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的他

那是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刚下过一场雨，街道如洗过般整洁，人人脸上都挂着熠熠的笑容。

我跟他在街角一家咖啡厅碰面，一看到他的脸色，我顿时吃了一惊。他的脸色如同纸灰般颓败，眼袋肿胀，端咖啡杯的右手微微颤抖着，透露出一股死气。

我惊讶地问：“才一个月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我怀疑他是否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

他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不能睡觉”

我觉得这个说法很奇特，因为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当我们在学校住上下铺时，他总是宿舍里入睡最快的那个人。我想，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

我试探着问道：“因为写小说遇到了瓶颈？”

毕业后，跟大多数人的生活轨迹不同，他选择了成为一名小说家。当然，这是一条荆棘之路，看看他的生活质量就能略知一二。

他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地藏在双手间，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只要我一入睡，他就会跑出来”

我有点懵了，问：“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直勾勾地望着我：“另一个我。每当我入睡，另一个我就会醒来，打乱我的生活”

我一下愣住了，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异样。我思考了一会，说：“也许是你的压力太大了，也许跟写小说有关，我知道这玩意搞不好会把人逼疯的”

我在一家出版社任职，见过很多有天赋的创作者，也见过更多疯疯癫癫码字为生的人。

他见我不信，脸上的颓败之色更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我低头一看，照片的色调很暗，似乎是在不透光的室内拍摄的，一个男人眼神冷冷地望着镜头，我很快辨认出这个男人是他。

我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定定地望着我，许久，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心中猛地一凛！语气也变得有些颤抖：“这就是另一个......你？”我蓦然发现，原来这张照片是监控拍下来的。

他突然露出了悲戚的神情，说：“能不能去我家里一下，我感觉快撑不住了，你盯着我，别让我入睡”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在学生时代，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尽管我对于文学并非内行，却一直很欣赏他细腻的文字和豁达的性格。

很快，我们步行来到了位于市区的他的家——可以用“豪宅”来形容——在S市能住得起这种房子的非富即贵。然而他的父母早就双双去了国外，只留给他这唯一的财产。

他领着我走进屋子，眼前的景象让我为之一惊：遍地垃圾，墙壁油漆剥落，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不知名的恶臭。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发出一声苦笑。我明白过来，原来这都是“他”干的。

我们来到位于二楼的卧室里，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为了不让他睡觉，我开始不断跟他聊天。

他似乎有些疲倦，对于从前学生时代的那些回忆都提不起兴趣，只有在聊到小说时，才微微露出些炽热的眼神。

我想到一件事，说：“最近那篇小说，想好结尾了吗？”

整整半年他都很少出门，只是埋头创作一部悬疑小说，他曾给我看过原稿。作为一名专业编辑，我不得不说这个故事构思的相当精彩，既引人入胜，又有一定超前性，只差一个漂亮的结尾。

他痛苦地摇摇头，缓缓地说：“没有...假如只是失眠就好了，我已经逐渐开始丧失记忆，不仅找不到小说的原稿，就连过去的事都开始模糊不清”

我也感到无能为力，这件事实在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突然，我想起来一些片段，提醒他：“你曾告诉我，你总是把原稿和前女友的照片放在一只红木箱里，说这些都是心爱之物......”

他眼神一亮，露出欣喜的表情，立即站起来，走进储物室里一阵摸索。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他那篇悬疑小说文稿。

“好了，我要开始写作了，只有创作才能让我保持清醒，谢谢你”一说起写作，他的脸上就挂满了不可思议的神采。

我略有些担心地望了他一眼，离开了他那如同“垃圾堆”般的豪宅。

也许是失眠给他带来了特殊的灵感——第二天清晨，我就收到了他寄来的完稿。通读一遍后，我立即大呼过瘾，这样的结尾实在是震撼人心，只是内容相当黑暗阴沉，读完后心里的压抑之感久久不散。

这样好的作品，出版社当然不会视若无睹，经过一番沟通商议，我们决定马上将其作为本月主打小说进行出版包装。

新书上市那天，出版社通知他来现场做签售活动，我远远就看见了他。

他的眼袋没有那么肿了，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我笑着说：“你看起来好了很多”

他疑惑地点点头，说：“睡了3天3夜，怎么我的小说还没写完就要出版了？”

我心头一跳！强忍住内心的惊异，颤抖着问他：“那这几天......是谁在跟出版社沟通？”

他不语，随手翻开一本签售用的新书，脸上写满诧异之色，随即渐渐布满阴霾。

我从他的表情读出了心声：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尾。

他的生活，正被“他”改变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