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旧来信之开往苏州的绿皮火车

一封旧来信之开往苏州的绿皮火车

第99封来信的时候，我18岁

那个年代，外面的世界始终对刚成年的人有着强烈的诱惑力。仿佛你没有出去流浪过，你就像没有过青春一样苍白无力，不值一提。

那时候总是对远方充满着无限的遐想，脑海里冒着五颜六色的泡泡，日夜萦绕、盘旋。也没有人知道也没人去在乎那些泡泡够不够坚韧，经不经得起推敲，一心只想追逐。

那时候每个低头发呆，或是抬头凝望天空的时刻，一个青年的眼睛里总会闪着一种特别的光芒，满是饥渴感。相信那些没有月光和星星的夜晚不会黑；相信99封来信承载的爱情厚如山海；相信那个让我思念的江南姑娘值得奔赴。

那时的眼眸还清澈得像一汪湖水，清盈盈的，只等一阵春风吹起涟漪，不再需要任何理由。

只等一列火车来。

我就走。

一定要是一列绿皮的火车。周身的绿色，配上春光，每节车厢的门口敞亮地开着，有醒目的目的地名字，来的时候要鸣笛。

离开的时候也要鸣笛，不需要任何人来送别，因为18岁要走得了无牵挂，重要的是要给我留一个靠窗的座位，让我看看沿途的风景。

一封旧来信之开往苏州的绿皮火车

春风来，我走

恰恰那年因为家里的一些动荡，春易变故。我如愿以偿，却又心有不甘地要离开校园，离开家乡，说舍得又不舍得，毕竟一切来得那么突兀。

黄昏时候，有春风。

一个响亮的汽笛，一趟绿皮火车停在青春的岔路口，突兀又熟悉的感觉让人矛盾。我徘徊在车站的站台上，火车停在轨道上，四周一片昏黄，昏黄的站台，远处昏黄的田野，昏黄的牛，昏黄的村落……在一片昏黄的炊烟地笼罩下昏黄地活着。

火车静静地停在轨道上，有归来或离去的人形色匆匆。有严肃的列车员笔直地站在车厢门口，车厢里的灯光把门口照得敞亮。还有站长手里挥动的小旗子，鲜红得耀眼。而我更喜欢火车一身的绿色，那绿色显得可爱，生动，是春天的样子，是青春的颜色。

我一个人来到车站，所以即将一个人离开车站，踏上一段矛盾的旅途，是矛盾的，没有之前预料得那么美好。当然后来的日子，大多数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来车站这种地方，我不喜欢送别，也不喜欢被送别，这是我内心一块柔软的部分，容易被碰伤。

我习惯一个人顺着人流从敞亮的车厢口挤进去，看着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再慢慢走向我的座位，坐下来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火车要离开的时候，鸣响长长的汽笛，那声音悠长又响彻，我总觉得它承载了太多的牵念，以至于每每听到火车的长鸣，心中会沉重起来。我忍不住回头望望汽笛后面的土地，还在一片昏黄里。站长在那昏黄中挥动他手里的小旗子，像是告别，又像召唤。

我的座位在12节车厢12号座，刚好靠窗，刚好目睹了这微妙。小旗子在站长的手里挥舞着飞扬着，是生动的，也是离别的。

火车开动的瞬间，我没有曾经飞扬的心情，内心深处有股沉重的情愫在生长，但任凭它生长、前行。只是不能让它流出眼眶，年轻的眼泪是无比珍贵的。

人生里的许多事，你真的无法自己去决定，特别是在那样一个物质和文明都很匮乏的年代，我面对的一切只能用无奈两个字来概括，其他的都言之徒劳。甚至我觉得我想逃跑都是无奈的，而我不是逃跑，更不是心甘情愿。我觉得是时间不对而已，我和她显然是在错的时间里。甚至后来的许多人生经历，都是时间的错。

列车载着许多的人和一颗微妙的心在春天里奔跑着，我不想去关心下一站在哪里，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就是列车要到达的地方，苏州，一个难以启齿的终点也是起点。

苏州一个古老的城市，书本里的江南，那么多烟雨，我想我去的时候会不会也遇上一场烟雨，或者仅仅只是一场告别。我别时的离愁，会不会让这座城市的烟雨更重。

我担心火车的这身绿，它这么突兀地闯进江南的烟雨里，载着一车的忧愁闯进这古城的忧愁里，千百年了，这江南可否承受得了这么重的忧伤。

抬头间，窗外的风景稍纵即逝，飞速后退，我的脑海里一直不停地闪现着某些片段，某些人和某些人说的话，错综着，编织着，挣扎着，与这路过的风景一样眨眼间飞向身后。

我锁紧眉头，强忍着不去想她，我的江南姑娘，更不敢想象我将要说出口的那些话，甚至我都不敢想象我将怎么开口。

我听着许多陌生的人坐在我的身边讲着各种古怪的故事，尽量分散情绪。我认真地听他们讲着故事，不参与讨论也不表示疑问，我再也不会轻易去否认那些离奇的故事。从前我会觉得越离奇的故事越假，如今我不那么认为了，因为我害怕某一天当自己就在故事之中的时候，会多么的猝不及防啊。

也许有人看得见我的锁眉，只是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过客，何尝又不是呢？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个过客，在别人的旅途里。即使某些简短的交集，也可以滔滔不绝，或者惺惺相惜。可是列车到站时，几个人来得及道一声别。

这样旅途对于我来说显然是煎熬的，一路的告别，到最后都是离别，甚至即将来临的道别会是一生的伤口，往后余生难以愈合。

我一直压制着内心的波澜，转过头回望着这列载过我青春的火车，它周身绿色，那可爱的又最后可爱不出来的绿色，是青春的颜色，也是此刻让我兵荒马乱的颜色，我落荒得像个叛逃者，不是像，是马上就要充当一个叛逃者的角色。

火车靠站在苏州，在这座千年古城鸣起了长长的汽笛。让我心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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