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急性子的人吗？
急性子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言必行，行必果，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决策，比如马云。
另一种是从来不做计划，不计后果想到哪儿就是哪儿，最后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头破血流，比如表哥-卓吉。
我觉得很大程度上，表哥的性子可能是被他名字影响了，太他妈着急。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表哥要和一个姑娘表白，叫上我们一群哥们助威，我们在女生家楼下用蜡烛摆出一个心型，表哥站在里面，拿出借来的播音喇叭，打开开关刚准备喊，喇叭里传出一阵声音：“回收，冰箱，彩电，洗衣机，煤气罐…”。表哥拿着喇叭，泪流满面，喊到：“妈逼。”结果声音接在煤气罐的后面也被送了出去。
还有一次是我们在饭馆儿，招呼服务员过来点菜。我们报着菜名，服务员拿着点菜机在旁边记录，结果表哥一拍桌子，皱着眉头说：“有完没完，我们点菜的时候，你能不能他妈别玩手机了。”我们鸦雀无声，在一旁的老板以为我们是故意找茬，非常客气地让我们滚出饭馆儿。
表哥是个急性子，但是为人却十分孝顺讲义气。表哥的父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母亲也快七十，两个人相依为命。老太太虽然快七十，但是依旧精神矍铄，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她在小区公园，遛弯，唠嗑，打太极，老太太有一手绝活儿就是蒸包子，她蒸的包子那叫一个好吃，但凡谁家还有剩下的，大家就会冲过去全部吃光。
高中毕业后，表哥没有考取大学，不甘心于是报了高三复读班又重新读了一年，我们这儿是江苏的一个小城镇，教育水平和大城市没得比，周围的人觉得即使复读也没啥意义。
表哥原本也只是打算能够混到附近城市的一个二本，离家不太远，也可以时常回家照应一下母亲。没成想，收到了北京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们一群哥们儿去祝贺的时候，表哥正犯愁，整天上火，嘴角起了显眼的泡，老太太看表哥晕头转向的样子，“啪”给了他一个耳光说：“犹豫啥呢，光宗耀祖的事情，赶紧收拾行李。没出息的玩意儿。”
表哥眼泪汪汪，说：“我要是去北京了你怎么办？”
老太太看着我说：“我当然留这儿，昊子天天跪着伺候我。”
我腿一软，瘫在地上，泪流满面。
送表哥的时候，老太太拿了一袋包子给他，让他在大城市好好念书，然后假装随意地嘀咕了一句，说，别读书读傻了，要是有功夫就给她找个儿媳妇，让她找点抱孙子。
我这才知道，老太太平时嘴上说着无欲无求，其实心里总是有些盼头
表哥每年都会回来过年，大三那年，表哥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秀发披肩，面庞清秀，身材高挑，像那些杂志封面的模特。
姑娘叫小颖，听表哥说他俩的相识很奇特，有一次表哥在三里屯闲逛，路上捡到一张一百，表哥立马叫住前面的女孩儿，问她这钱是不是她的。女孩儿说不是，表哥说：“那这样吧，反正也不知道是谁的，咱俩一起看场电影把它用了。”
这个女孩儿就是小颖。
小颖是地道的北京人，也读大三，比表哥小一岁。
老太太看到小颖，笑的满脸褶子，嘴都合不拢。他俩在老家呆了一周，老太太天天在家包包子。
回北京前一天，我们一群人在家里吃饭，老太太偷偷把我和表哥拽到房里，先是问我：“昊子你觉得咋样。”
我不敢乱说话，就说，挺好的，主要是表哥喜欢。
老太太又问表哥，以后咋打算的。
表哥说，他都和小颖说好了，毕业后带着小颖回老家结婚过日子。
老太太斜着眼说：“吹牛，人一北京姑娘，能愿意跟你回来？”
表哥说：“咋不能，这事儿咱俩都商量好几回了。”
老太太问：“要是姑娘反悔了呢？”
表哥斩钉截铁地说：“那就分。”
老太太一拍大腿，喊道：“胡说，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说分就分，人要是不愿离开北京，你就留那。”
之后一年的寒假，表哥独自一人回来，老太太问，小颖呢？
表哥不吭声，整天唉声叹气，在老家的时间总是心不在焉，老太太看在眼里，什么也没问。
后来有一次我和表哥通电话，闲聊时随意问道：“你和小颖进展的怎么样了？”
表哥立刻警觉说：“是不是我妈让你问的？”
我尬笑，说：“没有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表哥冷笑，说：“放屁，我隔着电话都能闻到你一嘴的酸菜包子味儿。你个叛徒。”
我下意识地想把嘴里的酸菜包子吐出来，一想不能糟蹋粮食，又把已经吐到嘴边嚼烂的包子咽了回去。
表哥见我不吭声，叹了口气说：“小颖的父亲去年得了小中风，一直躺在床上，小颖放心不下他爸妈，决定还是留在北京。”
我问：“那你们？”
表哥淡淡地说：“分了。”
我把表哥告诉我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说：“这浑球，人家姑娘因为孝顺不愿走，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小气？改不了的臭脾气，分手是随便能说出口的？”
我说：“表哥这不是放心不下你吗？”
老太太说：“滚，自己顶不住压力不敢留在大城市，拿我一个老太婆当挡箭牌。年纪轻轻，就想着回老家养老，没出息。”
我撇撇嘴说：“平平淡淡不也挺好吗？”
老太太抄起拐杖冲我屁股来了一棍。
我疼的龇牙咧嘴。
老太太说：“你们才多大，这个年纪谈什么平平淡淡，你们口中的平淡是偷懒，是恐惧，是贪图安逸，屁不懂一个好意思说平平淡淡？”
她坐回椅子上，继续说：“我这辈子，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知青当过，饥荒埃过。这些你们都没经历过，活了大半辈子，现在能够平心静气的打打牌，溜溜弯，唠唠嗑，你以为这些都是凭空得来的？”
老太太顺口气，说：“你去，告诉那浑球，好好给我呆在北京，不许回来。”
我一愣，站在原地发呆。
老太太起身给我一脚，说，快去！
我被踹出门外，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一阵夜风吹过，我这才回过神，委屈的欲哭无泪。
我把老太太的话，又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表哥，他在电话那头一言不发，最后“嗯”了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老太太气不过，表哥打来的电话她也不接，麻将也不打，没过几天，自己报了一个旅游团，和一群老头老太带着红帽子一起去逛桂林山水。
我放心不下，说陪她一起去，结果老太太第二天一早就溜出家门。我到她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透过窗户往里看，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家用电器都盖上了一块块花布，我疑惑，这是要去多久。
当时的我没想到，老太太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接到表哥电话的时候，是老太太去旅游后的第二天，他在电话里急的话也说不清，过了一会儿我才听明白，老太太在北京，突发心梗，幸好抢救及时，现在住院等搭桥换二尖瓣。
老太太不是去桂林了吗，怎么倒在北京了，我脑袋袋嗡嗡地感觉头晕目眩，于是赶紧收拾行李，赶到北京。
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站着表哥，竟然还有小颖，我们轮流守夜，老太太闭着眼躺在床上，话也说不了。
一天，小颖趴在老太太的床边打盹儿，我拎着塑料袋，进屋准备替她班。
老太太闭着眼突然艰难地开口道：“小颖，你是好孩子，卓吉也是好孩子，你俩应该在一起，你放心，我会让卓吉留在北京的，他不留下我就不走。”
小颖被老太太的声音惊醒，她听着老太太的话，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后来小颖告诉我，老太太没有去桂林还是单枪匹马来了北京，找到了自己。
那天她刚下班，就看到公司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然是卓吉的妈妈。
小颖赶紧带老太太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问小颖喜不喜欢卓吉。
小颖哭着说自己很喜欢卓吉，可父亲突然倒下，自己得留在他们身边，让阿姨失望了。
老太太握起小颖的手告诉她自己会让卓吉留在北京。
那是老太太到北京的第一天，小颖送老太太的时候，发现她住在一个非常简陋的旅馆。
小颖放心不下，说让老太太跟她回去住，老太太再三推脱，小颖只得偷偷联系表哥。
当晚表哥气喘吁吁地赶到旅馆，想问问老太太来北京到底是要干什么，却发现老太太有点不对劲，于是赶忙叫了救护车。
小颖告诉我的时候，是一边哭一边说的，她不断地自责，说应该坚持让老太太去她家住的。
从老太太住院开始，表哥一直都在安慰小颖，说，不怪她，是自己太任性，不该这么轻易地说分手，不仅伤了她的心还让老太太跟着着急。
我看着他们彼此支撑，老太太的病情也趋于稳定，心想，或许这次是因祸得福。
然而命运没有那么单纯。老太太住院半个月后，终于还是没有等到搭桥手术，二次心梗发作，没有抢救回来。
从那天以后，急性子的表哥再也不毛躁了，他变得谨言慎行，沉默寡言。
办完老太太葬礼后，表哥留在了北京，一年后他和小颖结婚。小颖穿着长长的婚纱，非常漂亮。
可那天她从婚礼开始一直哭到结束。
表哥西装笔挺牵着她的手，离舞台最近的家属桌上，留着一个空位，上面用大大的黑体字写着男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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