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天淅淅沥沥的一场雨,恰巧将秦楚堵在了大学后面的咖啡馆里,她也想不起梁思安来,大三恋爱至大四,两人在这咖啡馆打发了无数辰光,从最初甜蜜的相伴到最后熟悉的陪伴。
转眼分手已有三年余,在上海某创意公司的单身女总监秦楚例行体检时发现自己腋下有一肿块,即入院手术,取出检验为良性,虽是虚惊一场,可年近三十的秦楚却感叹起人生来,盘算起手头存款,倒是不错的一笔数字,眼看上海的房价自己也买不起,索性放宽心来,存下一笔长期理财,再用一个LV的钱包贿赂闺蜜林皎,把行李打包寄存在林皎新装好的小两房里,潇潇洒洒向老板递了辞职报告,给自己放起了暂未定归期的长假。
老板又惊又怒,威逼利诱无果后,与她好聚好散:位置先给你留着,玩够了再回来。
兜兜转转去了趟云南,在丽江好吃懒做半个月后,无意间刷了下昆明飞西安的机票,便宜得跟捡的似的,味蕾顿时想念起西安来,一言不合就订了去西安的机票。
在朋友圈晒了一圈西安美食,被房贷压得踹不过气的林皎哀怨回复说,既然都回了西安,替我去母校祭奠一下我死去的爱情。
既然回都回了,去一下也是应该的。
偏生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将她困在旧日咖啡馆里。
什么叫猝不及防,就是在最风和日丽潇潇洒洒的时刻,想起曾哀怨伤痛,纠缠不休的过往。秦楚啜一口甜到发腻的卡布奇诺,微微皱眉,上海的各种高阶咖啡馆养刁了她的胃口,以致于她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能咽下这里的咖啡呢,还甘之如饴。
就像她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迷恋梁思安如痴如醉。
初遇梁思安的时候,她正在扇大学有名的摇滚王子张默然的耳光,一口气扇了五六个,个个脆响,一个是替她自己扇的,剩下的是替张默然的出轨对象,也就是她的闺蜜黎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扇的。
扇完这几个耳光,曾经无数女生艳羡的男友张默然成了前男友,两个闺蜜只剩下一个林皎,她自己也立刻成为校园里的舆论中心,每天都有人在大谈特谈秦楚怎么在图书馆门口掌掴负心汉,又是怎么和闺蜜黎冉一刀两断的新闻。
秦楚原以为自己再也没可能在大学里谈恋爱了,五六个啪啪脆响的耳光让她成了名,也吓跑了所有知情雄性动物可能对她的爱慕之情。至少,当天的围观群众里不会有。
可是两个月后,她收到了来自梁思安的情书。开头第一句就是:那天,我看见你扇张默然耳光的时候,觉得你特别美。
这一本正经的幽默感让她笑出了声,她于是开始尝试和他约会。也是些老套到掉牙的桥段,她鞋带掉了,她当街蹲下来给她系,把瓶装水地给她之前,先把盖子拧一下,林皎的男友陈栋梁追林皎时便是同样套路,她一直怀疑他们是不是买了同一本教科书。
直到她无意间发现他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她的生理期,并认真备注:不可喝冰饮,不可吃辛辣,不可过度疲劳时,她才满心感动。
当然不仅仅是感动,两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从童年趣事到漫画影视,从诗词歌赋到风景美食,往往说到都没话说了,两个人相视一笑,沉默也是愉快的,丝毫不显尴尬。
情投意合。
与当初被张默然英俊的外表和沙哑的嗓音迷得神魂颠倒不同,梁思安的魅力是缓释的,他的风趣、幽默、平和、大度,客观冷静的思维,从容不迫的执行力,都在相处的日子里,一点点凸显出来。
他的感情如同他的人,缓释的,安稳的,值得信赖的。秦楚毫不害臊地跟林皎感叹,真没想到啊,人生的第二场校园恋,就要订下我的终身了。林皎白眼翻到后脑勺,话不要说太满,小心将来打脸。
一切都按照他们计划地进行着,毕业后去了秦楚最喜欢的城市,有着法国梧桐、黄浦江、外滩与张爱玲故居的上海。
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两年,去了所有攻略里推荐的浪漫约会点,各自努力地在高楼林立的写字间里拼搏,每个月都存下极其微薄的一份钱,用以未来的买房基金。
在节衣缩食攒钱买房的日子里,梁思安竭尽全力把每一个节日和纪念日过得浪漫。一块排队一小时买来的小蛋糕、一枚不贵重却精致的银指环,一顿亲手做的饭,一支花店打烊时刻买的玫瑰。
秦楚和林皎感叹,我何其幸运。林皎再翻翻白眼,他如不对你好,有的是人对你好,他这是为了长期持有。
变故出现在第三年,梁思安的公司开拓四川市场,在成都设立办事处,需要年轻得力的人去打先锋,加薪50%,梁思安表现一贯优异,故乡又在成都郊区一个小乡镇,领导便将优先选择权给了他。
心动的不止梁思安,这难得的机会,意味着他们离上海的首付又近一步。如胶似漆的四年后,他们依依不舍地开启了异地恋模式。
临走前,秦楚将自己的一张笑靥如花的大头照放进梁思安的皮夹,一脸别有深意地笑道,给你的护身符,和孙悟空画的那个圈差不多,什么女妖精都防得了。
聚少离多的一年后,梁思安在电话里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最终开了口,希望秦楚随他去成都生活,父母渐老,奶奶身体欠佳,他即将担任成都公司的总监,三年内有望成为公司合伙人,毕业四年,如此良机不可错过,更何况成都生活压力比上海小很多,秦楚来成都是最好的选择。
合情合理。
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你一定会爱上它的。梁思安恳切地说道,并且我算过了,我们这几年存下的钱,离上海的首付还遥遥无期,如果你来成都,我父母会再赞助我们一笔钱,在成都够付一套三环内的两居室了,房子我都去看过了。他客观冷静的思维,从容不迫的执行力显露无疑。
秦楚在这一刻感到了愤怒,他问过她了吗就去看了房,说好一起留在上海,他居然这样放弃了她心爱的城市,她意识到一种强烈的背叛感,梁思安的打算并没有什么错,可他怎么可以这样背着她算计安排好一切,又怎么可以这样笃定她会接受他的安排。
她生气地挂了电话。
一连一个星期,她屏蔽他的来电,不回他的信息,她等着他回来上海,她要质问他,然后留住他,像当初约定好的那样,在上海长相厮守。
他没有来。她到底是打了电话回去,说了没两句,她听到电话那头一口缠绵甜蜜的四川话,梁思安,下楼去买瓶醋。
她挂了电话,发过去一条信息:分手吧。
不等任何回应,她关机,卸下SIM卡冲进马桶,开始着手收拾行李。第二天她搬到了林皎家,同时把这几年存下的买房基金的一半转到了梁思安的账户里。当然后来梁思安打过林皎的电话解释过那个女声是他的表姐,当然后来他来过上海找过她,当然他说过那我回上海,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都不再回头,他呆了几日,莫可奈何回了成都。
早在他看到她扇张默然耳光的时候,就该想到她是这样干脆决绝的女子。
后来,她也和别人约会过,都是很好的人,可是和梁思安一比较,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了。她索性单身,把心思全部放在工作上,本不是什么出色的人,因为用上了心,倒意外地升职加薪。
望着幽幽的雨,她叹口气,故地重游,又碰上雨天,真是回忆杀必备条件啊。三年过去了,她再没遇到喜欢的人,也没在上海买房,兜兜转转成了无业游民,在母校的咖啡馆里听着雨惦念起前男友来。
她打电话给林皎,我想去成都。林皎兴奋道,去呀,给我带火锅料还有麻辣兔头!秦楚打断她,我想去找梁思安。
沉默。
去吧。就知道你放不下,林皎的语气又轻又快,我还是觉得吧,只有梁思安,和你配一脸。
到达成都的那天是惊蛰,她的手机里早就没了梁思安的电话号码,找到他却并不难。搜索他公司地址,径直杀过去,她的内心是喜悦的,期待的,甜蜜的,仿佛他们只是小别,此刻她去赴一场重逢的约会。
直到那个圆圆脸,长相甜美的前台小姐,用糖份含量颇高的川普询问她:小姐贵姓呀,是梁总的朋友吗?她才冷静下来,今日相逢,她以何种身份面对他?他还单身吗?会高兴见到她吗?他会如何以对?微笑?还是客套?
要放弃吗?不,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啊。
她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秦楚,请告诉他,我叫秦楚。
惊蛰,远远地有沉闷的雷声传来,轰隆隆滚动在这座城市阴沉沉的天空上,惊动她心底沉寂许久的相思,如一条春天的小蛇,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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