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起的时候,余尧忽然不想再去上班了,尽管他的闹钟已经响了很多遍,余尧却一遍又一遍的把它关掉。他现在已经完全了没有了睡意,他就那么躺在床上,他想:我可真像个机器人。
他的确的感觉自己像机器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是由无数的弦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齿轮组成的,每天这个时候,就像是谁对他突然下了一个命令般的,那些弦就会陡然的绷紧,齿轮便开始了运转。就算是在周末也是如此,就算他前一天晚上睡得再晚第二天早上也是如此。
他在某一天早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气球,从窗口飘了出去,他看着地上忙碌的人们,小的就像蚂蚁一般,余尧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他第一次感觉自己那么轻盈,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他想往南边一直飘去,飘到有海的那个城市,燕子告诉他说南边的城市有海,他一直幻想着去看看。
可这该死的身体不受他的控制,他慢慢的飘过杂货市场,飘过街道,飘进了自己的每天工作的大楼。
他本以为公司里的人们会大吃一惊,可他们见到他,没有一个人对他这副模样感到惊异,好像早就已经司空见惯,"我在飘着呢。"他说"我感到特别的轻盈。"可没有一个人听到他说什么。
他坐在电脑前继续的重复着每天的工作,老板走过来带起了一阵风,他感觉自己稍稍的变得沉重了一些,老板指着旁边一大堆的资料让他今天搞定掉,说下午还有酒席要约见客户,余尧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后来说了什么。
办公室里的喧闹声,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同事之间的争吵声,全都涌入到余尧的耳朵里,被他吞进肚子里,他感到自己被塞得满满的。
余尧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做着成山的工作,他脑中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闪过燕子的身影,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孩子,他也不知道是谁的原因,他和燕子谁都没提过。
终于到下班时间,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感到头重脚轻。他走到窗前,他说:"这没什么,我可以飘回家,那会很快,我马上就可以休息。"可当他站在窗台上时,隔着雾气他看着脚下的人和车辆,他忽然有了一丝害怕。
"我这样会死的,如果我跳的话。"他想。外面的风夹杂着雾霾不停的灌进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越来越沉,他的脚掌一点点的往外面滑去,接着他陡然失去了重力。
他感到自己脑中的弦忽然绷紧,全身的齿轮都转了起来,在他的骨头和内脏之间摩擦着,绞动着他的血肉,他感到一阵阵的剧痛。
接着,他醒了。
他望着白白的天花板,"我今天不能再去上班了。"他对自己说。
他感到肚子有些空,倒真的像成了气球一般,屋外面燕子不知道在干着什么,叮叮当当的响着,他说"我真希望你安静一点。"
燕子看了看他,没说话。
过了五分钟,燕子说"你需要起床了。"接着她开门出去了,余尧知道,燕子是去晨跑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余尧隔着窗户看燕子晨跑,说真的,他和燕子结婚十几年了,他对燕子没有丝毫的感情,反而有时感觉有些厌恶她,他觉得燕子过于坚强和乐观了。
燕子并不胖,但还是坚持跑步,她从来不告诉余尧为什么,余尧也不问,他只是在看着燕子那怪异的跑步姿势,感到有些好笑。
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感伤。
半小时后,燕子回来了,她有些气喘吁吁,他听着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朝他的房间走来。
"你要迟到了。"燕子说。
"我今天不用去上班了。"他说。
"为什么不用去了?"燕子问他。
"我做了一个梦。"他说。
他感觉浑身沉的就像灌了铅一样,因此他说"我必须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了。"
他慢慢的起床,燕子在厨房里帮他热着饭菜,他坐在凳子上看着燕子的背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吃完饭,他出门便去了医院,排了队,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你怎么了?先生。"医生问他。
"我有时感觉自己像气球,有时感觉自己像雕像。"他说。
"先生,我想你是太累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休息?是的,我需要休息一下了。"余尧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到。
"可是,我想检查一下。"
"没问题,那跟我来吧。"
余尧跟着医生进了一个房间,接着,医生让余尧躺在了一个床上,他躺上去,感觉怎么都不舒服,他像一条蠕虫一样左右的摇动着身体。
"我想你应该放松一下,放轻松,先生。"医生说到。
余尧停止了晃动,他感到有些局促,他感到躺在这个东西上像是躺在了棺材里一般的沉闷,他想:反正迟早都要躺进去的。
床慢慢的移动,一个仪器在余尧身上扫来扫去,余尧刚开始还盯着这个奇怪的东西,可马上的,他便感到厌倦了,他的眼皮不停的跳动着,过了一会儿,他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以后,医生说到:"你可以起来了。"
余尧感觉自己刚才好像睡了一觉,可他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
他问道:"医生,您的孩子,不是,我是说你......呃,检查完了吗?"
医生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余尧,余尧的心脏砰砰的跳着,他微微的挠了挠头。
"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吧。"医生说。
这句话对余尧来说仿佛就是噩耗般,他如触电一样抖动着。他总感觉医生话里有话。
医生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一般。
因此他问道:"医生,我病的...严重吗?"
余尧感觉医生的眼神变化了一下,他感到那其中有着同情怜悯,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丝厌恶。他安慰自己:那没什么,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
"你需要好好休息了,先生。"医生再次的说到。
余尧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感激,谁会去关心一个生了重病的人呢。
余尧没有再说话,他拿了医生开的那张单子走出了医院,他没敢看上面的字,仿佛纸上写着一个时间宣判着自己的生死。他站在街上,他感到死神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随时准备夺走他的生命,他有些后悔,却又不知道后悔什么。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接受这个噩耗。他眯着双眼,慢慢的把压在那张纸上面的手拿开一点,上面写着 before that,cherish your last week.(在这之前,好好珍惜你最后的一周。)
果然,他只剩下一周活命的时间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不是那么的恐惧,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一周后你要去参加一个无聊的宴会般的平静。
大概是被死亡这把利剑斩断了他的神经系统,情绪的洪水猛兽并没有倾巢而出。
这时,一个乞丐从他的面前走过,他甚至有些嫉妒这个乞丐,最少,他还健健康康的呢,还有很长的时间待在这里,可自己呢,什么都剩不下。
他拉住乞丐,乞丐回过头看他,他把身上的钱全部扔到了乞丐手中的碗中,乞丐惊奇的看看他,然后连忙跑远了,好像害怕他会反悔一样。
他想要用这种方式让身边的死神看看,他想用善良来为自己赢得一些生命。
可他又毫不怀疑的想着,如果刚才死神在他耳边说可以一命换一命,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把匕首刺进那个乞丐的心脏。
他慢慢的走回家,燕子在沙发上坐着看报纸,手里正在织着一件毛衣。
毛衣的尺寸很小。
"检查怎么样?"燕子问他。
"不太好。"他说。
燕子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张纸,看了看,然后疑惑的看向他。
"你很健康啊。"燕子说。
他感到燕子的语气中带着些戏谑,他对燕子感到更加的厌恶,他从燕子手里夺过那张纸。
然后漠然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他感到自己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那些绷紧的弦和齿轮此刻全都不见了,他每天都被塞得满满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空过。
他忽然感到有些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想把闯进他脑中的一切东西全都清理出去。
他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接了。
"余尧,我想你应该是在夏威夷度假,但你知道,你明天之前必须赶回来。"是他的老板。
"你被解雇了。"余尧说。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忽然感觉自己变得更加的空了,就像气球一样空。
他想到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活着的意义。直到临死之际。现在,他要去疯狂一把。
他从床上起来,细致的整理了一下自己,换上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还喷了香水,然后出了门。在他临走前,甚至还给了燕子一个吻,燕子的皮肤并不细腻,他咂吧咂吧嘴,他感觉燕子的脸上咸咸的,他很久没有吻过燕子了。
他出了门然后去了游乐场,过山车,海盗船,把他以前不敢坐的全都体验了一遍,他在一群小孩子间玩着碰碰车,他坐着摩天轮上欣赏着整座城市的风景。
他碰到一个迷路的孩子,他拉着他,玩遍了所有他想玩的东西,直到他的父母来找他,他们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男子,眼神中带着一些不信任,可他不在乎,他对着那个孩子笑,挥手道别。
他把他剩余的所有钱给了一个在路边乞讨的女孩儿,他莫名的觉得她可怜,就如同他自己,他坐下与她攀谈,可女孩儿似乎不愿和他说话,低着头沉默,可他并不在意,他对她讲着自己的故事,直到夜深,他走的时候,女孩儿对他微笑了一下,并且说了谢谢。
他甚至还扶了一位老太太过马路......
后来,他给自己,给燕子买很多以前不舍得买的衣服和物品,燕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劝余尧应该留一点钱给未来的孩子,余尧没有听,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他如此疯狂的花着钱。他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燕子。
仅仅一周,他仿佛体验了世间的一切,现在他已经身无分文,可死亡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开始由平静变得害怕,每一分每一秒对他都是煎熬一般。
再多的物质也填补不了死亡和活着之间的鸿沟。
到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他回到家,燕子像平常一样在厨房给他做着饭,他猛然的从燕子背后环绕着抱住她,燕子没有挣扎,她的双脸上染上了一丝绯红。
然后他们迫不及待的做爱,他们在床上滚动着,水乳交融,他感到自己异常的有力气。可他的脑子偏偏格外清醒,他明白,这只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夜深了,燕子在他身边沉沉的睡着了,可他没有丝毫睡意,他想亲眼看看死神是怎么样的把他的生命一点点夺走的。
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轻,万千的虫子在他肚子中爬动着,把他吞噬,把他吃空,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气球,他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的侧脸,他的身后隐约有些火光,可他没有在意,他走到窗前,飞跃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余尧房子的周围被拉起了一层层的警戒线,警戒线里的那层房子已经被烧的仅剩了空壳。
警察们断定火灾是由于厨房没有熄火而引起的,后来夫妻二人发觉,余尧在慌乱之中跳了楼,而燕子被活活的烧死在床上。
法医们进去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余尧的手中紧紧的握着一张残破的纸片,他仿佛握住了自己的新生。
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掰开余尧的手,把纸片拿了出来,他们认为这张纸片或许可以作为他死亡的证据。
因为这场火灾也有可能是一场蓄意谋杀案。
可纸片上的文字令他们大吃一惊,那上面写的是一个药方,治疗神经压力过大的一味药方。
纸上最后面写着。
take the medicine three times a day,and you will recover after a week.(药一天三次,一周后你就会痊愈。)
before that,cherish your last week.(在此之前,好好珍惜你最后的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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