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的心,实在是安静的么?倘若是安静的,你不妨微笑着坐下来,耐着心听我聊聊《依侬歌》。
倘聊《依侬歌》,先从比它更有光芒的《摇篮曲》开始。
关于摇篮曲,最著名的非奥地利音乐家舒伯特以谱曲换‘’土豆烧牛肉"的这首莫属: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
轻柔甜美,是这首歌的音乐风格——本来就是,世界上哪首摇篮曲,不是这款柔柔的调调,要不然,如猪仔样哄哄的宝宝,哪有这样容易地被哄骗入梦,并且在甜美的酣梦中,露出最真最纯的浅笑?
在我的家乡,有一首老得掉牙的歌曲,和这首《摇篮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或许在某方面来说,比它还妙得多——虽然它的名气,远远比不上音乐名家这首。
你别不信,且来听下,它是这样唱的(本地话):
摇侬(啊)定,
摇侬勿哭勿作声,
摇侬(啊)静静侬味睡,
侬睡深眠不用摇。
…
在琼西南人事简朴的乡下,静谧的夜晚,柔情如水的阿母蹑手蹑脚着,将睡意惺忪的宝儿轻轻抱入麻绳捆吊好的摇篮,一边小心地摇荡,一边轻声地哼唱古色的歌谣。
白银白银的月光,仿佛通达人意,静悄悄地跨过窄长的木质窗棂,拂照在阿母身边,拂照着轻晃的摇篮,拂照着宝儿酣梦中微笑的面颊。
摇篮在阿母轻巧的摇动中,发出‘’吱…吱…"的轻响,仿佛阿母的爱意,有声有息…
是不是意境好美?
我知道你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我告你听,它就是我一生里念念不忘的:《摇侬歌》。
我不知道这首歌是谁所作,也不知道它历经了多少代人,才得以传送到我的耳畔,甚至我都不知道,这首歌含有多少的爱在里面——在那时幼小的我看来,只是韵调好听罢了。
在遥远如梦的童年记忆里,除去结伴随行的擤鼻涕伙伴,除去那些奇异的野果,除去那首被我称之为‘’月光下的歌谣"的《月光光》之外,能给我的记忆添增一抹亮色的,就属这首在本地幼儒皆知的土歌了。
回忆里的画面是这样:
刚芽芽学话的我,在刚忙完农活的母亲的怀里活蹦乱踢,像一尾调皮的鱼儿,不安分地跳窜着,不停歇地,朝平静的水面冒出泡儿。
‘’我的阿侬,是该睡懒觉的时间了。"母亲轻声嘀咕着——我已睡意大起,只是一时睡不着,才烦躁地‘’咦咦啊啊"大吵。
‘’莫吵,莫吵,阿侬乖乖,阿母摇你睡。"
房间的水油灯弱弱地亮着。母亲一手抱着我,一手弯下腰来,细心整理悬吊在卧床边的竹笺摇篮,将摇篮四头的麻绳扯平,将摇篮里的小小草席,枕头,被褥,一件一件摆置妥当,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我俯抱进去。
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亮光,眼神是软软的,像三月里细细的小雨,微风一撩,沁人心脾。她麻黑的发丝在俯身的一瞬,滑落几缕,轻拂到我肉嘟嘟的小脸上,柔柔的,痒痒的,好惬意…
韵味悠长的曲调,在母亲轻依摇篮的刹那,即刻荡起,开始的时候,只是短短的哼唱:
摇侬(啊)定,
摇侬大来拾(学)好样,
侬见(啊)好样侬味拾,
切勿拾人歹(坏)样行。
而后则是稍长的叹咏:
世间上人母最苦,
欠(要)知母娘辛苦路,
九古(月)怀胎母生侬,
饲(养)侬成人解闷愁。
其后是长长的告诫与希翼:
…
摇侬(啊)定,
侬考大学上清华,
光耀门庭名声大,
栋梁(啊)成才报祖国,
爹母恩情切勿瞒。
九月怀胎,十月蒂落;一朝亲生,一世记挂。其间辛酸甜辣,谁人体恤,谁人可诉衷肠?唯有以情寄歌,一解忧长。
…
我的小小心儿是飘荡的船儿,在微曛的水雾中随波逐流。和和的风迎面而来,像阿母软侬的曲调,抚吹着我的脸,抚吹入我被贴慰着的,渐渐平静的心底里去。
母亲哼唱的《依侬歌》,是崖州土歌里传唱度最广的一首土歌。崖州土歌是海南地方民歌的古老歌种之一,流行于琼西南。它兴起于宋代,繁盛于清后期,起始由文人墨客互吟互唱,后传入民间,生根发芽,并逐渐枝繁叶茂,成为乡里坊间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依侬歌》有好多个版本,比如这首:
泵泵啊泵——
上岭砍柴削稻通,
削得稻通放侬手,
通青通红任侬捧。
又如这首:
小小鸡子无母饲,担基(自己)耙土担基大,担基讨食来饲嘴,担基出毛来包皮。
…以生活为基调,洋洋洒洒,随兴而即,寄意之巧妙,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母亲哼唱的这个版本。
我的母亲,一个端重贤淑的大家闺秀,二八芳龄嫁入林家,内敬夫家,外敬公婆妯娌,深得人心。其性格之随和温婉,令人钦叹。
哎呀,一聊起《摇侬歌》,就忆及我的阿母,一忆及阿母,我的眼泪就抑止不住,嗒吧嗒吧,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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