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劫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老师?”青玉一身素衣，神色冷漠地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

男人的手指一直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身着朱色官袍，坐姿是大家公子常年修炼出的凛然姿态。

“堂堂一县主，怎能求到下官?”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可青玉脑子里此刻想的却是记忆中的少年变声期男孩特有的低哑声音。

“我是青玉，不是昭宁县主。”青玉上前一步，心中急切更甚。

老师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在神鬼进去都要掉层皮的大理寺里怕是熬不了太久。

“要我提醒你吗？你母亲可是皇后娘娘，如今二圣临朝朝，你可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男子终于转过了身，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却是极清俊的一张脸，周身气场格外正直，让人见之肃然。

青玉只微微一叹，眼底却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厌恶。

接着她做了一个苏旭怎么也想不到的动作，她竟然跪下了!

“苏旭，我求你!”青玉只简单几个字，却把大理寺卿苏旭大人那颗刚正无私的心叫得一软。

“苏旭，求求你了…”小姑娘软软的声音总在苏旭的梦里出现，苏旭听到这声音总不自觉地想把全世界的珍宝都送到她面前只为她展颜。

说起苏旭和青玉的关系却是有点复杂。

他们小的时候这个世道还很乱。

群雄逐鹿，到处都是死人。

青玉的爹爹在她出生没多久就死了，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了镇上的一个鳏夫。这鳏夫膝下虽有两个孩子，待青玉母女却是极好的。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一群老兄弟出去讨生活，青玉的后爹便是他们的头儿。苏旭的爹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和青玉的后爹有八拜之交。这便是如今在家养病的英国公。

青玉的后爹便是当今圣上。

她的亲生母亲当今圣上亲封的皇后娘娘。

按说青玉和苏旭他们这些人有青梅竹马的交情，该是情谊非同寻常。

可青玉的身份从来尴尬，她便不怎么爱和苏旭他们这帮人接触。只是因为要上一个学堂，所以算是认识而已。

青玉最喜欢的事情是看话本。话本里的故事她虽然半懂不懂，却总是被吸引沉入其中难以自拔。后来再大一点，学会品评之后更觉得词藻满口余香让人三月不识肉滋味。

青玉的身份虽然尴尬，可是因为她一贯老实呆愣的样子，从来少有人为难她。

反而因为怜她父亲早亡，都难免对她有些许纵容。

这便是乖孩子的好处吧。

原本皇帝陛下准备封她个公主，可青玉自己却乖乖巧巧地推辞了。直言自己与诸位姐姐妹妹不同，非皇家血脉不敢受封。

她选择老老实实地当个县主。

后来她连县主都不想再当，索性一封信飘然离去跟着老师游历天下去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苏旭吟诵完这首诗，又拿出一副画，正是做这诗的前朝大家的画作。

只一眼，青玉便被前朝大家旷古高远的意境折服。

“当初进城的时候，他们都拿金银珠宝。只有我爹拿了这些。如今这些宝贝都在我家里。”

苏旭的眼中闪过一把冷酷的刀锋：“我从来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可是你喜欢，我就努力去了解。”

“青玉!”苏旭修长的手指猛然捏住青玉的下巴：“现在，我了解了。我了解的比你还多，比你还细。”

青玉的眼底透过一丝点茫然：“你要做什么?”

“青玉，我很生气!没有人比我更生气了!好好的公主不当，选择当个写话本的!你，好啊！”

说到这里，苏旭简直咬牙切齿。

“我，对不起…”

其实青玉很想回个关你何事，偏偏没那个狗胆，只能像小时候一样惹了祸之后乖乖巧巧地认错。

苏旭对这个态度还是满意的。

“只要你回来，我就安排放了你的老师。”

虽然这老爷子拔了龙须，可是以他苏旭如今的手段保下这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旭，我不要。”

想起这几年畅游天下饱览山河的快乐时光，青玉坚定地摇头。

那些步摇满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的优雅公主，谁爱当谁去当吧！

其实青玉心里不明白苏旭抽什么疯?老师不过因为闲时戏作被人举报惹了上头那位圣人不高兴而已，以她对那位的了解委实不是什么大事。

气消了，也就过去了。

她姿态都做到这个分上了，这人竟一点不领情！竟然还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自己亲娘都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人如今是管人上瘾了?

“沈青玉，我真想掐死你!你可知， 你喜欢的那些东西，我不喜欢!”

苏旭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被当今二圣一致评价为呆愣二字的沈家姑娘一脸疑惑，一句话气得苏旭差点吐血：“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是，没什么关系!”苏旭懒得再跟这傻女人废话：“去那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吧，宫里也不必回去了。”

可怜的青玉就这么被投进一间看着还算干净的牢房，牢房里她居然遇到了一些熟人：“刘先生，吴先生…你们?”

身上还穿着自家衣裳的诸位先生很快认出了曾与他们一起戏作的青玉。

“哎呀，咱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不过写出戏，怎么惹到了大理寺?”

“…”

“这戏可不是咱们写的。”当中眼生的一个人忽然发话，那人的三白眼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分明王夫子之作。”

王夫子就是青玉的老师。

还没等青玉说话，周围熟识的几位先生却出来发声了：“咱们是都有参与的…我编了尺工谱…”

青玉心里呵呵一笑，面上却十足名士高足的魏晋风骨，她只深深一拜：“诸位先生高义。”

先生们只避身说不敢。

青玉心里却很没把这事当回事，毕竟那位是她老爹，豪气干云的气概她最是知道。怎会和几个写戏的文人过不起?最不济还有她贤名满天下的娘在。

青玉心里只暗骂苏旭那个神经病！

事情的发展却未如青玉所料。

今日王先生，明日李先生，被押出去的阵势却不像放人，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只有那个三白眼被人送回来之后似乎又见了什么人，最后竟大摇大摆地被恭送了出去。

等到苏旭终于现身来看她的时候却发现青玉自己蹲在角落里，模样格外可怜。

她见到苏旭，不顾得乌发散乱只慌道：“我老师呢，我老师呢?”

苏旭的右手被掐出一道深痕，他心中不忍，面上却是一脸公事公办：“陛下旨意，凌迟处死。”

“竟是凌迟?”

青玉喃喃道：“那一定很疼…”

苏旭这时却递来一个药瓶，声音温柔的像是一团棉花：“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是什么，我不喝，我不喝！”青玉本能地反抗。

“乖，为了你好。这是我的提议，二圣也已经准了。”

玉瓶哐当落地，几个弧线之后滚到了墙角。

为什么?为什么？青玉的意识逐渐模糊，脑子逐渐一片空白。

苏旭把青玉搂在怀里，仿若珍宝失而复得：“因为，你不需要太聪明。”

十日后，二圣下旨，昭宁公主赐婚于英国公世子大理寺卿苏旭。

公主乃帝后次女，爱若珍宝。大婚当日十里红妆，现日月凌空之象。天下百姓齐祝祷之。

苏府后院有一座小楼。

据说这楼是大公子最爱之处，满院成春，桃花十里。

新娘子穿着繁复的嫁衣，被一路引到了这里。

新郎常年不见笑纹的白玉面孔今日竟如春风般温柔。

“恭喜，恭喜啊…”

一路恭喜之声后，青玉被送进了洞房。

任是见过世面，喜婆见满屋陈设也不由得咋舌。

白玉为墙，黄金为砖。天底下的极致富贵似乎都集于此处了。

“皇后娘娘驾到！”

若是别家母亲，自然不能如此任性。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谁敢说她任性?

一身火红的金凤展翅欲飞，头戴鎏金凤钗，双耳红宝熠熠生辉。

眉眼温柔慈和，却自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你们都下去吧。”

单看容貌还不觉得，若是配上这声音当真月宫仙人瑶池圣母临世一般。

“是。”

如今朝中，谁还不知皇后的威严。

众人依言退下。

房间里便只有母女二人了。

“你是我生的，我是你的母亲。”只这么一句话让原本还一脸呆滞的新娘子瞬间恢复了清明。

“母亲要做什么？”此刻的青玉反而放松下来，那是即将面对最后结果的平静。

“助我成就大业，这天下便是你的。”

“女人怎可成皇？”

“那出戏，不就是女人称帝的故事吗？”

“母亲，你来是逼我死吧。”

到底是母女，永远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你，预备如何呢？”

艳红的丹蔻从眼前划过，那是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