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红衣
这里是我的自述。
1
我叫杨西子。
名字当然是假的，要是这么草率就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就没什么意思了。
写下这些字之前我才出去买了瓶牛奶。老板看到一个穿着夸张的黑绿色外套的女孩，从一群早上就被挑剩下来的鲜奶里随便抽了一瓶看起来还新鲜的丢到收银台时，眼皮跳了跳。
我觉得他是被我斯莱特林式的绿帽子惊到了。
南方一月份的冬天，湿湿凉凉的，哈一口气像在喷火，只不过是白色的。这不是一个适合出门的夜晚，露水太重，我拉了拉羽绒外套，毛帽子挠了挠我的脖子，痒痒的。
别人都是用燎原来形容红色，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想用燎原来形容绿色吧。
一片燎原的绿。
妈妈突然说要给我买衣服，我受宠若惊。这个冬天在她的唠叨之下我已经被拉出去买了好几件衣服了，裤子鞋子毛衣外套，来了个冬日大集合。
她嫌我抱怨冷，又拽着我出去买羽绒服。
上面说的“斯莱特林的帽子”就是在那个晚上买下的。
艺术给我最重的礼物，就是一双包容美的眼睛。生活中一切细小的东西在那双眼睛里都是闪闪发光的星星，闪耀着独一无二的光芒。那双眼睛一下子就抓住了店中最显眼的绿，那是一般人无法接受戴在头顶的有些一言难尽的颜色，过于鲜明。
我相信我的眼睛。
试了一下，挺合身。店员小姐在一旁不停惊叫，说着那些虽然知道是套路但还是受用的奉承话。绿色的毛在我的脖颈间不安分的挠动着，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
叫不出名来的黑色布料，在光下华亮亮的。绿色的内衬毫不客气的挤在前面，向各个方向拼命生长，连帽子都是这样的不羁，镜子里我的脸被一团看着十分轻柔的绿色包围着，脸上掺杂着不知名的复杂表情。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要扑进这片燎原的绿色。
因为这是没有中心思想的唠叨记，所以我不介意告诉你们原因。
我想大概是内心深处对“引人注目”的渴望。我想要被人注视，被人用炽热的目光紧紧的锁住后背上那个绿色的叉。尽管我会一脸厌恶地向好友说“真是恶心今天有个人一直盯着我……”，但我还是渴望真的有这么一个一直盯着我的人出现。夸张的衣服能让我在人群中能快速的被锁定，大多数情况下这不是件好事，但偶尔也不算坏。
杨西子决定买下它了。她知道这件衣服会让大家议论，她讨厌议论 ，又期待议论。
果不其然，周日返校，我屁股还没坐热。前桌就转过身来，仔细看了我一会儿。我装作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你自己选的衣服吗？不是你妈帮你选的？我觉得你这个毛一点儿也不好看，太绿了。你知道吧？嗯没有这个绿毛会好很多。”
我不知道谢谢。
我有些不太高兴，但我还是保持着很礼貌的微笑。
“可我就是因为喜欢这个毛诶。”
前桌哽了哽，又强调了几次毛太绿了不好看，我也强调了几次我挺喜欢的，笑容没有僵硬。
……大概，没有僵硬，吧。
前桌最后把身子转回去了。
2
杨西子之所以叫西子，是因为她妈妈希望她是个美丽大方娴静文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女。可惜杨西子一项都没找到边，不算美丽，不会弹琴，画画还行只是几年没拿过笔了，成绩中不溜求，有点小懒。世界对于她不是垫垫脚尖就能够得到的苹果，她得跳起来使劲蹦。
可就算这样，李小姐也会捏着她的脸，摇来摇去：“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这不是我的绝美爱情，但有时候我真的会仔细考虑要不要为李小姐出柜，尤其是当她第n次向我倾诉哪个狗男人又巴拉巴拉，我看着她上下飞窜的眼睫毛和唇角的小痘痘，特别想把我并不宽阔的肩膀借给这个和我有着十多厘米身高鸿沟的女人。
让我想想，我们认识多久了。
李小姐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以说是直女一枚。放鸽子，把天聊死，疯狂怼人，什么讨厌事儿她都干过了。我很佩服那时候自己的耐心，搁现在我没一榔头给她敲过去就算抬举她了。
李小姐第一次放我鸽子的时候，我俩才刚上初中。其实小学就认识，遇见了点个头的交情。她约我出来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
我在报刊亭等了半小时她也没来，最后打个电话告诉我她和她其他朋友出去了来不了的时候我也挺惊讶的。
雨丝拂在我脸上，电话那边她轻快而又有些做作的声音像弹珠一样弹来弹去：“哎呀好抱歉呀 ，下次我一定一定和你一起！”
干。
故事没有一个好的开头，李小姐估计现在已经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没关系，善良美丽大方的杨小姐是会原谅这个可怜的孩子的。谁说华丽的开头就会有幸福的结局呢？
现在李小姐就在我旁边，她的飞扬跋扈的睫毛眨巴眨巴，快睡着了。寒风把好多好多忘记了的事情又吹回来了，回忆的纸飞机在冷气流里转着圈。
刚刚谈了太久，聊高中的学业，聊喜欢的男孩子，聊我们的明天，聊各自的小烦恼。大概是累了吧，我们不约而同闭上了嘴。聒噪的小麻雀也会想睡觉，这难得的空闲给了彼此喘息的机会。没有令人难以接受的，坐立不安的尴尬，很舒服的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的睫毛，我想到其他女孩。我的“塑料”姐妹团。有从灵魂深处散发着绝对吸引力的美丫
有骄傲的小公主雷雷，有那个特立独行的拥有绝妙身材美艳红唇的老李，有笔下文字充满蓬勃生命力的扯鹅，有被死神拉去唠了唠嗑在胸前留下吻痕的唐狗。
她们都是我的宝藏啊。
铅华不再的杨西子会了解吗？现在的这个挣扎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拼了命想在世俗中闯出一片天、永不妥协的杨西子，她的宝藏是那群来了又走的女孩。快乐也很简单哦，不需要故作深沉，不需要装作了解。
我看着身边这个人，有好多好对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又都不见了。
于是我也闭上眼睛，梦里有明亮的月光，很反常的，也有一地星河璀璨。
3
与我比较，李小姐的情史可谓是波澜壮阔，我一般，是最后一个知道她恋爱了，第一个知道她分手了的假闺蜜。
【咿，闺蜜这个词真恶心。】
在她已经开始牵着第三个男友的手（嗯准确来说是第二个?）的时候，我还在守着屏幕前的阿沙犯花痴。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眼睛里有的是光。我撑着下巴，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听她说。
“啊啊啊他好优秀啊，我也要努力。”
“你说他们班会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他?他那么优秀一定有的，怎么办？”
“我们好远啊，好想他。”
“啊啊啊他今天回我消息了！”
我觉得我的目光是少有的宠溺。
真好呀，女孩子担心的时候眉毛蹙在一起，开心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在冒泡泡，那个男孩子会知道吗？
朋友坤给我的明信片里，有一行字－“成功找到心仪的小哥哥。”我看到的第一眼差点没呛死。
怎么可能，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
吧。
杨西子盯着2019新买来的台历，欧洲古典美人在温柔的看着她。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高中的杨西子努力去回想初中的杨西子。那个时候的杨西子是自卑却又在不自知的疯狂散发魅力的可爱女孩。听来很矛盾，自卑的天鹅拥有美丽的翅膀。
最开始，是个直率得过了头的男孩子，他就像个刺猬，在他的青春里横冲直撞。
不如暂且叫他刺猬头。
杨西子对刺猬头的印象不太好。初一刚进校，刺猬头坐她后面，青涩的西子想跟大家处好关系，她看到刺猬头的数学笔记本的封面上有一堆公式，就笑着随口说了句：“你的数学笔记本真有趣。”
事实证明从刺猬头开始她的初中生活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他抬头冷冷说了句：“关你屁事。”
干。
杨西子不是个记仇的人，但这个开场她真的难以忘却。所以当刺猬头后来每天“早安”“晚安”“女神好”的时候，杨西子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初一他冷冷抬头，莫名其妙的张嘴：“关你屁事。”
小男生追女孩子的方式真是单纯简单到可以。刺猬头也许是意识到他的粗鄙给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毁灭性记忆，开始朝高雅艺术发展。每天一首歌曲分享，雷打不动，搞得杨西子措手不及，摸不着头脑，烦又不好说什么。
最后是杨西子直截了当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刺猬头愣了好久，答了声：“对啊，我就是喜欢你，怎么着？”
杨西子是真的懵了，有点开心又有点忧愁。
刺猬头接下来的那几句话更是把她雷得个外焦里嫩。
“哎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喜欢你而已。除了偶尔歪歪你一下，也没想做什么。你成绩那么好，不想打扰你。”
偶尔，歪歪一下。
兄弟你告诉我这干啥？
第二个男孩子是班草的好基友。
他的头发总是乱得恰到好处，翘成方便面的弧度，不多不少。名字太有特点了，沧海一声笑。
这是个典型的篮球男孩，一米八的大高个，加上乱蓬蓬的头发，像个维尼熊。
不知道是杨西子太过敏感还是男孩子们普遍都不知道隐藏，杨西子还是在他有所作为之前就看出了端倪。一声笑总是在变着法子的约西子出来，到最后西子甚至说出“我不喜欢商场”这种蹩脚理由。
青春期里的男孩子总是有一股冲劲，不撞南墙不回头，凭着年轻而勇往直前。被花式拒绝后的他还是揉着乱发，坚持向西子提出邀请，虽然总是被拒绝。到最后甚至他的好兄弟都来怂恿她，接水的时候班草会故意把一声笑挤到杨西子旁边 ，坏笑的看一声笑羞涩的揉头发。
真正坦白是那天一声笑约西子看电影，西子随口问了句还有谁要来，兴许是会错了意，一声笑满心欢喜的订好了票。西子还来不及拒绝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结果当然是没有去，因为这件事一声笑气得慌，杨西子也很生气，啪嗒啪嗒给他打了一堆短信。
我把你当朋友，你别想多了。
现在回想起那个男孩，杨西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有点婊。
除了他们，还有些可爱的幼稚的男孩子，羞涩的朝杨西子伸出手。高中的杨西子，从心底感谢那些阳光下的少年，给了初中的丑小鸭鼓励与难得的爱。
但杨西子，心中始终都住着一个小王子。
她和小王子曾经上下学乘一辆巴士，他们一起喂小区里的流浪猫，小王子原来在她家楼下和另一个男孩子朝她射海绵玩具枪。
小王子是杨西子见过的最干净清澈的少年，毫不夸张的说，小王子曾经惊艳了杨西子的时光。
其实他们没有那么亲密，在一辆巴士上两个人就算坐在一起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喂猫的时候杨西子固执地蹲在草地旁心不在焉的揉猫，在风中等了他半个小时才等到他姗姗而来，左手拎着个装满饼干的塑料袋子；他和另一个男孩子是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才跑来她家楼下喊着她的名字玩。
正因如此，杨西子分外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瞬间。和他的每一次对话，她都视若珍宝，小心翼翼。
“诶，你也是班长吗？”
“你喜欢猫？”
“你家住哪儿？我家在c栋。”
“……你要不要坐上来，反正我们住一个小区。”
“杨西子，回头！”
那时候的小王子是最好的小王子，可惜遇到小王子的杨西子还不是最好的样子。
她自卑，她纤细，她敏感，她被班里的同学排挤，她装作自己毫不在意，她把自己沉浸在小说无尽的世界里，颤抖着挺直骄傲的背脊。
她看着那个干净透明的少年，她不敢上前。
年级里有的是女孩子喜欢他，他也有自己喜欢的女孩。杨西子偷偷见过，是个可爱到发光的女孩，笑起来世界都明媚了。
这些和那时杨西子都没有关系。
后来她和小王子匆匆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中心广场上，他低着头在揉一只金毛。那周她才和初中同学讲小王子的故事，就算他只把头发给她看，她也绝对认得出来。他抬头的时候，杨西子心脏漏了一拍，她把头扭开了，加快了脚步。
还有一次是在大门，开门了之后杨西子习惯性的为后面的人推门，结果一回头小王子的脸就撞进她的眼眶里。他没怎么变 ，长高了，头发有点乱，眼神中有少年人特有的忧郁。他出现的那么猝不及防，杨西子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叫出那个印在脑海中的名字，而是转身就跑。
落荒而逃。
太狼狈了，杨西子脚步匆忙。后来她回头看了眼，小王子已经不见了，她渐渐平息下来。
哦，该死的自尊心。
我现在看着那个逃走的背影，苦涩的笑了。
因为我觉得自己肥胖，矮小，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令人生厌的女孩。我觉得我是躲在黑暗中的小老鼠，巴不得全世界都注意不到我。而他是我的小小世界里的太阳，无论如何，那个杨西子是绝不会也绝不敢踏出那一步的。
那些男孩也是，刺猬头坦率地表露心迹的时候我又惊又喜，我不敢相信这样的自己也会有人喜欢。一声笑坚持不懈的邀约，让我受宠若惊而又不知如何应对，在我的认知里我不应该拥有这样的温柔与专爱。于是我犹豫，我说出恶毒的语言，我慌慌张张的拒绝。
那些男孩，他们逆光而来，他们告诉我，我也可以被爱。
如今的我，也许是最好的我。
我不再在镜头前扭扭捏捏，我不纠结大腿上的赘肉(虽然还是会为此抓狂），我大方的接受别人的赞美和批评，我把那片燎原的绿种在心中。
我心中有光，我有李小姐，有我的塑料姐妹。
我有自己的梦，虽然还是会迷茫，但我迈出的每一步都铿锵有力，我的挺直的背脊终于不再颤抖。
4
如果可以再遇见小王子，在一个慵懒的午后， 我叼着棒棒糖，穿着随性的白t，短发翘着自己的弧度。小王子也许又在揉某个动物，是拉布拉多还是布偶猫 ，这都无所谓了。我会看到他，一瞬间眼睛里藏着光，是没有人见过的绚烂。我会走向他，时间不停到退，钟摆的声音清晰可闻。
或许他会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有一层可爱的湿气。
我逆着光，粲然一笑。
“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杨西子，我原来喜欢过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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