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冬季无雪
01
曲柚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上打瞌睡。阳光穿过厚重的玻璃骑在她白皙又柔软的脖颈上，她的头愈发的低垂了，随着车子速度的变化做惯性运动。
她听到狗叫声，剧烈的，撕心裂肺又呜咽的从远处传来，但她没睁开眼睛，那声音就远了，又近了。她想起狍子，她生命中的第一只狗。
狍子是阳光从路边捡的，他说他养不了就送给曲柚，他还说那是定情信物，收了他的狗就是他的人。那年曲柚14岁，阳光15岁。狍子可能不到一岁，还是脏兮兮的。阳光是个干净的男孩，有自己的一帮兄弟建立篮球队，曲柚是个趾高气扬的三好学生。
曲柚是班里说话最大声的人，阳光是班里最不愿意说话的人。大家都说曲柚说话大声是因为成绩好。阳光说，曲柚说话大声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理由是她说话的时候总看他。其实曲柚谁都看，又谁都没看，她想看的人不轻易出现在这个教室。
她大声说话，单纯是因为想说话，而且只想把一个句子说一遍，同一句话说两遍就没意思了。但有时候她真的是故意想要干些什么，比如在课堂上当众撕碎刚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原因是没有考到满分。
曲柚对不能拿满分耿耿于怀，于是差的那两分足以成为他崩溃的缘由，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就像山洪暴发不可阻挡。年轻的数学老师不知所措，可他没多说什么。
曲柚希望他说些什么，他总是在曲柚面前沉默，原因是曲柚成绩够好了，不需要他再管什么。所以曲柚想考个满分。
02
曲柚还没考到满分她就跟阳光在一起了。阳光送她一只没洗澡的狗，她们俩一块把狗带到河边洗了个澡，顺理成章的变成了狗爸狗妈。
曲柚说，我就像这只狗一样。阳光说，他也可以把她洗干净，像雪一样洁白。曲柚说，她喜欢雪。阳光说，那么这只狗就叫狍子，有狍子的地方就有雪。于是狍子就成了狍子。
阳光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辆自行车，前面有框，他说是狍子的私人订制。于是他就每个周末载着曲柚和狍子去很远的山上捉鸟。
有一种腿很短的黑鸟，落在地上的时候颤颤巍巍，它们是狍子的最爱，当狍子张牙舞爪的追赶它们的时候，那群傻鸟竟然忘了自己会飞。曲柚就大声吼，快飞呀，快飞呀，它们就飞起来。狍子只好幽怨的回到他们身边，扭着头坐在一边，看已经不见踪迹的鸟。
曲柚说，你为什么喜欢我。阳光说，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不喜欢你吧。曲柚就笑了，她说，我不需要别人喜欢，也不想喜欢别人。阳光说，但是你喜欢狍子。
可是狍子很快就没了，那是个很平静的夜晚，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曲柚觉得很开心，它终于死掉了。
03
三天前狍子遭遇了一场突击，罪魁祸首是曲柚的父亲，导火索是万恶的酒精。曲爸爸本是个善良的人，起码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是他有爆发点，酒精给他勇气，勇气刺激他身体里的残暴因子。所以他抄起菜刀砍破了狍子的头。狍子被这突然的灾难吓坏了，这是它人生中第二次不知所措，第一次是被遗弃的时候。
它呜咽着跑出了门，血从它脸上和耳朵根流淌下来，滴在路上。一滴，两滴，一串，狍子消失了，它哭泣般的鸣叫断断续续传进曲柚的耳朵。可是曲柚不敢去救它，她怕自己没人救。
第二天早上曲柚在外面的桃树下找到狍子，它眼睛被血块粘在一起，像是睡着了，嘴里呜咽着，像婴儿的哭泣。头上有一条可以看见头骨的伤口，被湿哒哒的血块填塞。曲柚不敢去摸它，它睁开眼睛，使劲抖了抖头，又停下来，努力睁开眼睛看曲柚。好像看清了，它把腿收回来站起身，朝曲柚走过去，曲柚有点害怕了，它现在真像一个幽灵。
于是曲柚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狍子吓得停下来，不停地把前脚掌在地上磨蹭，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它简直要哭出来了。
曲爸爸走出来，提起狍子的耳朵朝池塘走去，把狍子扔进了满是泥浆的池塘。没多久它又回来了，满身的泥土，仿若刚从地下爬上来，是个全新的模样，又重新躺回桃树下，再没动过。
曲柚找来阳光给狍子收尸，他们用纸盒子把狍子的尸体放在自行车前面去哪个有鸟的山上。去的哪天没有鸟，天气不知不觉就转凉了。狍子在哪个没有雪的冬天化成一堆尸骨。
阳光说，如果她喜欢他可以再去捡一只狗，依然叫狍子。曲柚说，这个世界上有一只狍子就够了。
04
曲柚去看狍子的坟墓是在快毕业的时候，她一个人去的。回去她给阳光发短信，她说，我们是不是该分手了。阳光没说话，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传来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第二天曲柚在书桌里找到一堆小零食，都是她爱吃的。
我知道你兄弟都不喜欢我，曲柚说。阳光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曲柚说，得不到祝福的感情是走不长远的。
曲柚说，我要上高中，上大学，所以你也要好好学习。阳光说，我想出去挣钱，我想养活自己和想养活的人。
曲柚去厦门探亲，阳光不知道。曲柚舅舅给她买了条银项链，叔叔给她买了个手镯。她给阳光发消息，他给我买了条项链，他给我买了个手镯。阳光说，好吧，祝你幸福。
曲柚放假回去的时候，看到阳光后座上笑容灿烂的女孩，她就笑了。各生欢喜。
06
曲柚继续她的满分奋斗史，眼看毕业，她想成功一次。她把下巴抵在数学课代表的手背上，望着窗外说，她不想毕业，她还没拿到满分。
那个下午阳光很明媚，班主任的眼光很独到。他打电话给曲柚家长，说曲柚在学校谈恋爱了。曲柚想，眼睛看到的其实也不可信，人生如戏。于是她就觉得自己应该谈一场恋爱。
他找到枫，枫是阳光的队员之一。曲柚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她只是觉得这个男生应该会答应。
曲柚跟枫约法三章，第一，枫有了喜欢的人可以随时提出分手，反之亦然;第二，毕业就各自安好;第三，待定。于是曲柚开始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
她和枫一块去吃饭，一块学习，甚至一块儿看电影。有一次，枫突然凑过来说，要不顺便再亲一下，曲柚没有躲开。
毕业如期而至，曲柚给枫发消息，她说，我们要不要分手。枫没有回消息。从此便没了音信，无论是阳光，数学课代表还是枫。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曲柚不小心发现了枫的微博才发现，在毕业那几天前后，枫曾在微博上说，我们不分手。
那时候曲柚已经不再是那个高声说话的女孩，她发现说话比不说话累，只要你不开口，就不用担心别人听不到。
07
她很感激阳光和枫的出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曾真心的想要跟他们在一起过。虽然她真正放在心里的一直都不是他们。但是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无论是他们还是她从没有表达过感情的那个人都成为回忆里的珍藏。
毕业后曲柚曾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舍的跟她多说几句话，他说，我以为你一直都讨厌我，何况你成绩那么好，我怕影响你。曲柚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撕试卷吗，因为不知道怎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啊。
再后来曲柚去过一次他家里，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公主，长的很可爱，她曾抓过她的小手。临走的时候，她背着光说，以后她也会像他一样幸福。他眯缝着眼睛说，你会比我更幸福。
回去的公交上，曲柚坐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打瞌睡，有阳光穿过厚重的玻璃骑在她白皙又柔软的脖颈上，她的头愈发的低垂了，随着车子速度的变化做惯性运动。
远处传来狗叫声，他想起一只叫狍子的狗，还有一些看不真切的脸。下车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的位置，她想，我刚刚睡着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我旁边坐过，希望他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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