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兴坐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
飞机是从香港起德机场起飞的。飞机要飞往北京,到北京以后还要飞往祖国的内地。这个内地说白了就是江苏省的徐州市。因为香港没有直飞徐州的航班,郭大兴选择了到北京转机,因为那里有到徐州的航班,并且,机票也好买些。
飞机在云层里每颠簸一下,郭大兴就是觉得自己的神经也颠簸一下。折腾、折腾,还有些费解。因为他是昨晚从台北机场起飞的,并且为了赶上现在这班飞机他还在香港住了一宿。
郭大兴认为这次赴大陆就是一个哑迷,并且是中秋节即将到来的日子。
郭大兴到徐州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可是台湾大兴公司的执行懂事,此生他还没做过不明就里的事情。他只知道行前老爹给了他一个封好的信封,让他只有到了徐州才能打开。打开以后,要先代他看看出生地。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郭大兴想:老爷子的故里也是自己的故里,在他临终前代他看看是人之常情。可是,郭大兴又觉得,老爷子过于郑重其事,看看自己的出生地难道要这样劳已伤财,这趟往返台北北京间要上万美元呢,他想。没来由的破费可不是老头子所为。
手捧信封的他,陷入了沉思:老爷子的公司有亿万家资。自己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五天前老爷子刚刚住进医院,一查竟是癌症晚期。临行前大夫们悄悄告诉他们弟兄,医院已无力回天,老爷子会活能撑三月两月,不会活怕坚持不到月底。
难道说这次出差与老爷子处理后事有关?难道说老爷子大陆还有遗产?难道说老爷子把我支走跟两个弟弟还有什么交易?一连串的疑问象舷窗外的云朵向他涌来又纠结在一团儿,让他理不出个头绪。郭大兴影影绰绰听老爷子说过徐州还有一片祖产房子,郭大兴还影影绰听说过,老爷子在徐州还有原配。
在第三次登上飞机飞向徐州的时候,郭大兴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终于咬着牙撕开了老爷子临行前交给的信封,反正飞机着陆以后就是目的地徐州,也算不上违背老爷子的意志。
不撕不知道,一撕吓一跳。郭大兴展开那由老爷子亲手写的信纸上的文字时,简直气得要背过气去,或者说想跳下飞机。原来那老爷子的交待的任务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仅仅要他到一个叫回龙窝的巷子看一看,并拍几张照片,还要就近买两盒月饼,再就是让他到一条叫马市街的街上去买两碗“啥”汤。
天下什么汤要飞跃万里费力采集,是灵丹妙药还是仙草灵芝,喝了它能返老还童,还是能回生起死。老爷子是不是在戏弄儿子?
“啥”汤是什么汤,“啥”本来就是个疑问代词。天下有卖“啥”汤的吗?莫名其妙。老爷子是不是中了邪或喝了什么迷魂汤,把魂儿丢了?!
莫名其妙,岂有此理。今生郭大兴第一次对老爷子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飞机在徐州观音机场着陆以后,郭大兴冲冲钻进了出租车。好在还是在飞机上他就用手提电脑上查了回龙窝那条巷子,知道大致方位。他问的哥:知道“回龙窝”吗?的哥回答的十分干脆:知道,在人民公园对面,那地方很有名气。有什么名气?郭大兴问。那的哥见郭大兴西装革履,满口的闽南普通话,知道他们台湾客商,就给他讲了回龙窝的故事:
原来这回龙窝早先的名字已不可考。乾隆皇帝七下江南时,有次微服私访钻进了这条巷子。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就是找不到了出口,只好原路返回。原来这巷子是死胡同呀!他说。皇上可是真龙天子。老百姓就给真龙天子返回的地方取了个叫回龙窝的名字。
听了这个故事,郭大兴连连说有意思、有意思。那么,“啥”汤又是什么汤呢?郭大兴问。
好在那的哥见识多广,说原来这“啥”汤的故事也跟乾隆有关。乾隆从回龙窝返回,又向南遛弯儿来到了马市街。见一卖早点的汤锅前人头攒动,他问那卖汤的师傅这是啥汤?卖汤的师傅只顾做生意,哪有工夫跟人闲聊,就随口应了一句是“啥”汤。据说乾隆那天连喝了三碗,竟忘了吃早点。乾隆边喝边想当然的以为那“啥”字应该是“食”字右边加一“它”,就在饭桌上比画。那时候康熙字典上还没这个字。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就生造了这个字。不过,老百姓们不知这食字加它怎么读,就有叫“食它汤”的,有叫“啥”汤的,还是叫“啥”汤的多。不过,到现在字典上,王码五笔、全拼还是打不出这“食”“它”组成的字儿。
有意思、有意思!听了“啥”汤的故事,郭大兴又连连说有意思。等到出租车赶到回龙窝的时候,郭大兴大失所望,原来这回龙窝只剩下了一片有清一代建的老房子。那些老房子歪歪斜斜,随时有倒下来的可能,而且还都写着圈着石灰白圈的“拆”字。难道说老爷子就让我来看这个?难道说这里有我们的祖产?老爷子信封里没说,郭大兴也不便多猜。只好掏出相机,拍了十多张照片,就并就近买了两盒月饼,那月饼包装盒上都印着“团圆”俩字儿,算是应付了老爷子的差事。
等到出租车赶到马市街“啥”汤锅的时候,饭店早过了早点饭时,“啥”汤锅里只剩了点锅底。郭大兴不管有没有,上前就要买它两碗,汤锅师傅说我正准备刷锅,只好说要喝明早再来。
为了买这两碗“啥”汤,我可换乘了三班飞机!郭大兴一脸茫然、自言自语。那的哥也是个多事的主,有心想看这场好戏,就跟汤锅师傅说明了郭大兴的来意:这位台商的老爹在台湾就想喝两口老家的“啥”汤,喝完怕就得咽气!
那汤锅的师傅听了的哥的介绍,差点没惊掉眼珠子,天下竟有把喝他的汤当成最后晚餐的!再烧、再烧!好在配料、水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工夫就烧了少半锅“啥”汤,并盛了一碗让郭大兴尝尝。尽管火候没到,也就是说没熬到那个时辰,可是郭大兴还是差点儿把舌头连汤一起咽到了肚里:那个鲜、那个香、那个五味杂陈,郭大兴满肚子词儿似乎都被那汤化了,就是说不出完整的
“这汤的原料和烧制方法都是些什么?”他问。
“有野雉最好,没有可以家鸡代替,佐以去皮麦仁、猪骨什么的。从中午12点开始投料,先用武火煮熟,然后用文火把它煮烂,一直煮到第二天凌晨4点,共计16个小时。”
“在台湾我爹也这么做过,怎么就不是这个味呢?”
“你家有甑锅吗?锅上有柳木桶吗?台湾有徐州的水吗?”师傅连提了三个问题,“就是所有的条件都具备,换个地方烧出来的汤,都不是这个味儿。这事没有道理!”
郭大兴不吭气了,不吭气还若有所思。
的哥为郭大兴买来了保温桶。汤锅师傅为郭大兴足足盛了五碗,还说不要钱,并把保温桶盖子拧了又拧还不放心,外边又包了三层塑料袋子。那的哥可不是不要钱的主,急忙把郭大兴送回了机场,经过大半天折腾心里还窃喜:因为那表已打到了人民币三百好几。
又换乘了三次航班,郭大兴于第二天中午赶回到了台湾老爹住的医院。不到四十八个小时,老爷子处在了半昏迷状态,还插上氧气。
“爸!”郭大兴大叫一声。
老爷子睁开了昏花的老眼:汤,汤打来了吗?他问。
“打来了,打来了!”郭大兴说着,就解开了那塑料包装袋子拧开了保温桶盖子。
“食它汤”味钻了出来。仅仅嗅到那汤味儿,老爷子就睁开了双眼拔下了氧气。
还魂汤呀!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大儿媳、二儿媳、三儿媳,一大家人惊得目瞪口呆。
郭大兴急忙倒了一小碗喂了老爷子两勺子。“呵呵!呵呵!呵呵!”喝了那汤,老爷子直叫:五十年了,五十年了!老头子直叫。说不上来是笑还是哭。眼泪也下来了鼻涕也下来了,都流到了汤里。
那汤变得七味杂陈。
“我是在回龙窝喝着这汤长大的,为了喝上这汤,儿子们!我们得去大陆投资。为了公司的发展我们得把公司总部迁往内地!”老爷子说。
“爷爷,爷爷!你不会死了吗?”几个不懂事的孙子孙女们乱问。
老爷子慢慢下了床说:“不会了,不会了!喝了这汤,爷爷再活三五年没有问题!”
这时候儿子算了算,那天正好是中秋节。老爷子正好八十有五。
郭大兴打开打开那月饼盒时,八只月饼象八盘满满的月亮。
老爷子是掐着指头办的呀,郭大兴终于弄清了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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