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gile

二十年来我从未向任何人许下任何有关未来的郑重诺言。兴许连有心的不郑重诺言也没有过。即使是在孩提时期；我清楚记得我的玩伴很喜欢说“我们永远”“我永远”这样的话，那时她年纪还非常小，这是极自然的，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回应过她。

兴许对许多人来说生命是一道纤纤长绳，由昨日清晰地向明朝延续；不同的丝线，只要足够靠近，自然能一直纠葛在一起。然而我的世界是碎片式的，不连贯的。我深谙如何珍藏过去，但不知如何捕捉未来。一切不是线性的，而是一些片段随机无序的组合。我也是无数过去的我的组合，我其后可能成为的我不明确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每一个新的碎片产生，某些旧的模式就被暂时废弃。然而即便如此，无数新的我与旧的我，在某些方面上仍是如出一辙。仍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仍然陷入了相同的循环。仍然一次又一次迷恋上同一个人，不论如何重启都是这样。

”最近的一切的显得陌生，不适配，我终于发现这是由我自己的改变所引起。回忆检索方式的不同会使记忆看起来变得两样。我还记得客观的事实，但主观的感情却很难切身体会了；有如旧的蝉蜕，业已剥落下来。

“与他人的关联也被蜕下来了，仿佛没有继承过去自己的爱憎。何况我一直认为我和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无论在这边还是那边。有些人攥得太紧以至于我心头一直留着他们的指痕，有些人影响过深以至于我眼前时常浮现他们的幻影。而他更像是，如同那个梦中的，墨色屏幕上反射出来的倒影。一个我从来没有大声呼唤，也从不会将我呼唤的名字。但是我抬头的时候，还是碰巧看见那屏上不完全的影像。

“不过我又一次见到他谈话时的模样；触及旁人个人生活时，那种轻轻一点就旋即带过的方式。音色会忽然低沉，语气也分外柔和，仿佛是秘密的守护者。那一时刻我分外理解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会那样珍视他。现在的我仍然会因此而珍视他。将来的我兴许也是一样。所以没有关系。忘却了也没有关系。因为每一次重新来过我仍然走到了这里。”

“——钥匙正是这样的嘛。”E评价说。

我直言我不太理解这种想要贯彻某个比喻句的方针。

“在你需要的时候总是显得重要而唯一，不需要的时候在观念上也仍无法舍弃。虽然它本身只是一小块金属。……哪怕对于不重要的锁也不会想着丢掉。甚至锁丢了钥匙也不一定会被丢掉。而且最主要的是，钥匙一直是钥匙，第一次用和第一百次用价值都是一样；其他很多物件是没有这种特点的。”

“噢。”

当然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比方。看起来精准并且有概括性，但同时也故弄玄虚，莫名其妙。而且也不会有人喜欢被比作某种单一的物品。

“那我是一卷胶片？”我这样说，E只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