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这几年经济是真的不行了。从深圳来到长春，感觉是穿越了时光隧道一般。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踱步走进了新天地购物公园的一家星巴克。长春真的是人烟稀少，这会已是晌午，可是店里一个人也没有，街上也只有些稀稀拉拉的行人。看了看手表，嗯，婷应该快到了。咖啡端上来，一阵热气扑面而来，烟雾缭绕间，我想起婷那双汪汪的大眼睛。
一
婷说她要走了。
她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要离开这座城市的女孩。
可是，却是第一个因为买不起房而不得不离开的女孩。
婷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三年前，当时她还在深圳，正坐在我的车后座。
我从后视镜看到婷的脸，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的人的事情，她看着窗外，我看着她，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样子。
婷其实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但是看着很舒服。如果一定要用漂亮来形容，她是那种一点也不张扬的漂亮。初见的时候，她化着淡妆，披着一头瀑布一样的长发，黑黑的，直直的。自我介绍时，她说，我是湘妹子，最爱就是辣椒。很是爽直的性格。
彼时的婷就是一朵刚盛开的花，突然被人移植到了蜜蜂窝里，天天围着她转的男孩子啊，真是绕得人头晕。
也有不少人通过我打听她的消息，哪里人？多大了？结婚了吗？处对象了吗？喜欢什么样的男孩？
问得多了，我也是烦的。我一向不喜欢给人做媒这种事情，如果对找的对象不满意，人家心里会想，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如果都看对了眼，那反而更麻烦，吵架也找你，分手也找你，总之就是好坏都赖上你了。
那一年婷22岁，多么美好的年纪。
二
没有人知道婷心里在想着什么，就这么挑挑拣拣地过了三年，婷一直没有正式的男朋友。直到半年前的一天，我们在她脖子上发现了深深的吻痕。
她笑着说，猫抓的，是了，一般都是这样的托辞。大家彼此也就心照不宣了。只是每每谈到见见她的男朋友，她就总是笑而不语，再不答话了。
婷从不在人前提她的男朋友，这完全不像一个恋爱中的幸福小女人模样。
我很好奇，也有些莫名的担心，但却也无从下手。
就这样一直到她走，我也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
三
“昨天我和他吵架了”
婷望着窗外，幽幽的，突然第一次主动谈起了自己这位神秘的男朋友。
“因为什么呢？”
“他觉得我嫌弃他妈。可我只不过要求他把他妈睡过的床单洗一下。”
“婷，这个事情虽然小，但显然他十分敏感，而且他家里条件也不好，你确定你要跟一个这样的人过下半辈子吗？”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个男的如此敏感，就像刺猬一样，随时准备竖起自己身上的刺去扎人。我真是为婷担心。
“没错，我男朋友是穷，比我还穷。可这是我的命，我没有你们那么有福气。”婷扭过了头，眼底泛起一丝泪光，再不说话。
婷是倔强的，我知道任何人说什么给任何建议，她都是听不进去的。我没有再说。
然而直到今天，我也始终不能忘记当时那样沉默的婷。
四
婷离开已经又三年了，这三年我只知道她结了婚生了个女儿，但是再没有见过面。
今天约好在这里见面，多年不见的老友，十分期待。
“您好，欢迎光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寒风卷着一股沙尘呼地冲了进来，一下子迷了我的眼。我扭过头去，却几乎不敢相认。
婷剪了短发了，看起来利落了许多，但明显也憔悴了许多。特别明显的是身材，许是因为生了孩子又没有好生调养的缘故，已经完全是一副中年妇女的模样。
她朝着我走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指着手里牵着的那个怯生生的女娃说“快叫阿姨”。女娃大概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的样子，跟婷一样，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女儿比你可大一点呢”我冲着小女孩笑了笑，拿出包里一早准备好的棒棒糖。小女孩眼底泛起了光，一把抢了棒棒糖过去。
婷啐了一口“没礼貌，谢谢阿姨没有？”女娃还是有些怯怯的，只是抓着糖，躲在婷身后。
五
不知道婷是太久没有倾诉的对象，还是她变了。
难得的，她主动聊起了她现在的家庭。当年因为在深圳买不起房，她跟着男友回到长春，在长春买了一个小房子，就这样安了家。可男友不愿打工，总想着能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一直在自己做一些小买卖，但是因为长春经济实在太不景气了，做什么买卖都难赚到钱。结婚没多久，孩子就出来了，又多了一口吃饭的。老公每个月经常是没有收入的，有时生意亏本，钱投进去连个响声也没有，婷每月也只有两三千收入。
“你说得对，贫贱夫妻百事哀。我现在可不就是这样么。明明一个孩子已经很艰难了，可是婆家一定要男孩，二胎一放开，就逼着我生了。”婷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
“原来你。。。”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发福，而是又怀孕了。“你婆婆叫你生便生？你老公是什么意思呢？”
“你知道的，他总是依着她妈的。”婷低头看着咖啡，又陷入了沉默。我不知该什么。
“都是命。我肚子里现在又是女孩，还是双胞胎，悲哀吧。”婷抬眼看着天花板，长吁了一口气。
“女孩多好呀，你不知道现在人都愿意生女孩呢，女孩不用买房啊~”我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慰婷的点了。
“买房？呵呵。听说深圳房价又涨了不少呀！还没恭喜你呢！”婷苦笑了起来。
我想起婷离开深圳的原因，只怪自己自己嘴拙，原想安慰，却不想又戳中婷的痛处，一下子再不知该如何接话。
六
“哎呀！”在我们寒暄的时候，小女孩已经越来越熟悉环境，在椅子上爬来爬去。一下没注意，小姑娘伸手打翻了我面前的咖啡，一下子我的白色毛衣就多出一大块褐色。
“叫你不听话！总是这样！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婷一边骂着女儿一边给我道歉，孩子的哭声在这空荡冰凉的空气里，听来特别的刺耳。
这场面真是让我难受极了。
“婷，没事的，真的。别打孩子了”
“你不知道的，这孩子太调皮了！平时因为她，我真是受够我婆婆的气了！不争气！”
“婷，别说了！孩子哪懂这些，孩子是无辜的！”我上前拉住婷的手，她扭过头，已是满脸的泪水，水汪汪水汪汪。
“让你看笑话了”婷擦去眼泪，复又擤了一把鼻涕。“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每天疲于奔波，老公不争气，我自己肚子也不争气，两头受气，孩子也总是闹腾。我总是这样命苦的……”
我盯着婷，看着她的嘴一开一合，突然觉得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我的眼前一阵模糊，又突然清晰起来，我好像看到那个坐在我车里的婷，她说她要离开深圳了，让我祝福她。
婷，如果那时极力劝阻了你，现在的你会怎样？
婷，你为何要找一个比你还穷的男朋友？
婷，如果这世上的事，还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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