无论是基于什么样的社会角色之下的条件反射,他都应该把黄萍——这位四十多岁的自己女朋友的母亲——狠狠地推开,可是人的大脑毕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感知器官传递外在的环境变化给到大脑上的神经,后者通过判断后将做出的决定再传递回能接触外在环境的感知器官使其做出反应,三条当时的神经,竟然遵循了唯一的一种不该有的自然条件反射,是作为物种的条件反射,所带来的决定便是闭上了眼睛配合了对方,一股没来头的力量激荡着三条胸腔里的火焰,麻痹着四肢里刺骨的寒流,松弛着湿热温暖的嘴唇,这股力量搅动了他的神经,使他完全沉浸在其中,或许是黄萍的嘴唇使他的嘴唇湿热温暖,亦或是他们彼此互相温热着。

这场搅动结束之后,黄萍只叫他什么也不要说,回家去,三条像是被催了眠,听着她的话,跟随着肌肉记忆走到了大门,恍惚地漫步在烈日之下,那股没来头的力量仍然在他体内由下至上地肆意冲撞着大脑,争取着占领理智的高地,也或许是三条自己本身在选择着逃避理智,逃避着清醒带来的鞭笞。

嘉彤一直睡到黄昏时间,醒来后发现三条早已经回去了,黄萍正背对着她在厨房里安静地准备着晚饭,傍晚的微风扫除了一整天的燥热,丝丝地卷动着窗帘,带给嘉彤惶惶的不安,她穿过客厅关上了窗子,将游离的暗夜格挡在外。她点亮了客厅的灯和炉火,黄萍的画架和染料仍然摆在那里,除了调色盘上的痕迹已经干涸以外,一切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嘉彤瞥了一眼那幅画,不感兴趣地撇了撇嘴。

“我睡得真够久的。”她打了个哈欠。

黄萍似乎没听见,仍然低着头忙着手边的事情,嘉彤早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她走上楼去给三条发了一则消息,大意是对自己的嗜睡表示着难为情,等了半晌也没见三条回复给她,嘉彤在想可能是他也打盹儿去了,并没有在意。

三条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自从他回到家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瘫倒的姿势,任凭落日黄昏的交替,直到屋子里暗淡下来也没有去开灯,也没有去理会嘉彤的信息,现在的他好像是刚刚从溺水中爬上岸的旱鸭子,失掉了所有的力气,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身体里似乎还在咕嘟咕嘟着想要往外冒泡。

“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三条从来不承认自己的懦弱,哪怕是在斡旋时处于下风的状态,他也会想象成是一种审时度势的缓兵之计,可是眼前的这个冲击好没来头,他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当时的场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回忆着黄萍今天的样子,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没有任何端倪,却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他回忆到那天第一次见到黄萍的时候她温情的眼神,那或许是个征兆,预示着今天将要发生的不和谐。他终于明白了黄萍那时的眼神,那次道别拥抱时的手掌轨迹,和那幅奇怪的油画,原来自己对于黄萍来说,是一场不和的吸引,就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种不和便在沃森太太的头脑中萌生了,那幅画就像是在暗示,或者是种求救,是她藏匿在平静外表下的挣扎,这高高瘦瘦的女人体内萌生出来的波澜就如同画中的那些树枝一样渴望着伸展蔓延,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了一丝激动的感觉,他瞳孔放大,回忆着沃森太太的样子,白色衬衫下的腰身似乎在阳光照射下若隐若现,从空荡的领口和挽起的叠袖中伸出来的颈与臂纤细而修长,绷紧的牛仔裤显露着腰臀之间的线条,挺直的坐姿和露出来的美丽脚踝一前一后,三条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仿佛自己只动了动手指,就开辟了一块百年处女地。

但是只消一瞬间,他就深深地鄙视着自己的这种激动,咒骂着自己的无耻,更多的是惊异于自己竟然能够产生出来那种自以为是的虚荣,他的肠胃翻腾出一阵绞痛,他的大脑催生着一阵眩晕,他的四肢紧绷着一种愤怒,他正癫狂地对抗着刚刚催生出来的那些虚荣的种子,歇斯底里,他回想起黄萍不断逼近的暗淡消瘦的脸,她眼角和脖颈上的褶皱和色斑,还有那不可一世的眼神,一切都清晰无比,就像是枯槁的恶魔,恶魔!他呕吐了出来!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她推开?!”

可怜的三条陷入了混沌的涡流,这便是清醒带给他的鞭笞。

三条一整天都没有回复嘉彤的信息,直到星期一在学校见面,面对嘉彤的追问,三条只得谎称自己生病了,嘉彤察觉到了三条的谎言,但没有追问什么。在那以后,三条不出所料地产生了与嘉彤的隔阂,每次看着她,都会有种异样的感觉,即便是两人相处一起,他的话也不如以前那样多,有那么一阵子,他悄悄地仔细端详着嘉彤的脸,想象着她小时候的模样,想象着她是如何在黄萍的抚养之下一点一点长大,长成一张漂亮的闪烁着的小脸蛋儿,呀呀学语,姗姗学步,嘤嘤啼哭,呱呱坠地,好像是一场倒放着的电影,直到他看到临分娩时的黄萍,他在脑中绘画着她怀胎十月时的模样:也不会胖到哪里去,一如既往地端正着的脖颈,纤细的四肢,和无处不在的高冷神态,即使是在临盆的节骨眼儿上,她那副端庄样子也不会有丝毫松懈,如同一颗枯树迎风,面无表情,也就是在一瞬间的事儿,如同下了一声号令,嘉彤便出生了,这其中的唯一原因,就是屈服于黄萍那掌控着一切的威严之下。

三条的脑子被自己那些五彩斑斓臆想弄得有些眩晕,嘉彤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候着。

“没什么,可能是没睡好。”

“你最近状态好像都不怎么好,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是我自己出了些问题。”

确实是他自己出了问题,他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懦弱不堪和摇摆不定,这让他产生了更多的不安,他本不愿意再回忆那件事情,却总是挥之不去,那阵吹动窗帘的微风一直环绕在他身边,若即若离,掻着他的耳根和脖子,慢慢地顺着脊梁骨滑到腰间,在臀部的地方分离开来,三条有些气急败坏,其实是他自己的理智在一遍遍地将那场景与作呕的感觉相互联系,奋力地想要斥责着自己的荒诞和软弱,用这种方式自我催眠来洗涤迷乱不堪的神经,从而占领理智的高地,可无论怎样,在他的身体内总会有一块灵魂在不停地提醒着自己,他当时确实没有推开黄萍,而是配合着吻了回去,是他自己选择了配合着吻回去,谁也没有控制他。他再也坐不住了,胡乱地把东西塞进包里,说了一句我不舒服就走了,留下嘉彤无辜地愤懑着。

三条下了电车之后就快速向家中走去,却看见黄萍从车里走了出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他,她戴着太阳镜,穿着一件紧致的碎花连衣裙和一条丝巾。“她怎么会在这儿?” 三条冷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能上去坐会儿吗?”黄萍开口了。

“请便。”三条走进楼门,黄萍跟在后面,五十多岁的门房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黄萍的腰身,好奇地猜测着二者的关系。三条不耐烦地摁着电梯,数字却停止不前。

“那电梯今早坏了,晚上能修好。先生,女士。”门房笑眯眯地朝他们说道。

“你住几楼?”

“五楼,走楼梯。”

楼梯间里悠荡地回响着高跟鞋的声音,三条自然走在前面,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来配合短裙高跟的黄萍,这是他的修养所致。两人默默地一级一级踱着楼梯,似乎在玩一场谁先讲话就输了的游戏,到后来甚至像是在暗自把持着各自呼出来的气流。这场没预料到的漫长沉默消耗掉了三条体内的一些躁郁因子,黄萍身上的香水味道正纯粹地飘到他的近前,迷住了他一部分的灵魂,他从来没在嘉彤身上嗅到过这种味道,那对于她来说太成熟太利索了,但是放在黄萍身上就很合适,三条暗自控制着自己飘忽的念头,让理智束缚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三条住的学生公寓面积不大,一个整洁开放的空间里具备了卧室和厨房以及餐桌,这样的格局很常见。黄萍环视着屋子。

“嘉彤来过这儿吗?”

“没有。”三条摔下东西去泡茶。

黄萍拉了把椅子坐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面,露出了更多的原本裙下的部分,稳稳地注视正在忙的三条,三条尽量不去看她。

“你恨我了吧?”黄萍突然悠悠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恨你?”

“可能你自己也不清楚。”

三条被这句话说中了,但没有显现出来。

“您想的太多了,伯母。”他递给她一杯茶。

黄萍没说话,呷了一口茶水。看着三条。三条斜倚在桌旁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平静地和黄萍对视着。

“你长得很像我第一任丈夫。”

“是么。”

“对,那时候我二十一岁,我父母很着急想要把我嫁出去,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我不想在同一件事上太过啰嗦,所以我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只是为了让他们省心。他没有什么不好,我们俩很对路,可我就是有点不甘心,我和他把话说清楚了,他也很理解我,我们办了离婚手续,之后我就跑了出来,来到奥地利,然后遇见了嘉彤的爸爸。”

“也很不容易。”

“嗯,后来我就再没有联系过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他现在应该四十六岁了。你只是长得很像他当时的模样,仅此而已。”

三条喝了口茶,“那么你现在就甘心了?”

黄萍愣住了,这句话真的是一语中的,解答了她体内所有晃动的因子,简单冰冷的句子足以概括了一切,就和那晚的月光一样,毫无怜悯地冲刷她的躯体,直击她的的灵魂。体无完肤的黄萍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他的实际心智成熟程度分明超出了自己对他的预期,稚气的脸上那双眼睛洞穿了一切,她突然后悔起来,本想要建立起上峰的地位,却始料未及地被将了一军,真是诙谐至极。

三条完全地占据了主动地位,他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冷静和敏捷,还有那么一瞬间的灵感,使自己成为了这个空间内浮动着的一切的主宰,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房间,黄萍的到来根本没能造成一种侵入,他成功地吞噬了她,把她收在了自己胜利的斗篷底下,她那顽固的傲慢无处施展,她那不安的彷徨无处可逃,这些彷徨原本是属于三条的,就在今天见到黄萍之前,他还郁郁寡欢着,看不清楚自己到底处于什么位置,进退两难,可是即使脑袋中搅动着的纠葛再深刻,也抵不过站在眼前的那副真实的肉体。通常情况下,存在于眼前的现实有时候会让你清醒,有时候会让你昏厥,而三条此时正好介于这两者之间,那便是催生给你灵感。他已经将两手触碰在这个真实的肉体之上,抵在她的双肩,随即滑过腰身,紧接着用力地在黄萍粗糙的大腿上拿捏着自己的胜利,黄萍的喘息像是一出求饶,求他放过自己的尴尬,求他不要嘲笑自己刚刚破裂掉的自尊的泡沫,但那都是徒劳的。三条本可以不给予任何仁慈,豪怒地进攻直至大厦倾覆,扫兴的是,沉淀在黄萍消化道里难闻的气味儿慢慢冲进了他的口腔,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黄萍拉了拉裙子,走到门口。

“你要走了吗?”

“嗯。”

“嘉彤怎么办?”

“我知道你会处理好的。”

三条后悔问了这个问题,这让黄萍扳回了一局。

“我们还会再见吗?”他问。

黄萍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他说:“我下个礼拜要去一趟法国见个朋友,你要陪我去吗?”

“好啊。”

这既微妙又不堪的关系,就此心照不宣地建立起来了。 毫不知情的嘉彤,此时正在图书馆里大口嚼着薯片,全然不顾落在衣服上的碎渣。

在女人们的眼里,男人大多是简单的,未成熟的,是冲动的,浮躁的,时而被下体支配,时而被虚荣驱使,除此之外,别无他样,作为女人,她们可以很好地掌控住男人的这些弱点,所以宁愿始终玩味着一个男人的不成熟,也不希望看到他们的成长,那些成长了的男人,可能会使她们害怕吧。

三条的成长似乎就是在一杯茶的功夫,自那之后,他清晰地看懂了联结着周遭人性之间的各个羁绊,黄萍也好,沃森也好,或者是那幅油画,对他而言都有着各自所代表的意义,现在的三条,意识到自己可以很好地管控住自己的下体,但是我们不敢说他能够完全控制住对于虚荣的追求。关于嘉彤,他恢复了两个人本来的恋爱距离,甚至把她拉的更近,这并不是出于赎罪的心态,而是因为他在嘉彤身上看不到任何的迷乱——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清晰且本该有的样子,这对三条来说弥足珍贵,他知道终究有一天他会承认自己对不起嘉彤,但不是现在,他有意忽略掉对于这个部分的思考。关于黄萍,三条从她身上汲取到更多的是对于平衡的修炼,与黄萍的羁绊可以使三条找到多元的平衡——心智与情欲,肉体和灵魂,或者是与她们母女两人的恒定距离,为了不失去这些平衡,他告诫自己一定不要与黄萍有任何肉体上的深入,他固然知道这种事儿对于黄萍这样的人来说不会是禁忌,但是对于他自己则会是一场没退路的单程票,一旦发生之后无论怎样假装也总归回不到之前的平衡状态,三条自认为拥有的成长,其本质是蕴含在不断萌发着的自私当中,比起任何人的期望,他所追求的平衡才该是最绚丽的欲望满足。

这个周末,他和嘉彤打了个谎,然后坐上去飞巴黎的飞机,找个借口不算难。黄萍在机场等他,她比三条早到了两个小时,已经租好了车。三条从来没有到过巴黎,但毕竟是巴黎,这座城市在人们头脑中的意义早已经超过了城市本身,据说世界上知道“巴黎”这个词语的人要比知道“法国”这个词儿的人还要多,而巴黎在人们心中的样子也是千人千面的,她可以是少女们的眼中的浪漫,可以艺术家眼中的瑰丽,是观光客眼中的污秽,是其余法国人眼中的小资,对于别的城市,你要么会爱,要么会恨,但是巴黎却不同,她就是要让你又爱又恨,就是所谓的狂热吧,一整个巴黎容不下各式各样的人的各式各样的狂热,这同时也造就出了与众不同的巴黎人。三条脑中的巴黎还未成型。他看到的砖墙和石子路,路灯和报亭,亭台和楼阁,阁楼上的鸽子,都可以是任何样子。   

“Bourgeoisie”,黄萍一边开车一边嘟囔着,三条还不知道黄萍会讲法语,“我学过一阵子,但是没太投入。”她说,“但是每次来巴黎我都会很暴躁,事先告诉你一声。”黄萍打开音响放起了邓丽君的歌。三条不明白为什么黄萍会暴躁,难道是厌恶巴黎?他听见邓丽君唱道“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一边瞄着香街上熙攘人群中的一位金发女郎,后者引来了一群中亚模样少年轻浮的口哨,她并没有看回去,而是徉作镇定地加快了脚步,迅速穿过一群悬挂着沉重相机的亚洲人,和三两推着婴儿车的移民模样的人,她在快步离开那儿,越快速越好,“巴黎果然是巴黎。”三条不自觉地叹道。黄萍没做声。

“我们去见一个我多年的好朋友,她叫夏依,在巴黎住了十年了,我们每年夏天都要聚一次。”

“好啊,需要我怎样么?”

“不怎样,做你自己就好。”

“那我是以什么身份来加入你们呢?”三条打趣道。

“好朋友。”黄萍简洁明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静静地听着邓丽君唱歌,三条突然想念起了嘉彤,她爸爸这个周末在家陪她,估计她不会无聊,三条悄悄瞄向驾驶中的黄萍,他想象不到自己和女朋友的母亲欺瞒着各自的伴侣,正单独来到另一个地方度假,想到这儿他不免有些泄气,但是很快就被自己对于平衡的执着支撑了起来,他觉得人会泄气是因为自身或者别人的错误打破了本有的平衡,但如若能够重新找回平衡,便会找到更完满的视角来定义当下的行为,而他现在正在完满地重新把持着平衡,我们或许可以说,三条已经踏上了这个信念单程票赋予的不归路了。

黄萍把车停在富人区的一栋公寓楼下,刚熄火,就看见一个中国女人飞快地从楼道里跑了过来,她个子不高,皮肤白,笑眼丰颊,只穿着一件薄纱长裙,三条很确定她真的只穿了一件薄纱长裙,黄萍和她热情地拥抱,活像两个少女。

“我叫夏依。”夏依一边握手,一边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然后不怀好意地朝黄萍使眼色,似乎在说着“你真行”,三条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的模特,正在被眼前这个女人色眯眯地调戏着,但是他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自在,因为真正穿的少的人是她才是,他努力不去盯着夏依的乳沟看,转身去拿行李了,随后三个人前后走在窄窄的楼梯上,三条抬起头时依稀可以看见夏依薄纱长裙下面扭动着的肥硕屁股的轮廓,在确定没人发现之后,他盯着多看了一会儿,直到他听见夏依告诉黄萍她的儿子正和她的丈夫在日内瓦度假,才停止了偷窥。

富人区的楼房普遍都是至少超过二十年历史的老楼,外墙和楼道上处处体现着斑驳的时代感,楼梯扶手散发着朽木和霉味儿,但是每一家的房内却都是一派现代化景象,夏依的房子很大,南北通透,整个客厅都能采集到自然光线,十分整洁宽敞,中间的实木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和鲜花,还散落着一些喝了一半的酒杯。没有空调,所以夏依家的全部窗子都是打开着的,薄纱轻舞,微风舒适。三条看到半圆形的阳台上有一高一矮两个亚洲男人正在悠闲地抽着香烟,他们听见开门的声音而转过身来,高个子那位很瘦,皮肤黝黑,穿一件法式条纹水手衫和瘦长的牛仔裤,软趴趴的头发贴着脑门,矮个子那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淡粉色衬衫下摆放进裤子里,不留一丝褶皱,发丝整齐,一张娃娃脸,看得出来他在极力蓄着胡子,无奈嘴巴上面的毛发稀疏,所以看起来就像是青少年的茸毛。夏依给黄萍他们引见,她指着高个子男人说:“这是赵尔”,然后指向矮个子:“这是刘思军。我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他们俩的。都是有意思的人。”然后朝着两个男人说:“你们快自我介绍一下。”

“叫我Ken吧,”刘思军说,“我不喜欢我的中文名字。”

“日日思君不见君,听起来很好啊。”三条说。

“是军人的军。”刘思军冷冷地说。

“因为他出生在六零年代,哈哈”赵尔在一旁调侃,刘思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才六零年代,我是八零后好吗!”

黄萍做了自我介绍。赵尔立马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和她握了握手,然后把手伸向三条,但是他的目光从来没从黄萍脸上离开,让三条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跟班。“我听夏依说你是一个画家。”赵尔正使劲儿把自己的眼神弄的深邃魅惑,“果然具有艺术家的气质。”

“谢谢。”黄萍对他的恭维以及他的眼白不怎么感兴趣。

“有空一定要带我欣赏一下你的画哦,我平常喜欢拍照,或许我们还有共同语言也说不定。”

“她都给姑娘拍不穿衣服的照片。”夏依刚换了一身衣服,加入进来,“这小子很坏,你得注意点儿哦。”

黄萍显然不为所动,赵尔倒是没有任何尴尬,反倒有些沾沾自喜,当他听到别人对他的评价的时候。

“来吧,我们À table!”夏依说。

“不等小五了?”刘思军看了看表,“这家伙又迟到了。”

“她要打工,很辛苦,我们先一边Apéro一边等她好了。 ”夏依边说边给每个人倒酒。

“别老显摆你的法语了,我们这儿还有听不懂的呢。”刘思军说。

“不好意思了哦,我是说我们先来点儿餐前酒。”然后她对三条说,“不单单是你哦,这两个家伙的法语都不怎么样,Ken刚来法国才两个月,赵尔的法语三年就学会了两句,一句是‘Merde’, 另一句是‘Voulez-vous couchez avec moi, ce soir?’”

“是什么意思?”三条好奇地问。

“‘我操’和‘今晚你想和我睡觉吗’。”赵尔洋洋得意地解答,目光还不停瞟着黄萍。

“不用理他。“夏依说。

“他成天就想要拍法国女人,然后睡法国女人,但是没人想要和他睡觉的。”刘思军讽刺道。

“你不是也想睡法国男人么。”赵尔回敬着。

黄萍和三条对视了一眼,很显然这场毫无乐趣的对话让他们俩都觉得很不自在,他们把手里的酒喝光后又各自倒了一杯。

“也比你强,你来了三年了一个法国女人都没搞到。”刘思军继续咄咄逼人。

“你们俩差不多行了吧,”夏依端来一盘冷盘,“来来来。”

黄萍顺手拿起一份鱼子酱面包,直接塞进了三条的嘴里,这让三条有些手足无措,其余的人都看在眼里,刘思军和夏依交换了个眼色,狡猾地问:“那么,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女儿的同学。”还没等三条开口,黄萍就直截了当地阐述了事实,掷地有声,大家寂静了半晌,留下三条尴尬地在一旁流汗。

“怎么了,很奇怪吗?”黄萍面不改色地塞给三条第二块面包。

“不奇怪啊,不奇怪。”刘思军赶忙圆场,“唉,这个小五怎么还没到,真是的。”

赵尔怔怔地抓了抓耳朵说:“是啊是啊,Merde.”

三条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洋洋得意,不是因为他的德语比赵尔的法语好,也不是因为他没有对于睡法国女人的执念,可能是因为黄萍递给他的面包里大约注了酒吧。

“铃铃铃。”夏依忙不迭地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小五便出现在大家眼前,短发热裤,清新亮丽,还把衬衫下摆系成一个结,露出平坦的小腹。她一面抱歉自己迟到一面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哎呦喂,穿的好凉快啊。”刘思军故意抬高声音说。

“人家身材好,腿还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赵尔一本正经地冲着刘思军说,然后转向小五,“话说回来,以前没发现,今天我才看出来,我觉得你的比例实在是太好了,”边说还边伸出手比划起来,“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都近乎完美,”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用手扶着下巴颏,“唔,就是屁股有点太过于翘了,但整体来看还是很完美的。”

小五根本没搭理这两个人,大口喝下一口酒,“你就是黄萍吧?我是小五。”然后转向三条,“你好。”

“三条。”

“哈哈哈,我还以为我的名字就够随便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随便的。”

三条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觉得还挺有意思,除了较好的身材,还有一双灵动的眼神,闪闪发亮,像颐和园里的湖。

“都别站着了,入座吧。”夏依敦促道,赵尔紧盯着小五,把手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用这种不声不响的方式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但是小五只白了他一眼,径直坐在了三条和黄萍的一侧,赵尔旁边的位子留给了夏依,三条偷瞄了一眼旁边小五的大腿,暗想这姑娘的裤子也太短了点吧。

“所以今儿的聚会是什么主题?”小五一边儿往嘴里塞着火腿一边儿问。

“没什么主题啊,就是大家在一起聚聚,吃吃喝喝,结识新朋友。”夏依说。

“你想要什么主题,女王还是绳缚,我都能满足你。”赵尔依旧不识趣。

“人家说的是谈话的主题,你在这瞎扯什么啊你!”刘思军说。

“哦,原来小五说的是谈话交流呀,交流不是得用嘴么,换句话说就是用口……”

“把你丫的臭嘴闭上一会儿行不行?!”小五突然拿起餐叉怒指着赵尔,把三条吓了一跳,黄萍轻轻放下餐具擦了擦嘴,夏依和刘思军慌忙端起酒杯来解围,而赵尔却丝毫没有愧意,嬉皮笑脸地看着小五,好像没了风度的人是她一样。

“他就喜欢乱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刘思军陪笑道,“我看,我看我们不如就来聊聊男人和女人这一话题吧。”

“不,不聊这个。”一直没开腔的黄萍突然厉声说,“这个话题现在看来很没意思,”她冷眼环视了一圈,“我们要聊的是人性当中的丑恶面。”

一股压倒性的气势让在场的人不得不认真起来,包括夏依在内,虽然她认识黄萍很久,但有时候也会顺服在她的威利之下,换句话说,她可能更多的是在黄萍这里寻求一种安全感,直到她在法国结婚定居,这种安全感的需求才从黄萍那里转移到自己的丈夫身上。

而小五这时才注意到黄萍的魄力,她被吸引住了,佩服起眼前这个行为举止得体而又不失魄力的女人,那消瘦的躯体之下竟能蕴含住这股强大的力量,她端详着她,想象着自己二十年后也要像她这样。于是首先赞同道:“好,这个话题好,大有可聊的,我举个例子,就比如油腻的中年大叔,张口闭口都是黄腔那种,特没劲,自己还觉得自己有多智慧。呸。”

“嗯,我懂你说的意思,”黄萍对着小五说,“这种男人之所以会这样,归根结底是因为两个因素——得不到和管不住,他们认为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因为女人们的不主动,他们会这么想是因为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不足,久而久之,便会自我暗示出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完美过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荷尔蒙,所以就使劲儿地发出性暗示的信号,好像是在给女人制造机会或者制造台阶儿下似的,他们认为那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可实际上却只会自取其辱,不过他们并不在乎,在他们看来这种黄腔污秽并没有什么不雅,毕竟在他们脑子里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他们根本不懂得尊重女人,对于他们来说,女人就是傻的是容易被诱骗的,那些不去选择他们的女人是因为瞎了眼,而他们自己却整天只知道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的乳房看,就像个缺了奶的孩子。”

 “说的太棒了,来,我敬你一杯!”小五像得到了胜利似的。赵尔终于闭上了嘴,下意识地抓着软趴趴的头发,在餐桌前做这事儿让对面的三条看着很不舒服。

和黄萍干杯之后,小五已经不知道喝的第几杯了,她顺势把胳膊搭在三条的肩膀上,逗趣地说:“小弟弟你将来可不要这样呦。”

三条脸红了,他的脸颊都能感受到小五嘴巴里的酒气,他用余光瞥向黄萍,黄萍正端正地目视前方,把酒杯送到嘴前。三条随即将一只手搭在小五后背,另一只手把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移开,这种巧妙的做法能够让醉酒的小五在众人面前不失面子,同时也能维护住他自己的形象,哪知小五的胳膊又搭了回来,让他很没法子,只好受着了,他能感觉到这个北京姑娘的胳膊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壮,而脊背非常瘦弱,却硬朗的很,左手的手背上还贴着两个创可贴,看样子大约是在后厨工作中的失误造成的,三条油然地对这个自食其力的女孩子产生了些怜惜之情。

刘思军扶了下眼镜,“那个,也没有那么绝对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女人和对男人都一样,只是有的人方法不同而已,我们也不能把他们都说的那么一无是处是吧。”

“嗯,那我自罚一杯吧。”黄萍一饮而尽,夏依感受到了气氛不对,赶忙去烤箱里端来了一盘火鸡。这时候赵尔缓缓地向黄萍伸出酒杯,“我也敬你一杯。”说完自己喝光了,他似乎突然胸有成竹,精心地捋了捋头发,“还有什么人性的丑恶,我们接着来一起说一说好了。”随后他转向三条,“对了,小帅哥,你认识黄女士的女儿吧,她今天怎么没一起过来呢?”

“哦……嘉彤今天有事。”

“看来你和她的关系也不赖吧,我猜你在哪里都受欢迎,啧啧,人长得帅就是招人喜欢,招各——种——人的喜欢呐!是不是呀?”赵尔的嘴脸用丑陋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三条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看了看黄萍,她双唇紧闭,不动声色,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有些词穷,毕竟对方没有把话挑明,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种情况最让三条恼火,可是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赵尔洋洋得意地继续说:“人性的丑恶面与否,都是人们之间对于既得利益上的互相攻击,我们在说别人的时候,都会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不堪的那一面,如果要是论到资格的范畴,是没的论的,我们呐,顶多都是过过嘴瘾罢了。”

黄萍低下头切割自己盘子里的鸡肉,默不作声,赵尔也开始“叭咂叭咂”地咀嚼着,“真嫩,哎呀,果然还是嫩的好,谁都喜欢。”夏依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黄萍就要掀桌子了,赶紧叫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少废话,你再多说一句老娘就不给你上菜了。”这么一说,赵尔也明白了自己的优势地位,识相地闭起了嘴,和事佬刘思军只狡黠地在一旁看着热闹,明哲保身。反应慢的小五没能从赵尔的话里听出来什么,也自然还没弄明白黄萍和三条的内在关系,加上微醉,她竟然快靠在三条肩膀上了,大声地说:“谁都是丑恶的,都别装的跟正人君子似的,表面上看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但是实际上个个都心怀鬼胎,你们说要是现实生活中也像小说里那样,空气里边儿有个画外音,能把你们心里想的那些脏东西都说出来,那得多逗啊,哈哈哈,你说要是我们都是小说里的人,那写这个故事的人,不就应该是最丑恶的吗,哈哈哈。”小五放声大笑起来,自己的大动作连带着三条一起左摇右晃,她哪知道三条心里的翻腾,追求平衡的三条从没想过要为了黄萍做任何鲁莽的尝试,除非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层面,而此时此刻,他倒没觉得局面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毕竟像赵尔说的,顶多是过过嘴瘾罢了,况且,自己也并不是被数落的那个,真的吗?他不想去承认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弱者,不愿意做这个假设——假设自己是苟且在黄萍的威力掌控之下的没有话语权的小白脸吗,哪怕是猜测到别人会这么想也会让他躁怒不已,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堪,三条一直和自己强调着的,是自己才是那个处于上峰的,他和黄萍在一起是为了对于平衡的修炼,这也完全是出于他自己本身的意愿,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自然是有很多种选择并且有主动权的,他侧过脸看黄萍,她仍然像往常那样平静高冷,没什么两样,三条轻松了不少,小五的体温传递到他的身上,他再也不想要推开她,而变成了独自享受。“果然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他暗自打起了主意,开始对小五献起了殷勤,小五那像嫩苹果一样的脸颊已经开始微红,眼神也开始游离,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机会,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起来,其余的人也都恢复了谈话,有一遭没一遭的谈天说地, 话多的就说的多些,话少的就讲的少些,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周末聚会那样,除了用来消磨时间,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们俩要住在同一间房吗?”夏依在厨房里和黄萍耳语。

“不,一人一间。”黄萍斩钉截铁地说。

“好的,还有那个刚刚赵尔真是没礼貌哦,但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懂事的人,都快四十了还和一个小孩子似的。”

“没关系,我没有在意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哦,你老公和女儿不知道吧?”

“不知道的,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夏依手里的杯子差点没跌落在地上,瞪大了圆眼看着黄萍,难以置信。

“放心,不是像你想的那样,都和你说了我们不住一个房间。”

夏依舒了一口气,“你这样搞是为了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她沉思了一会儿,“看到他我就有一种亲切感,可能是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太平淡了吧,而他又刚好出现在我怀疑着的日子里,在这种时候,可能控制力和智力就都不太灵活了,我也没能相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呀,就是爱折腾。”夏依把杯子整齐地摆好。

“比起你来还差点儿,”黄萍凑近了些,“你和赵尔多久了?”

要是夏依手里还有玻璃杯,八成这次真的会掉落下来,“你怎么知道?!”

“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吗,”黄萍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不要太铤而走险了。”

“我觉得他虽然嘴毒,但心地还是蛮善良的。”

“清醒点吧,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客厅传来尖利的碎裂声,两人赶紧来查看,是书架上的一个工艺陶瓷盘被风吹落,正好落在小五脚边,小五吓得缩在三条的怀里,三条伸出臂弯保护着她,其余两个人早已回到阳台上抽烟。

“突然来了一阵风它就掉下来了。”三条一字一句地解释,烂醉的小五在他怀里已经睁不开眼了。

“没事没事,我来清理,没受伤吧。”夏依拿来了工具,黄萍帮着检查小五脚踝的擦伤,她一直躺在三条怀里,昏昏沉沉,“你带她回房间吧。”黄萍对三条说,三条应了一声,就抱起小五送回房去,小五很轻盈,三条不紧不慢地把她放到床上,扯来被子给她盖好,转身的空档,小五在后边儿说:“陪我待一会儿。”三条还以为她睡着了,仔细这么一观摩,察觉出来原来醉的没有想象中那样不省人事,也就是说扑在他怀里到护送回房都有那么一些设计的成分,三条坐在床边,假意检查小五的额头,顺势轻抚她的脸颊,然后滑到了脖子再到锁骨,小五虽闭着眼睛,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她是醒着的,只是找个方式迎合罢了,不光是迎合三条的触碰,也在迎合本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悸动。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吻上了,小五的嘴唇丰腴饱满,不像黄萍那样干巴巴的,消化道里面也没有难闻的气味,起码现在只能闻得到酒味儿,他的手指滑过她珠玉脂膏般的肌肤,在游离之间,内心已经发散出了无限张力,三条终于体会到女人的身体是上帝赐予这个世界最好的礼物,而年华易逝却是世界上最遗憾的惩罚,三条找到了新的平衡,突然间,就如同灵光一现,他觉得那些自己追求的所谓的平衡都太片面太幼稚了,“这可笑的想法本不应该出现,浪费了我太多时间。”这一刻的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他认识到自己对嘉彤,对黄萍,甚至是对同花儿,都缺少一样东西——爱。最初的他并不在意,总觉得爱情什么的不是他感兴趣的事物,甚至都比不上那三件套对他来的可贵,此刻的三条总算是成长了,一股想要摆脱掉一切的冲动冲击着他的内心,他使劲儿地吻着小五,抱得紧紧的,似乎在借此来释放着这股冲劲儿,单薄的小五在他的怀里扭动着,似开春河畔的柳枝。

怀里这个才刚刚认识几个小时的北方姑娘,却让他心动了。

入夜的城市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偶听见街上警笛吠声和酒鬼嘴里的法语。三条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听见赵尔走进了隔壁夏依的房间,这并不使他惊讶,三条早已经对周围的这些人都厌恶不已,甚至包括黄萍,他觉得自己在这所房子里就是一个异类,就像是掉进了狼群的乌龟,总有一天会被这些污秽不堪的头脑蚕食殆尽。欲望,是欲望让他们污秽不堪,是欲望让他们忘记了本应该有的伦理道义。年轻的三条痛苦地挣扎着,雪白的床单仿佛泥浆的漩涡即将将他吞噬,一场噩梦过后,梦醒时分才是最纠葛的。

“而现在就清醒了吗,以后的我对现在的觉悟不会再后悔了吗?我现在不再是昏昏沉沉地做梦了吗?”三条反复衡量着眼下的精神状态,到不如说是在加深加固着这一刻的认识,因为他很害怕第二天早上,当西欧的阳光又照射到他的小脑袋上时,一切就又回到从前了。他走下床打开房门,大步穿过夏依和赵尔糜烂的喘息,穿过刘思军布满市侩圆滑的鼾声,穿过黄萍包裹在高冷外衣之下的自私和愚蠢,三条来到那个半圆形的阳台,贪婪地吮吸着暗夜的空气,窄窄的一缕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如同一涧清水溪流,他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好像要吞噬掉这片光明,用它来洗刷掉渗透进脑子里的污浊。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保持清醒,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清醒。

“睡不着么?”黄萍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甚至觉得那是个幻觉,直到他感觉到细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脖颈,慢慢地顺着脊梁骨滑到腰间,在臀部的地方分离开来,这才将凝固的灵魂拉了回来。

“要来我的房间待一会儿吗?”黄萍靠近了他,手臂环绕在他的腰间。

一阵干呕冲击着三条的喉咙,一道轻蔑旋转在三条的瞳孔,他的脑中闪现出了粗糙的肌肤,褶皱的脖子,甚至闻到了消化道里难闻的气味儿,但最重要的,他看见一个孩子的母亲。

他冷笑了两声。

“我想要离开这儿,”他平静地说,“伯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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