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大家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李宝才和王兰香两个人。李宝才说：“真没想到，你还能回来。”紧接着又咳嗽了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按着胸膛。
“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想回来，就是没有机会。这次也是水源他们去了，要不然就难说了。”李宝才刚要说话，嗓子里呼噜呼噜地喘着，王兰香把一个破瓷碗递到他跟前，吐了几口痰，才慢慢平缓过来。
李宝才略显吃力地说：“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你的事李宝玉回来都说了，我很理解，活着都不容易。”
听着李宝才的话，王兰香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用手帕抹了一把，说：“过去的事想都不敢想，提起来都是一肚子的苦水。一家子人，死的死了，病的病了，留下来的还要过好日子啊！现在就是宝龙还没有音信。”
“谁也没办法，就这样等着吧。”
“听水源说，你也去过内蒙？”
李宝才一听到王兰香提起内蒙，激动地就往起来爬，但还是被她劝住了。李宝才又老老实实地躺下了，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走了之后，我就在家里养病，过了三个多月，腿伤好了，就和村里的几个人去内蒙找你们。一路凶多吉少，在‘塞外客栈’差点把命送掉，总算是活着到了内蒙，但是内蒙那么大，找到你们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李宝才抿了一口水，接着说：“后来，我从逃荒队伍里偷偷地跑了出来，爬上一列拉煤的火车，不知不觉就到站了，结果被铁路护卫队抓住，判处服劳役三年，每天从早到晚地装卸煤炭，好在装卸队提前解散，我就在包头城里游荡，被一个好心的郎中收留，在他的中药铺里干了两年多时间，感觉找到你们也没有希望，就跟着返乡的人回来了。”
“不知道李宝玉回来是给你怎么说的？我们一路上也是多灾多难，到了内蒙剩下还不到一半人。”李宝才回忆着李宝玉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王兰香轻轻地诉说着。王兰香也耐心地听着，不时地提醒着他歇一歇再说，断断续续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李宝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完了。那时，他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王兰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大多数事情都没问题，但宝虎从赛马场上摔死的事，并不像李宝玉说的那样。这个说来话长，宝虎本来就很聪明，自从他当了马倌后，就踏踏实实地学本领，不到两年时间，骑马的技术就引起了很多牧民的注意。那年的冬季那达慕会上，帖木儿鼓励着让宝龙参加赛马，十拿九稳地要夺冠军。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开赛还不到几分钟，宝龙的马失前蹄，倒在了地上，他也重重地摔了下来，脑壳着地，顿时七窍出血，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随着那达慕会的结束，这个事情就再也没人提起。”
王兰香喝了口水，歇了一会，继续说：“后来，牧民中开始流传着宝龙摔死是有人做了手脚，帖木儿听到这个消息后，专门到牧民家里核实情况，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事居然是自己的好朋友苏赫巴兽干的。苏赫巴兽已经连续3年夺得了那达慕的赛马冠军，没有人能跟他对抗。然而，宝虎的出现让他感到压力，再加上宝虎又是外地人，他就暗中指使自己的弟弟达木丁盯着宝虎。当宝虎的马飞快的加速时，趁着尘土飞扬，人群混乱之际，达木丁用弹弓悄悄地瞄准了宝虎的马，一粒豆大的铁珠的飞向了马的前腿，就发生了那个可怕的一幕。”
李宝才突然问了一句：“那再后来呢？”
“帖木儿气得找苏赫巴兽去算账，苏赫巴兽怕帖木儿收拾他，死都不认账。后来，他又在牧区找到了达木丁，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揍，打得达木丁趴在地上不住地求饶，才说了实话。苏赫巴兽知道后，找来了好多长者来向帖木儿求情下话，为了维护本族人的利益，他只好放过了苏赫巴兽。这件事，在他的心里一直是个解不开的疙瘩，直到病危前，他才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还不住地向我道歉。”
李宝才叹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宝虎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两个人正说着，李水源和田彩玲端着饭走了进来，晚饭是白水面条，就连面都是水生和草儿讨回来的。李水源首先给李宝才端了一碗，说：“大，你把这碗饭吃上。”
李宝才看了一眼，说：“我那能吃这么多呢，给我舀清点，饭量也不行了。”李水源把碗里的面捞出来一些，又递给了李宝才。
王兰香也端了一碗就吃了起来，说：“几十年都不吃这饭了，还挺香的。”简单的晚餐后，李宝才想下去走走，王兰香就陪着。
李宝才拄着拐杖，边走边给王兰香介绍这些年村子里的变化，尤其是土改以来的事情。路人见了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俩，李宝才赶紧就介绍王兰香，大多数都不认识了，跟他们一般大年龄的也都成老头老太太了。
李宝才说：“从59年春开始，这里连续三年出现了春旱，尤其是去年旱得最为厉害，连种子都种不到地里去，今年还好一点，麦子收成不好，土豆和一些杂粮应该还行，估计每家还能分上点。”
还没有走到队部，李宝才就虚汗淋漓，他们只好坐在麦场边的石碾子上。李宝才指着眼前的羊圈、牛圈、马圈、农具院以及草料场等等，事无巨细地给王兰香说着。王兰香看着李宝才，他虽然也不时地咳嗽，但说起这些事情，他却显得精神抖擞。后来，又说到了从王家庄引水的事，更加激动。
王兰香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竟然从王家庄把水引下来了？”
“这都大概快有10年时间了，还是成立初级社的时候引下来的。这也多亏了工作组的张文义组长了。”
“这么多的变化，也有你的贡献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思想的人。”
李宝才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都是逼出来的，谁没事找罪受？”
夜幕降临了，村子里点起了零零星星的灯火，李宝才又咳嗽了几下，缓缓地站起来，说：“天黑了，咱们回吧。”两个人迈着蹒跚的脚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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