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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大半古龙作品的人,都不会再将其轻率地归于通俗文学一类,供消遣。不可避免地,他到底还是有意无意间,将人世万象带入江湖。虽然他说,自己写书,只是为了换酒喝。但是,他并没有朝着读者对“大团圆”一厢情愿的期望来营词造句,而求得更多关注。作品中透着“任性”,不是任自己之性,而因循着人性的真实,深层某种困境和无奈。
不同于,金庸小说中磊落纵横的“侠之大者”,动辄江湖大义,生死存亡。古龙小说中的侠客,没有那么“完美”,那么高大,而是多了许多平凡人的气息。这些人多是飘摇于江湖上的游侠倦客,却不甘于倦怠,不甘于茫然。喜欢漂泊的自在,却害怕漂泊的无所依。在自身的冲突中,在无可奈何的矛盾中,寻求一种可抓握的确定感。
《多情剑客无情剑》的李寻欢就是其中的一个,也怀匡扶正义之心,但在江湖正道的宏大命题前,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转向自身时,一种寂寥和迷茫又如影随行。这是人共有的一种困境。
十年前,他“成全”了龙啸云而远走关外,十年后,怀着牵挂再度归来。小说对他和林的往事也只草草几笔带过,没有作为重点来刻画。反倒是这位侠客的寂寞,随处可见:“车厢里虽然很温暖,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疲惫,而且觉得厌恶。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寂寞,但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这种寂寞不是因情而起,是与生俱来。
那暗含了,李寻欢并没有读者认为的那么深情,他远走,是因为林也无法填补他内心的某种“缺失”,更无法治愈茫然。林诗音像是他年少时期的见证。令他当年离开的真正原因,更多是寻求自身的解救。可是如果他们真如电视剧改编那样两情相悦,那为了兄弟情义而放手,就更匪夷所思了。情感是很难受理智控制。即使,当时龙啸云相思成疾,那他也该清楚把林推出去的后果。
他十年时刻不忘的女子,更多只是他寄托自己情愫的一个对象,内心的一种依托,更甚,是一种脆弱,一种自己都不肯承认的脆弱。人是不敢全然置身于无所寄托的茫茫的。书中说:“他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也给了她生命和灵魂,只因他的生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再来看林,书中,所有关于林的描写很少,她就像一种过去式,被定格在回忆里,成年轻的的坐标。他放不下的只是他手中的木雕,不是林诗音。所以,李寻欢,只是把自己的所有交付出去,求得排遣。换而言之,这样的对象,让人觉得安全。诗音的雕像,在时光中不变,不老,成了他黑夜里一道不会消逝的光。“人在寂寞时,会觉得往昔的一切是值得留恋的”。江湖纷扰之余,当透骨的凉意袭来,他需要温暖。
作者对林的情感描写很隐晦,甚至也很难察觉她对李寻欢的情,起初只说,“她终于嫁给了对她一往情深的龙啸云”。我看到的更多是她对于生活的一种倦怠。李的归来,似乎让他灰暗的生活有了转机,像一个出口。当时,林对于李的情感是不是只是一种依赖呢?即便,他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种相伴的情谊,也没能升华到真正的爱情。林心不在江湖,对世事极力保持着一种疏离,而李寻欢却身在江湖,各种势力追杀,他难以抽身。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他们情感更多是在回忆与思念中酝酿,看不到深层的交流。
财富,权势,名誉和地位,都比较你容易舍弃,只是那些回忆,那些辛酸多于甜蜜的回忆,却像是沉重的枷锁,是永远也抛不开甩不脱的。
李的孤独还在。林对李也只是一种渺远的期待吧。书名的准确名字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可是从书中,我看不到他的多情,只看到想万全的责任心掩盖之下的无所适从,对时间的无奈和不甘。那些漫涌的情感诉求,他只能寄托于由“林诗音”而延伸出来的这个对象身上。他害怕冷却,害怕炽热熄灭,害怕自己不再年轻。剑越是冰冷,就越衬得生命的浓烈无从消解。
说到底,这不是一出,美人凄凄,英雄情笃的戏码。或者,所谓痴男怨女的惊天动地,更多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构想。古龙一生,放荡不羁,却只能爱上酒。像李寻欢那样。人的一网深情,很多时候,只得面向自己,一饮而尽。
十年后,李寻欢在看清龙啸云的真面目后,更多是心怀愧疚。而不是真的要重圆旧梦。小说的最后诗音没有如约赴面,也无须见面。有另一双踏实温热的手紧握,牵着他,从过去中走了出来。诗音也与儿子一起离开。他们各自走向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痛苦已不如昔日强烈,是什么力量将他的锁解开的呢?
他和诗音的情感是慢慢累积的,所以才会那么深。
孙小红和他的情感虽然短暂,但却经过了最大的患难折磨,经过了出生入死的危险。
这种情感是不是更强烈,
这时,诗音已离开他们很远了。
现实中,我不知道爱情是不是治愈孤独的良药,但我知道人在巨大的孤独中,有些束手无策。可以希冀爱情,但不要指望它能给出解答,更不要希冀它来改变人生。没用永恒的爱人,只有不肯放手的自己。那些到不了的,就不会是最终的归属。
古龙的作品中,不去攀谈一种至死不渝的痴妄,转而把人性流转中的无可预料与峰回路转的惊喜,自然呈现。这是他的真诚。人生没有既定的轨迹,也没有全然铺设好的结局。
情感也是。琼瑶式的才子佳人,只在她不愿醒来的海市蜃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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