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徐先安跟他家里的是半路夫妻。那女人死了丈夫,拖着三个女儿,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要苦。有人见徐先安孤身一人,就来撮合。徐先安看着娘们几个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软,就点了头。虽是半路夫妻,俩口子倒也恩恩爱爱。人家眼里徐先安是土匪,这女人横看竖看自家的男人都是条汉子。
徐先安被逮去枪毙的时候,他家里的已经怀了六七个月了,挺着个肚子,死活要去给男人送一程。徐先安叫黄玉常带话说:男人在普天下都能丢人,就是不能让自家的女人瞅见一副怂相!你要还是我的女人,就安安分分护好肚子,给老徐家添个一男半女。
徐先安跑掉以后,隔三差五有人到他家里来找。徐先安家的就笑着说:你们好孬!我家老土匪精的跟个猴似的,既是叫他跑掉了,哪有回来送死的道理?有这功夫在这吓我们娘们伙子,不如去外乡外埠踅摸踅摸,或者还能逮到。
来人觉得这女人虽然没觉悟,讲的倒也不是没道理,就教育几句:倘如徐先安回来,一定要报告!——渐渐也就松下来了。
过了半年多,高有田对徐先安家的说:都在讲“跑了跑了”,外头好些跑掉的地主恶霸,有的逮回来了,有的自家回来了,只要接受改造,也不要命的。眼面前,我们这个互助组,劳力太少,你要是有徐先安的音信,就让他回来。旁的不敢讲,杀头是万万不会的了。
第二天,徐先安就回来了,除了戴一顶“反动土匪”的帽子,其他一切照旧。
徐家庄另一户人家就是徐先安的亲兄弟徐先平。徐先平当了不少年的兵,后来裁军,他就复员回来了。正赶上公社化,他说自家没什么文化,不要公家安排,于是生产队就让他当了个保管员,
生产队的现金都归他保管着。
兄弟俩虽然一个是管制对象,一个是复员军人,共产党员,毕竟是同胞兄弟,平常都相互照应着。徐先平一年总有半年吃在哥哥家,衣服被子也是嫂子浆洗补连,侄男侄女们,待承叔叔跟待承爸爸一般无二,不分彼此。三个大的都已经嫁出去了,每次回娘家,见了叔叔从来不空手。徐先平没有负担,年终分了红,或是平常得了什么好处,也贴补哥哥嫂子。
可是哪个能想到?就为了生产队的钱,骨肉同胞从此恩断义绝,阴阳相隔了!
高队长离开李二海家,一溜小跑,进了文化室。
民兵们都问:“都下半夜了,到底什么大事,就等不得天亮了?”
高队长一瞅,还有几个没来,有些冒火:“这些怂货们,都鸡叫二遍了,一个个还在婆娘怀里腻着呢?每回有事,总归七齐八不齐的!没来的,不候了!明个让日的们上山打毛石去!先平把情况跟大家讲一下。”
徐先平说:“下午人武部开复退军人表彰会,晚上公社请我们吃饭,正好遇到老战友,喝了几杯,又谈一会客子,到家也就半夜了。五更头的时候,我听见有响动,就醒了。爬起来下了碗酒水,将将点着煤油灯,就瞅见一头柜桌子的锁开了!这个桌子上面的所有柜子、抽屉,我是天天锁的,见天晚上还要查一遍。一瞅锁开了,我晓得坏了!打开柜子一瞅,那不是熊么?钱没了!”
“多少钱?”有民兵就问。
“一百四十六块八毛五,一分不剩!”
“赶紧带上民兵,查!”高队长气得跺脚:“没良心的东西!生产队几百号人,一年忙到头,就这点点家业,一家伙搞个精蛋光!逮到这个王八犊子,我把他的头扭下来当夜壶踢!”
六七十年代,大别山农村大多数都是草房。这贼是从屋子后面掀开房檐的盖草,钻进屋子里的。民兵们在屋子里瞅了半天,没抓没挠;又跑到屋后瞅了,倒是有几个脚印子,不清不楚,约摸是个大脚。
正在没头没脑的时候,前面有人喊了一句:“都别找了,贼在这场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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