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八)见贤

作者: 少鬼无忧 | 来源:发表于2020-03-23 13:00 被阅读0次

    屏风已经打造好,歌舞也选送给了羋灵。我让哥哥留意其他六家女闾总管是否有意向,可以找机会兼并;流枫到了阴阳家总部,从兵阴阳家学起。

    我这边按部就班,朝廷也解决了一件大事,也就是郡县制和分封制之争。

    虽然大部分朝臣包括丞相王绾在内,都支持沿袭下来的分封制,但是廷尉李斯力排众议,最终皇帝决定实行郡县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设置郡守、郡尉、郡监。

    这件事其实到现在都有争议,大汉建国都是分封与郡县并行,我并不擅长政事,自然更评判不了李斯的眼光。

    但是我始终认为,当初商君变法,几乎只有孝公和商君两人坚持,然而几十年后,秦国因此而富强。如今秦设郡县,也是李斯力排众议,皇帝首肯。

    既然孝公和秦王政都是一代雄主,商君和李斯都是一代能臣,那么从长远来看,郡县制必定是优胜于分封制的。

    但这只是从长远来看,在当时,我只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废除了分封制,那皇帝的十八位公子是不是要一直滞留咸阳啊。”

    客栈老板想了想道:“虽说公子也可以任官从政,但是除非领兵或者出巡,否则不会离开咸阳。”

    一直在咸阳,到死为止,也有点可悲呢。

    “如果不是确信,风家的手伸不到这么长,我都要开始怀疑,这个李斯是风家的盟友了。”

    客栈老板不解:“废分封设郡县,对风家有什么好处吗?”

    我莞尔一笑:“这件事情呢,解释起来不是很容易,不过你只要记住,只要是秦宫发生的大事,最后都会变成对风家有好处的事情。结账。”

    屏风设了三日,并未添一墨,第四天早晨却在一面屏风的一角添了一个“东”字,我不解其意,又过一天,另一面屏风又添了一个小小的“甪”字。

    我感觉明白了什么,第六天,又分别添了一个“夏”和一个“绮”。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这书阁之内非但有奇士,还不止一个,而且还彼此相识。

    他们都看到了屏风上的残局,却有比较之心,各自暗暗揣摩,谁解出来一面就把自己的名号书于其上,其他三人看了也只能去解其他的局。

    真是妙人。

    我让风家重金去求棋谱,又向羋灵再讨了些来,先生们每解出一面我就换上一面新的,颇有乐趣。

    若是哥哥在此,必定要调侃我:“不是要寻先生教棋吗?如今连先生的面都未见,却要搭上这么多银两,真是会做买卖。”

    我却怡然自得,屏风纳贤本就是一时兴致,教我又如何?不教又如何?能在秦宫之内、书阁之间见到这样有趣的先生,本就是一大乐事。

    更何况,爹爹曾经对我说过,围棋下的好不好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弈。

    对弈如对局。能看出对手的棋路,便能看出对手的性情;通过对手沉吟的时间、落子的快慢和偶然的失手,便能看出他的状态和所思所虑。非观棋也,乃观人也。

    “你可以不懂棋,但是你要能评。至少要知道一个人的棋路是宽广还是奇诡,是沉稳还是霸道。”

    我估算了一下,以我的资质,自学三年可以有小成,然而我在藏书阁尚且呆不到三年,若先生愿意现身指点一二自然好,若不愿意,我以后再去请教别的博士即可。

    李斯拟定了郡县制的大纲,一级一级派下去实行。帝大酺以庆贺。不久就听说元蘅已被封为少使,我猜测跟那次大酺有关。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郡县制的事情已全部移转下去,还顺便收了天下的兵器,据说打算用来在咸阳宫前铸造几座金人,我想按照阴阳家对水德的描述,金人的数目不是六座就是十二座,颇有铸剑为犁、放马南山之太平气象。

    紧接着,皇帝与李斯又想出一个新主意:平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

    我立刻就想起我曾经提出的传递消息的法子,当时巨子说,七国之间度量衡差距过大,此法虽好,却只能在一国之内传递,如今平了度量衡,不知道那个法子能不能普及开来,对于墨家的活动应当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书同文,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的的确确是件大好事,不仅对于天下,也对于我自己。我每每想起自己学习七国文字的辛苦,就觉得天下同文真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再过三五年光景,除了六国贵族们,也就没有多少人再会六国文字了,一些隐秘的事情可以通过这些“死”文字来传达。

    但是当下的好处就更大了,我看着一车一车运来的,要翻译成秦文的书册,心想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虽然李斯上书让六国的士子们协助博士们翻译,但最后的校订还是得先通过藏书阁,再送去丞相府——忘了说,李斯已经拜相了。

    藏书阁内书卷浩秩,不敢点众多火把,我急着赶进度,往往让人把未整理的书搬到院子里,就着月光,挑灯夜战。

    其中有不少我不能确定的字词和篇章,就暂时堆在一边,有了闲暇再去查书,一日我去翻拣,却看见其中被我圈点处多已有人备注,字体遒劲古雅,有的是秦文,有的是齐文。

    我学书法有了一点进步,能分辨出虽然秦文和齐文字形差距极大,但是出自同一人手笔,应当是出身齐国的秦人。

    我知道必定是四位先生中的一位,感激不尽,此后日日如此,一月之后,渐渐收尾。

    我将感激之言混入书简中,希望先生能够看到。

    次日清晨,我早早开门,见一老者已经在院中扫地,我上前再拜:“晚辈风齐,多谢先生指点。不知能否请教先生高姓?”

    他不答,拄着扫把笑吟吟地看我:“小友起身。”他道,“我本是齐国人,姓崔名广,自号夏黄公。应老友之邀来此。”

    “如此,晚辈幸与先生同乡。”

    他却露出愁容:“我虽然隐居夏里,但风家在齐国的行事,我也略有耳闻,并不看好。”

    “先生教训得是。”我谦恭答道。

    “你能在少年于才学上有如此的造诣,已经不易,只是——我看过你那篇《天命秦文》,写的不错,却是阿谀奉承之言。未免让人有明珠蒙尘之叹。”

    他一番话说的我如芒在背,赶紧跪下:“学生不敢申辩。老师教诲,学生定当铭记在心,时时警醒。”

    他摇摇头:“你尊贤之心虽诚,然而向学之心不诚,我做不了你的老师。”又道,“此番助你,是我一人私情,说来也是因为一桩齐国旧事。”

    “先生能否言明。”

    “我听闻,小友八岁时,曾令风家在城门之侧,向离齐的士子们散发银两作为路费。”

    原来是这件事。我有些心虚,当时行事,但最开始还是为了寻徐芾,我寻他不见,担心他离开齐国,又不好派人在城门处守着,才想出这个主意,只是后来见离齐的士子颇多,想到齐国开了一座稷下学宫,朝政却由几个大家族把持,并不肯任用这些饱读之士,后来更是关闭了稷下学宫,士子们盘桓而去,齐国能招士却不能留士,我虽为一小女子,也实在为国羞赧。

    我温文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先生拄杖道:“我本不屑风家行事,但念及一稚龄女子,都能有如此胸襟,我虚长这么多年纪,若是睚眦必较,岂不叫人笑话。”

    “晚辈不敢。”

    “小友的棋谱不错,只是以后不必再绘了。若以后真能于此道有所造诣,能与我对弈一局之时,再来寻我。”

    我知道这些先生们都是明贞守义之人,无法挽留。便再拜谢过,目送先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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