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和尚赶紧带着兄弟跑到山坎子，一瞅火场，吓得腿也软了。
松树下面是半人深的荒草和茅草，草里头还有厚厚的松毛，风一刮，那火就像发了毛的野物，见什么扑什么，呼呼地狂吼，一窜一大片。火爬上松树，松树头就成了大火把。火星子满天飞，飞到哪里，哪里就是新火堆子，眨眼的功夫，几个小火堆子又攒到一起，就这样滚动着往四周围扑过去，一时三刻，半座山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小和尚大叫：哥哥啊，我都要烤熟了！你别站着啦，快打火啊！
大和尚脸上像泼了墨汁，就剩直愣愣的两只眼睛犯着，头毛也在冒烟，一把拽住兄弟：救、救、救不了了！快跑吧！
两个人跌跌撞撞，又跑回了竹园。还没等到他俩喘口气，就听见学校的集合钟响个不停，有人打着大铜锣，拼命喊：“救火啊！救火啊！”从学校里，山路上，不晓得有多少人，黑压压的往火场涌过来。山坎子哪里叫声一片。
和尚兄弟俩如惊弓之鸟，爬起来又跑。一气跑出麻石山。
小和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哥，我们往哪跑啊！我都快吐血啦！
啰嗦什么？先跑到防空洞藏起来再讲！
两个人跑到洞里，都瘫了，躺着地上喘个不停，全身都在发抖。
大和尚说：老小！我腿纠筋了，快给我拽一把！
小和尚一边给哥哥拽腿一边问：哥哥，不是跑出来了么？哭甚子？
老小啊，这回作大啦！大和尚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小和尚也哭了起来：哥哥啊！这回罗校长怕是真要剥我俩的皮了！
姚芜，姚湖！两个猖狂的反革命纵火犯，都给我滚出来！我要砸烂你们的狗头！张耀祖学着罗校长的公鸭嗓子，朝洞里大吼道：我要把你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小和尚吓得慌作一团：这怎干呢？让校长夹活逮到了，不死也要掉层皮啊！
大和尚抓起来一块烂砖头就砸出去了：小精神！你个混蛋玩意，太缺德了！我都呕死了，你还来吓人！
张耀祖走进洞里，指着兄弟俩的鼻子说：你们戳了这么大的祸，往哪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要把你俩逮回学校，交给罗校长。哎呀呀！你俩本来就是万人恨哪！高队长要打断你们的腿，因为你们老踩麦秧子做窝；梁主任要剁了你们的手，因为你们的手太欠；马老师要剖开你们的骷髅头子，看看里面有没有脑子；罗校长要扒了你们的皮，哪叫你们把学校的墙搞那个样子？新账老账一起算！这回我瞅了，那庙里头你们那是囫囵的进去，零零碎碎出来！你们完了、完了、完了！说的兄弟俩抱头痛哭。
大和尚说：小精神，你别诬赖好人！我们可没放火！
嘁！我让马功成撵出来的时候，你俩正在打火，不是你们放的火，你们会去救火？全学校都是活雷锋，你们也不是！
火真不是我们放的……
好了，别狡辩了！哭什么？瞅你俩这怂样子！跟你们开玩笑呢！我是来拯救你们的！
兄弟俩听见张耀祖这么说，不哭了，小和尚说：张哥，人家都喊你“小精神”，一肚子坏水。每回带你玩，我们都倒霉，你不会又骗我们吧？
是哪个王八讲的？我怎就一肚子坏水啦？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管你们了！你俩就死在这场子吧！回学校也没你们好果子吃！说着就站起来要走。大和尚一把拉住他：你说，我们听你的。
好，看在你们平常不出卖朋友的面子上，我就救你们一回。你们必须铁嘴钢牙，一口咬定哈。嘴一松，我可就白给你们操心了。
你讲吧，都听你的！
今个，我看见老地主高大发家里头一堆茭瓜，肯定是在茭瓜凼弄的。你们只要讲火是高大发放的，你们不就没事了？
他不承认怎搞？
这不是你们瞅到了么？我也看见了，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和尚说：算了吧，高大发虽说是老地主，人还不坏，经常接济我们。
哪个讲他不坏？他不坏？坏透了！我奶奶就讲过，他是我们大队最坏的东西！还、还有事没事惹我妈生气！就是他了！听我的！
张耀祖说：差不多散学了，我先去，告他一状，你们再回去一讲，看狗日的老地主往哪里逃！你们晚些回去，我教你们的话温熟了，不能磕磕巴巴，听见没？
两个和尚捱到天快黑了才回家，学校后面的山已经是黑魆魆一片了，一山的树也成了光秃秃的树桩子，像一群狰狞恶鬼，两和尚瞅得心惊肉跳，赶紧低下头，一溜小跑的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罗校长，张部长，高队长，赵锁子都在他家。
小和尚赶紧说：火是高大发放的，我跟我哥都看见了，还有张耀祖也看见了，地主高大发破坏森林，必须把他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
张部长没等小和尚说完，一把掐住他的后颈子：是张耀祖教你们的吧？
小和尚说：掐我也没用！打死我也不承认！张耀祖在防空洞里根本没教我们！我就是看见老地主……
罗校长说：张耀祖，滚出来！来来来！你们三个对对台词！
高队长说：都十几岁，开除了怎搞？干活又干不动，搞到生产队也是麻烦！
罗校长说：我不管！反正这几个学生学校不能要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这里是学校，不是放牛岗！如果姚芜、姚湖再在学校惹是生非，你们生产队还要给他们找地方住，学校不能再让他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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