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养猪场的张奶奶今年已经五十八了。她身体硬朗,讲话言干语脆。锄地力大,摘茶手快,一般年轻姑娘论起庄稼活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张奶奶本姓朱,也没有大名,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喊她九姑娘。九姑娘十六岁嫁给了棺材匠张茂,一直没有给张家添个一男半女。张茂妈张侯氏特别不喜欢这个媳妇,总是在儿子面前嘀嘀咕咕撺掇。张茂虽是踩百家门楼的手艺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楞货,对女人张口就骂举手就打。
九姑娘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下去就去庙里烧柱香,叨咕叨咕,心里也就平下来了。眼瞅往四十奔了,九姑娘自家也着急上火了。
庄子一里外有个麻石山,山上有座祖师庙,香火很旺,人人都讲求子特别灵。可是人家求着求着终归会有,九姑娘烧了成担的香,磕了万千个头,拔了无数的头毛给祖师爷缠剑把子,可这不争气的肚子就是没动静。一过四十,一家子渐渐心也冷了,不再指望。
那一天,张茂给人割好了寿材,照例有一席谢承酒,主家高兴,就多劝了他几杯。他一到家就发酒疯,把九姑娘打的鼻青眼肿。九姑娘也不还手,也不哭,照例去了庙里烧香磕头。渐渐月亮上来了,她才一步一步的往回赶。
刚走到半山腰,就被人拦腰抱住,扔上肩,扛了就走。九姑娘哪是个善茬子?在那人背上又捶又挠,说:你是哪个?再不放,我就叫了。
那人且不理会,扛着她一路飞奔,进了一个仓房,这才把她扔到席子上,伸手就来扯她的裤腰带。
九姑娘手挠脚蹬,拼命反抗。那人一手按头,一手按脚,忙的气喘吁吁,九姑娘一扭头,顺嘴就咬住了那人的手。
喂喂喂喂!那人吃疼,连叫几声:日妈你属狗的呢?松松松开!疼死我了!
九姑娘终于听明白了,松了口大骂:高大发!你敢动老娘,我咒你八辈祖宗!
咒吧咒吧,八十辈祖宗也顾不得了!你就是我祖宗!
九姑娘反抗一阵子,突然就停下来了,掀起大襟褂子蒙住脸,由他去了。
一来二往,堪堪半年有余。九姑娘发现自己心慌气粗,腿软身重,吃什么吐什么,破天荒早晨起不来了。张侯氏见好大早上了,还没得早饭吃,就骂骂咧咧的进了媳妇的房里。
九姑娘对婆婆说:这几天不晓得怎搞的,头昏眼花,吃甚吐甚,今个实在起不来了!
张侯氏没再吭声,退出来,也不管什么早饭不早饭了,颠着小脚,七八里的路,一口气跑了个来回,请菩萨似的请来了钱郎中。
真正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钱郎中慢慢喝了茶,又吸了管水烟。张侯氏也不敢问,也不敢催。好容易等到钱郎中慢慢调匀了气息,这才走进九姑娘房里,号完了左脉,又号右脉;号完了右脉又号左脉,来回三四遍。这才站起来,直摇头。摇得张侯氏心里就像三九天的田圪凼,结了一拃厚的老冰溜子。
怪哉,怪哉!钱郎中说:令媳二三十岁时,用了吾的神药何止三二百服?总是泥牛入海,水中捞月,肉包子打狗也!
瞅着钱郎中还在摇头晃脑,张侯氏终于忍不住了:有还是没?给个利落话!
钱郎中抱拳说:恭喜你,你家媳妇怀上了!难不成我的药隔了十几年见效了?
张侯氏眉花眼笑:你就扯吧!那是祖师爷保佑我儿子命里有后!说完抓了一大把铜钱,也不数了,一把塞进钱郎中的袋子里:孙子出世,满月酒我恭恭敬敬上门请你!说完就把郎中推出了门。
钱郎中说:日妈什么人家?哪有撵郎中的?这疯婆子,快活傻了!有辱斯文么!说几句,没奈何,日日咕咕走了。
张侯氏走进媳妇房里,媳妇已经满面春风起来了。她赶紧把媳妇按住:坐好了,一日三餐都有我!说完,爬在地上,“嘭嘭嘭”给媳妇磕了三个响头。
接连几天,张侯氏带着儿子儿媳进庙烧香,上山祭祖。一家子忙得不亦乐乎。
九姑娘除了跟着婆婆丈夫,就窝在家里养胎。张侯氏对媳妇说:晓得你闲不住!三个月之内,你给我好好歇着,家里头不要你操心。过了三个月,你想干什么,只要不出大力,我不拦你。
到了九月重阳,九姑娘上山挖小蒜,高大发总算逮到机会,一把抱住,亲爸亲妈一通乱叫,就要动手。
九姑娘一铲子捅过去,怒喝一声:死远点!
高大发一愣: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才几个月,就不认男人了?
找你家的去!
我不是跟你讲了么?我那家的生老儿子的时候废了么?我都七八年没挨过她了!
我不管!你要是敢再碰我,我就让你也成废人!
高大发赌咒发誓,苦苦哀求,九姑娘急了,说:瞅你倒是真心实意哈!想睡我,也不难。只要依我一件事。
你讲!你讲!别说一件,一百件也随你!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
九姑娘一边挖蒜,一边说:只怕你装怂耍赖。
我要是耍赖,我就不是人!
九姑娘停下来,对着高大发笑嘻嘻的说:好!给你三天时间,你把我丈夫、婆婆,你老婆小孩都搞死,我俩做个长久夫妻!你瞅瞅怎样?
高大发一听这话,脸色煞白,指着九姑娘说:你、你!是人么?疯了!疯了!说完转身就走,不防备一头就撞在树上。他揉揉额头,又给了自己两耳巴子,骂了声:作孽,作孽啊!怒气冲冲的走了!
九姑娘笑了几声,就蹲下来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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