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绿色沙发

一、

桃子进门的时候爸爸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豆绿色的沙发坐垫因为常年的挤压已经变形，中央陷下去一大块，爸爸整个人陷海绵洞里，即使沙发垫快要顺着地板滑下来了，也没有要起身换个姿势的样子。

“大川什么时候来？”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桃子。

“下周日吧，周六出差回来，他说休息一下周日就来。”桃子坐到沙发另一端，坐垫立刻被压的翘起来，这下轮到桃子陷到软塌塌的海绵垫里，茶几上摆着刚洗好的葡萄，无奈桃子深深地陷到豆绿色的沙发里，伸长了胳膊也够不到，索性站起来不吃了，离开沙发的时候起身太猛，桃子被爸爸的拖鞋绊了个踉跄。

“必须要换个沙发了”，妈妈皱着眉翻了下锅里的西兰花，“跟你爸说，就明天吧，明天去趟家具城，趁着你还在家，一起挑个新的沙发。”

“你怎么不去跟他说。”

“我懒得跟他说话。”妈妈把西兰花盛到盘子里，桃子小心地端着热呼呼的菜进了餐厅。

买新沙发这件事在半年前已经被提上了日程，桃子和妈妈强烈要求换沙发，爸爸却死守阵地坚持不换，搬到这里来已经有十年，家里的家具也随着时间渐渐老化，爸妈房间的床只要一翻身就会发出吱嘎的声响，好像下一秒钟床体便会散架，电视机偶尔会黑屏，需要用手拍几下才能继续出现画面。当初一起搬来的几户人家，家具大多换了个遍，只有桃子家还将就着这些老家伙。

真正让妈妈决定来次家具大换血的触发事件，是桃子跟大川交往一段时间，爸妈决定该见见大川了，问题出在妈妈认为这些半吊子的家具实在碍于面子。

“大川看到家里这幅样子，肯定会嫌弃咱们家。桃子哪里不好，非得在这里输给大川，大川比桃子大好几岁呐，不能让大川瞧不起咱们。”妈妈吃着饭愤愤地说到。

爸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爱来不来，沙发现在这样坐着就很好，他是看上的是桃子还是咱们家沙发？！”

桃子扭头瞥了一眼原本豆绿色的沙发，因为频繁的摩擦，两侧的皮质扶手已经变成了灰绿色，爸爸坐过的地方，海绵塌陷下去还没有恢复原状，现在正一点一点往上浮，桃子盯着那个位置出神，脑海中出现了高个子的大川，他整个人陷在豆绿色的沙发坐垫里，伸长了胳膊挣扎着，冲桃子喊救命。

二、

去家具城的路上车里很沉默，妈妈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景色，爸爸开车，偶尔用手调调空调的风向，桃子躺在后排座位上，藏在后排座位仅有的小块阴影面积下，遇到耀眼的光斑落进车里，用手臂挡着眼睛，视线在那些亮黄色的光束下躲躲藏藏。大暑的第二天，车里人和这座城市一样，迟缓而麻木，沦为酷暑里太阳的附庸。

电台音乐广播随机播放到一首歌，听上去像80年代的歌曲，爸爸转着方向盘在路口拐弯，刚要哼唱出歌的曲调，没想到妈妈却唱了起来。

爸爸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悄悄瞄了妈妈一眼：“你会唱？从前怎么没听你唱过？”

妈妈跟着广播里的歌声轻声哼唱着，望着窗外：“零七年你们单位年终聚餐那回，在蓝海饭店，我忘带家里钥匙了，下班去找你拿钥匙。到饭店时你正跟苏水梅对唱这歌呢，我看你们唱的正高兴，就没打断你，等了一会桃子打电话喊我回家，我就先回去了。”

爸爸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举着茶水杯楞了一下，妈妈依旧望着窗外的景色哼唱着歌曲，并没有要接过杯子要帮爸爸拧上盖子的意思。

三、

家具涨价的幅度比爸爸预计的要大的多，全家人都看中的一套水曲柳实木沙发要八千块，妈妈正在跟老板娘砍价，爸爸仔细研究着沙发的做工。

家具城一楼是个很大的卖场，中央空调坏掉了，原本阴凉的环境变得很闷热，爸爸衬衫的领口被汗水湿透了，桃子从包里掏出块湿巾递给他，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擦汗。

“其实也没必要买这么贵的。”桃子说。

“什么？”

“沙发啊”，桃子说，“橡木的看上去也很好啊，比水曲柳便宜好几千呢。再说家里豆绿色的沙发坐着也不是不行，颜色多好看……”。

“行了”，爸爸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就买这套吧，家里来客人也好看。等你毕业之后就很少在家了，找什么样的人我和你妈管不了，对你好就行”，他又掏出一块湿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看了桃子一眼，像是很担心有人来带走她，最终还是自言自语地走远了。

四、

收旧货的卡车来家里抬旧沙发的那天爸爸正好不在家，桃子和妈妈张罗着几个搬家师傅把豆绿色的沙发收拾走，宽大的海绵垫子被师傅扯下来，在大理石地面的楼道里歪歪扭扭地拖下了楼。

“明明看上去很轻的布艺沙发啊，怎么搬起来这么重，又难清洗，当初怎么就买了这套呢。”桃子问妈妈。

“你忘了？刚搬到这里来时去买家具，你五年级吧，我和你爸在家居城里找不到你了，后来发现你躺在人家沙发上睡着了，睡得很香。你爸没你喊起来，跟老板定了这套。他说桃子感觉舒服的肯定没错，就听桃子的吧。”

桃子望着远去的卡车，豆绿色的沙发正随着卡车颠簸着，慢慢地变成一个白色的小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