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子在路上,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目光落在一排树停住了,脚步由不住也停下了,呆呆地瞅着,瞅着树叶往下落。黄色的~浅黄的~绿中泛黄的~一片一片往下落……
突然,刮来一阵风,纷纷扬扬往下落……树梢处,一片翠绿欲滴的绿叶孤傲地伫立着,与风頑强地抗争着~摇曳……洋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阵揪似一阵,咒可恶的风赶紧过去。
不幸还是降临了,这片绿叶还是没有逃脱出厄运,被风无情地吹落下来了。
洋子猛跑过去,捡起那片绿叶贴在心口,呆呆地瞅着……
回到家已经很晚,爱人已经煮好饭菜,跟女儿晶晶~儿子小虎围在饭桌边,等她回家。
望着飘香馋人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直奔卧室,一头躺在床上,手里不停地揉捏那片绿叶。
洋子,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洋子,究竟怎么了?别吓着了孩子。彭剑,我,我~话没说完,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到底怎么了?说话呀。看,看树叶。树叶?树叶跟你有啥关系?不,有关系,我跟它一样,没用了。你说什么糊涂话,什么跟它有关系。不,我没用了,我成废人了,我下岗了?!嗯,企业改制,我们这些女工下岗了,我才三十几岁,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一连几天,洋子象丢了魂,煮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糖当味精加到菜里。女儿晶晶仿佛一下长大了,不象以前挑三拣四,安慰洋子:妈妈,挺好吃的,你瘦了,多吃点。儿子小虎不以为然,嚷嚷道:妈妈,你煮的啥菜,这么难吃,我不吃了。小虎,给妈妈道歉,小心我打你屁股。小虎哭了,彭剑起身揍小虎,被洋子拉住了。
俩孩子写完作业,早早睡了。彭剑,我在家这么呆下去,会闷出病的,找个事做。洋子,别着急,下岗女工不是你一人,这几天我已经在街上转着看,卖啥的没有,市场已经被你们这帮娘子军占领了,真不敢小瞧你们这帮娘子军啊。哈~哈~哈~洋子逗乐了,彭剑砰然心动。自从洋子下岗后,家里一直阴沉沉,难得脸上露出笑容,抱着洋子,心里酥酥的,不住地吻着洋子耳根,柔柔说道:洋子,我们睡吧。
几个月,一晃而过,洋子似乎麻木了,靠彭剑的工资维持一家四口人的生计。每天上街一趟,闲逛着,有没有适合自己的活。
周六晚,彭剑被几个哥们叫出去喝酒,洋子跟俩孩子看电视。姐,姐夫呢?出去了,有事吗?没事,单位包得舞会,想约上你俩一块去玩。哎,不去了,姐还有那份闲心。姐,出去散散心,对你很有好处的,你瞅瞅,下岗没几天,一下老了十岁,走,今天非让你玩个痛快。
洋子被小妹捣鼓着,又是描又是画,捣鼓半天,拉到镜子前,瞅着说道:这才是我姐呢,美丽大方。行了,少跟姐耍贫嘴。
舞厅,年轻人的世界,十八岁,二十岁的姑娘,小伙子神采飞扬,尽情地旋转着。
小妹与同伴们笑着~玩着。平常不太注意,今天有空端详,发现还是年轻人,一个个还是那么漂亮~可爱,脸蛋粉嘟嘟的,象盛开的桃花,那么灿,那么艳。哎,还是年轻了好,老了,老了。洋子伤感起来,仿佛自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众影幢幢,扑塑迷离,美丽迷人的淑女~英俊潇洒的绅士,一对对旋转在美妙的音乐中。他们中有大款~企业家~女强人~还有个体户~卖肉卖菜的,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萧洒萧洒,尽情享受,要把失去的,补回来似的……洋子什么都没感觉到,唯有钟情于日本名曲-----海之诗,陶醉在音乐的境界里………
小姐,我能为你点唱一曲吗?
纳闷惊讶地望着眼前突然而降的陌生男人,随即摇头:不~不~不~结结巴巴只会说这三个字。不好硬拽,叵耐地望着他点歌去了。从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点唱,也很纳闷,已近三十又不是很漂亮,与这格格不入,只是陶醉在她最喜欢的轻音乐中。谁曾想,还会有人注意到她,还会为她亲自点歌,很唐突的,慌乱且又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的为人,也不会让我领这份情的,洋子自己跟自己嘀咕。
是一首温柔夜曲:今晚你快乐!
我不知你为何要这样做,知道吗?会令我不安的。
没啥,勿记心头,你刚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很象我的一个朋友,独处傲然。
对不起,如果这样,我很不高兴,我不是影子,我,我就是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我,不喜被人打扰。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你,今天猛然间见到你,很高兴,想与你聊聊,冒昧地为你点歌,望你不要介意。你似乎很消沉,即然来了,高兴一点。
我向来如此,独处惯了。哼,眼瞅着饭碗保不住了,能高兴起来吗?!洋子心里嘀咕道。
哎,有时,我真纳闷,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活着是一种负担。突然间,他沉沉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咦,你不是挺洒脱的吗?这么年轻,就有自己的企业。现在也许是受了你的影响。人,活着太难了,没钱,想钱,有了钱,想权。一旦权~钱都有了,反而觉得没意思了。麻将~没劲,看书~更看不进去了,忙乎了一天,在晚上轻轻松松地舒畅~舒畅。
一晚上花这么多钱,不心疼吗?
心疼?花这点钱算啥!能赚会花,谁知明天又是啥样呢?我的一个铁哥们,他是咱们这最有钱的包工头。一次喝醉后,哭着,喊着:我什么都没了,家,没了,老婆~孩子都没了,只剩下钱,满屋子钱,钱,钱又有什么用?!酒肉朋友认得它。失去的…失去的回不来了,现在让我拿全部积蓄买我失去的,可是,买不回来了。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小姐,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活的洒脱一点,冒昧为你点歌,,没有别的意思,看你太消沉,太忧郁,我心底里的一种意念,希望你今晚快乐起来。停顿了一会,又沉沉说道:每个人都有个活法,我们只图个实在。
我该走了,谢谢你的点歌。说真的,我很高兴。只是我有点惋惜,我感觉你会在企业上,发挥出你最大潜能的。衷心祝福你,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
回到家里,对着镜子,莫明其妙伤感起来:
红肥绿瘦由谁宰
唯有命运来宰割
欲系青春少过去
忽日鱼纹爬额角
对镜感慨时光去
呆会,彭剑回到家,要不要告诉他呢?哎,算了,就象这静静地夜晚,独自品尝了一杯白开水。人间的事,勿须明了!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这是怎么了,有钱的,没钱的,每个人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彼此陌生,却又能彼此关心。洋子有点激动了,索性披衣而起,在纸上写到:
今夜
你为我点歌
‘今晚你快乐’
一个谜?
因为
彼此陌生
但是
在我心中
留下了
一页美丽的情感
读了几遍,自我感觉良好。一抬头快十二点了,彭剑还没回来,独自先睡了。
这天,洋子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英国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的名著《蝴蝶梦》。彭剑回来了,兴冲冲地喊道:洋子,洋子你有事做了!啊?真的,快说说,干什么。洋子扔下书,急急问道。。我的一个朋友开一间中档餐厅,一次性可待客十五桌。因有事想盘,我应承下来了,你看怎么样?
要盘下来估计多少钱?里边都有什么?地理位置好吗?
要盘下来的话,估计在一万八左右,里面有一个中型冰柜,一部电话,两个小雅座,一个大雅间,中间是一个大厅,位置嘛还可以。如果想干的话,咱俩一块去看看。
彭剑,干,肯定想干了,问题是钱,钱呢?一万八,不是个小数目。
钱,不存在问题,跟家里大伙凑一凑,我想没啥问题的。
既然这样,咱俩明天就去看房子。
一宿,洋子翻来复去睡不着,脑子里象放电影似的,一幕幕……谁曾想企业改制,一批批女工不断在下岗,市里专门成立了一个样板街,下岗再就业。这下这条街可红火了,从百货到服装,从服装到小吃,从小吃到冷饮,应有尽有,价格很便宜。尤其服装,以前商场里一套一百块钱,现在四~五十就能买到。当时盘算着摆一个小百货~儿童小玩具之类的小地摊。没等洋子摆起来,呼啦啦一下子前后窜出十几家,全是三十岁左右的俏媳妇,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洋子动摇了。
这下可好了,总算能盘一个餐厅,可有干的了。看着别人干的热火朝天,自己徒有羡慕的份。现在自己要做‘老板娘’了,’老板娘‘的滋味如何呢?想着~想着,洋子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火热~火热的劲想迸发出来,于是回过头想推醒身边的彭剑,问得更多一点。
彭剑呼呼睡的正香,洋子不忍心了。这几个月不太注意,现在仔细端祥,彭剑瘦了,也憔悴了。哎,都怨自己,手轻轻地摸摩着彭剑的两鬓,心里难受极了,三十几的男人,也是最困惑的男人,是一个左肩扛着家庭。右肩扛着事业,风云迭起的时期,而自己却在增加压力。找活无踪无影,单位又上不了班。他还是那么乐观,微笑的面对现实。其实他的心很沉重~很沉重。怎么办呢?已经几个月了,自己像个休眠虫蜷了半年,未曾赚到半文钱……等待-焦急~失望-再等待,心急如火,嘴角起泡……一度的失落,一度的悲观,一度的懊丧,能不困惑,眼瞅着时光流去,坐望着一月月工资白白流掉,能不伤感过度吗?向他诉说_发牢骚,他不但没埋怨,反而安慰洋子。话随这么说,洋子心里明白,他的心里比谁都难过。越这样越增添了洋子的自卑,越加深了对彭剑的依恋。
女人还是女人,苦难深重的还是男人。为了男子汉的自尊,既得应付家庭,还得应付社会,扮演着双层角色,男人不好做。
以前真傻真傻,很失望自己是个女儿身。如果是个男儿,做许多想做的事。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有了他--爱人,令自己改变了想法,体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做女人的甜密,做女人也有做女人的设想,但是不会象爱人那样神经绷得紧紧的。‘啊,一根白发’?洋子吃惊地盯着那根白发,抓在手里,不住地捏,眼泪吧哒~吧哒往下落,心痛的揪在一起。
洋子,不睡觉,流得那门子泪,吓我一跳,我以为脸上啥东西粘乎乎的。
你照镜子,有白头发了,好几根呢。都是我不好,让你憔悴。
呀,简直是小女人,我以为啥大不了的事,让你流泪,不就是几根白头发,拔掉不就行了,真是我的傻女人,神经兮兮的。来,睡到我被窝里,睡个踏实觉,明天还看房子呢,别想那么多了。
餐厅处在东把头,位置还可以,小雅座两间,大雅座一间,中间可供十桌用的大厅。一个吧台,一部电话。厨房挺大,一个中型冰柜,还算中意。
盘得挺顺利,多亏他妹,慷慨解囊一万八,给了洋子极大的信心,只是需要重新装修一番。
洋子,我找好人了,包工包料六百块。
彭剑,还是咱们自己动手吧,能省就省点钱。
你呀你,真拿你没办法。彭剑站在梯子上,一刷子一刷子粉刷墙壁,油漆刷墙围。洋子不停地洗,不停地擦,一个礼拜,两人连天连夜地干,总算收拾出来了,挺引人的,只是彭剑又瘦了一圈。日子定下来了,10月12日开张,取名《东来顺》躺在床上,洋子的心七上八下,明天要开业了,投进去这么多,能赚回来吗?
饭店这么多,用什么办法能使生意红火呢?哎,现在啥都不好搞,取名《东来顺》。
东来顺,来者顺,去也顺,冬顺~夏顺~春顺~秋更顺,顺顺当当图个利。
中午十二点,两串大地红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该请的客人都到了。雅座~大厅全部安排满。地方政府、工商、银行、税务、厂矿企业的名人陆陆续续全部到位,反应不错。忙乎到夜晚12点,厨师~服务员休息了,彭剑,洋子坐在吧台,,拿出纸~笔算帐,今天请客,花掉两千块钱,xxx单位送来一副大匾,上写:‘开业大吉’。今天白忙乎了,一分钱没赚,倒赔进去这么多。
你不懂,这叫拉关系,,这些人都得罪不起,以后熟系了,他们会上咱们《东来顺》吃饭的。
头一个月,生意确实很火,每天都有四~五桌,令洋子暇接不及。两个服务员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干得挺卖劲,与洋子配合的很默契。
老板娘一点钟了,这中午饭还打算让吃不?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中午客人多,你们是常客,包涵一下,再等十分钟就好。
左一个‘老板娘‘,右一个‘老板娘’,洋子现在已经麻木了。刚开始很不习惯,听得可别扭了,现在大致上能应付一些客人了。虽然每天从早晨天刚麻麻亮,干到晚上,但心里踏实了,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光有事做了,其码每天能进上一点点钱。
日历一页页撕下来,日子一日日过去,,现在生意没有刚开始那么火,但还可以。洋子每天都信心十足,再苦一点,但愿早点把债还掉。
晚八点左右,又进来一桌,点的全是好酒~好烟~好菜,一个个吃的嘴冒油,喝的晕乎乎,起身走了。
,小姐,结帐’。‘老板娘,你去吧’。服务员小梅一看,来者喝的醉熏熏,躺在一边,害怕了躲在一边。洋子拿着点菜单,摁着计算机,算下来共362元。
‘先生,总计362元’。正好另一桌也来结帐了,总计286元。谁曾想他俩认识,握手寒喧,闲扯一阵,慷慨说道:‘小弟,你走吧,286不多,老哥替你付账了’。‘那就多谢大哥了,老板娘,我的这份有人付,告辞了’。
‘老板娘,总计多少’?
‘先生,你的是362元,刚那位是286元,总计648元’。
‘老板娘,我没带钱,给你打欠单’。
‘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们是小本经营,经不起舍帐’。
‘他妈的,老子吃饭,从来没带过钱,走到那都给面子,知道我是谁?我是XXX,在税务局上班,我看你这餐厅是不想开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你骂谁呢?你以为你是税务局的就想白吃,没门,你吓唬谁呢’。
‘他妈的,老子就是白吃,就是打白条,你能把老子咋样’?
‘你才他妈的,不要脸,你以为喝点酒,耍酒疯想赖账,吃不起就别进来’。洋子气急了,脸通红通红,眼睛都快迸出来了,随手从吧台抓起一个盖碗抡起来,冲醉汉吼道:‘你再骂一句,你再骂一句,看我不砸烂你臭嘴’。
醉汉被其他来客推推搡搡拽出去了,在外面耍酒疯,扬言要关掉这家餐厅。
餐厅客人走光了,洋子爬在吧台,放声大哭。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这么难!伤害了一个人,更可怕的是伤害了心。脆弱的-正直的-善良的-完美的。不为别的,就为赚点辛苦钱,竞遭到污辱,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人性吗?!哭,彻彻底底哭个痛快。
‘洋子,别哭了,你不了解这些人,习以为常了,以后经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打,经不起我一拳,刚不是小王拉得快,我一拳揍爬下他。犯不着,冷静下来,这些人得罪不起’。
彭剑边替洋子擦脸,边劝道。‘彭剑,为什么赚点钱,这么难,我不想干了’。
‘洋子,再忍一忍,一万八,我们俩要还债呢’。洋子一头扑在彭剑怀里,唔唔地哭了起来。
转眼间进入淡季,每天有一桌,有时甚至剃光头。彭剑-洋子-厨师-服务员每天都打扑克,消谴无聊的时光。
这天下午,好不容易进来一桌,服务员笑容可掬,厨师尽心尽力的做,好酒好烟,吃完一结帐,486元,又是打白条,市政府ⅩⅩ单位。洋子的心凉了,目光僵僵地望着来人,望着手里一沓白条,纳闷:难道地方上都有通病吗?既然没有钱,为什么还要来吃,吃的这么凶。
好不容易熬到年底,一盘点,除了房租,各种税收,厨师~服务员的工资,所剩无几,手里攥着一沓白条。
白条~白条,这就是一年来的成绩,‘老板娘’的等价。吃不到梨子,都说梨子的滋味是酸的,想不到是痛痛的酸~涩~苦。
洋子,明年还做‘老板娘’吗?还想尝尝梨子的滋味吗?
月光下,洋子托着长长的身影,目光久久地盯住《东来顺》门匾,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
韵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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