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整理资料时,忽然翻出读师范时一段珍贵的打工记录,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打工经历了,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珍藏价值。我要把它清晰地整理出来,使整个打工过程完整地呈现在自己眼前,并如实记下自己当时的感受,留待漫长的岁月中细细回味。
第一篇日记
1997年7月3日 星期二 阴
近几日正在进行期末考试,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很想快点儿回家。但生活费还要算计着用,得把回家的车费预留出来。
我懂得父母的辛苦,家里生活也实在拮据。昨天晚上同舍的老乡李柏石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利用暑期的时间到学校家属楼工地干些零活,每天有20元的收入,加班费单算。我真的有些心动,但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工作,对家里也很惦念,一直有些犹豫。
一天20元,40天就有800元的收获,还不算加班费;我们的伙食可以在工地得到解决;晚上就回宿舍休息……柏石的分析合情合理、井然有序,他希望我留下来,和他一起干活。他一直在老乡的团队中充当“老大”的角色,在年龄上比我们大一两岁,看待事情比较全面。
今天考完数学后,他带领我来到数学老师的办公室,问询数学老师对此事的看法。数学老师是我们的同乡,说话比较坦率,他很支持我们的做法,但提醒我们要征得家人的同意。
他还提议我们去工地考察一下,看一看活计和伙食,做好充分准备,如果愿意的话,它可以帮我们联系管理人员。
我是否该留下来呢?
第二篇日记
1997年7月5日 星期四 晴
最后一科考毕,身心松弛了好多。柏石说:“咱们去工地看看吧。”
工地就在综合楼的前面,很快便到。原来这里有许多老百姓的民房,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只留下极少的几间,用作食堂和会所。
楼房的外部框架已经大体定型,只剩内部的细活有待慢慢雕琢。工地上支架纵横,人来人往,工人都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据说是张家口的建筑队。
我们来到工棚前,看见简陋、脏乱的工棚内胡乱堆放着工人的行李和衣物。
工人们正在民房中领取晚餐,伙食还是相当的不错,有菜有饭,一个个吃得蛮香。一位蓬松头发的黑小子捏着半块馒头,笑吟吟地朝柏石走来。
“又来了,啥时候过来干啊?”极别扭的口音。
他们已经认识较长一段时间了,相互间交流没有障碍。
回去的时候,柏石告诉我,这位黑小子在工地上很有两下子,别人都不敢招惹他,与他搞好关系只会对我们有好处。
柏石想得太周到了,与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我甚至冲动地答应他我会留下来。
第三篇日记
1997年7月7日 星期六 晴
学校要求近两天学生要离校回家,我们打工的事还没有着落,在数学老师的授意下,我们去找一位学校内部负责监工的工作人员。
柏石和我径朝那人的家而去。我什么也没想,影子般紧跟着柏石。他忽然在一个贩瓜老头的车前停了下来,左挑右选,相中了一个很大的西瓜,刚要称秤,又放了回去,拣了两个中等的西瓜,放入秤盘。他噼里啪啦地和那人讲价,讲得那人油汗直冒。
我们人手一个西瓜,叫开了监工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个矮矮的白胖子,留着两撇翘起的八字胡。说明来意后,他叫我们坐下。我一直无话,此时的柏石忽然夸赞起屋内悬挂的书法作品来,当得知是主人的真迹之后,赞扬之词决堤般涌出,说得那人眉开眼笑。
柏石的举止很干练,事情办得很圆满,我愈加佩服他了。
第四篇日记
1997年7月8日 星期日 阴、有风
从今早开始,陆续有同学踏上回家的“征程”。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说实在的,长这么大,还不曾有过连续一年见不到家人的情况。但我已决定留下,决不能出尔反尔,那样会让人笑话,再说我确实需要这个机会,物质和精神两方面都需要。
我和柏石出去溜弯儿,看见全校的学生个个脸上溢满笑容,像新开的花朵般灿烂;一辆辆大客车塞满了穿着各色漂亮衣服的同学们,往日只有在周末的时候可以看到同学们穿漂亮衣服,平时只允许穿校服。
我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地走着,柏石却截然相反,愉快地和同学们打着招呼,仿佛比将要回家的同学还高兴。
我打算去送送我的同桌和前后桌,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经常在一起畅谈人生感悟。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近两年的时光,彼此已经非常熟悉。记得刚刚组建班级的时候,班主任叫我们随便坐座位,结果男女生界限分明地分成了两个方阵,班主任只好硬性派座。一开始派到我身边的恰好是我现在的前桌女孩——吉秋凡,几分钟后,我的真正同桌诞生了,就是现在的唐金箫。
她一直不敢看我,我倒是偷瞟了她几眼。半边长发遮住了脸,眉头紧蹙,睫毛很长,好像描着眼影,鼻梁挺直,嘟着嘴,充满哀怨的样子。另外,她竟然穿着吊带裤!
后来通过谈话得知我俩竟然是老乡,能在这千里之外,有这样的机缘巧遇,简直可以算作一种幸福。她是一个典型的城市女孩,纤弱、娇柔,喜欢玩乐,爱穿戴时髦服饰;吉秋凡的家在本地农村,性格活泼开朗,常常毫无顾忌地大笑,引得许多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常常“明目张胆”地回过头来,静听我和同桌的谈话,眼睛不停地在我俩的脸上游移扫射,好像在收集什么信息。
我和同桌经常整个自习都在悄声闲谈;吉秋凡则常在周末到阅览室读书,那里也是我常去的地方。有一次她没有去,我竟然整整愣神了一上午。
现在她们二人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唐金箫穿了一身淡雅的连衣裙,脸上好像敷了粉,这在平时是不允许的,这样装扮使她更加超凡脱俗,她微笑着,手里提着一只精巧的挎包;吉秋凡穿了一身合体的运动装,背着背包,手拿一个纸袋。
我向来不会说话的,我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连连说:“来……送送……送送……”
“送谁呀,你?”吉秋凡努着嘴,歪着头,俏皮地问。
“都送……都送……”
“人家当然送他的同桌啦,我来送你吧。”柏石故意拖长声音望着吉秋凡。
“一边去!才不稀罕你送呢!”吉秋凡转身上了车。
同桌知道我要假期打工的事,上车之前好像有话要对我说,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车开走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第五篇日记
1997年7月12日早晨 星期四 阴
闲逛了两天,昨晚躺在床上,正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出神,柏石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来。
“锋儿,快,今晚有活干,我们‘开张’了。”没想到我的打工旅程这么快就开始了。
同去的还有两位蒙族的校友,我们四人被一个壮硕的工头带到楼顶,负责卸砖。
塔吊远远地从空中送来满满一大斗砖,我们要引导着砖斗将砖卸在楼顶的四周。斗底有抽板,确定卸砖的位置后,在砖斗将要落地的一刹那,抽走底板,砖便稳稳地落在指定位置。
这活儿不算累,但刚开始干,总有些不适应,有点儿笨笨的,不够顺畅。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与柏石很熟的黑小子上来了,教给我们技巧,叫我们注意安全,还特意嘱咐我们要戴安全帽和手套。受到如此“待遇”,我的心里热热的。
这儿的其他“工友”对我们也挺客气,嘱咐我们小心,问我们累不累。有一个贼眉鼠眼、干瘦干瘦的本地小工对我们特别关切,还吵吵嚷嚷地对大家说:“学生娃,同志们多关照啊”。
我们这半宿活儿算半个“工”,10元钱到手了!
活儿干完了,开始吃饭,我们的伙食问题终于得到解决了。但没想到伙房的卫生状况竟然比工棚还要糟,黑压压的苍蝇叮在馒头上,辨不出馒头的颜色,我们只好将表皮揭掉以后再吃。
饭后,又吩咐我们运送制作混凝土的鹅卵石,这是重活,一小车石子得四个人一齐推,加上路况又不好,颠颠簸簸地,一会儿手掌便隆起了血泡。
凌晨一点钟,再次安排饭食,说明我们又完成了半个“工”。
一点至五点,我们继续运送鹅卵石。此时的我们已经相当地疲乏,处于渴睡状态,装车的时候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稍坐一会儿便会睡过去。但不能偷懒的,工头时常会来巡视,干不好要扣工钱。工地上有不少这样的“领导”——大工头、小工头、二工头,都醉醺醺的,歪戴着安全帽,比比划划,吆吆喝喝……
今天晚上,我们挣了30元钱,虽然累级了、困极了,但内心还是相当地高兴。当鲜红的太阳升起的时刻,我们欢呼雀跃,庆祝我们的打工之旅开了个好头。
今晚,难以忘怀,我嗅到了夜半芳草的清香,看到了拂晓霞光的柔媚,感受到了结结实实劳累后的酣畅……
第六篇日记
1997年7月12日 星期四 阴转晴
歇息了一上午,仿佛从躯壳中重生出来。我和柏石懒懒地坐着,相视而笑,连笑容都是那样地无力。
“我们得自己记着‘工分’,免得被骗。”柏石真的很老到,我真不如他。
下午,赵头——就是那个领我们上楼顶卸砖的工头,安排我们筛炉灰,说是封楼顶的时候要用。
赵头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们筛完八方炉灰算一个“工”,我们便死命地干起来,以便尽早挣够一个“工”。
毒辣的大太阳底下,我们袒胸露背,干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我们就面对面地笑弯了腰,我们看到对方简直成了非洲人,又像刚从战场逃离出来的幸存者。
这活儿又脏又累,咳口痰出来都是黑色的!正不耐烦的时候,有一位年长的工友路过,问我们为什么这么拼死拼活地干,又不按立方算“工”。我们突然醒悟了,这赵头是怕我们偷懒,欺侮我们没经验!
柏石马上一摆手:“妈的!收工;歇着,差不多就行;轮流放哨。”于是,一下午惬意地混过去了。
晚上,第二次加通宵班,任务是运鹅卵石。推车技术渐趋成熟,不是特别费劲了,但仍然困得要命。
这几天肚子有些不适,我小心地喝了些热水——没办法,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第七篇日记
1997年7月13日 星期五 微风
今天一天没活儿干,美美地睡了一上午,下午和柏石在校园里闲逛。
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我俩就像孤魂野鬼。想起平时校园的热闹景象,真是令人神往;又想起远方的家乡,不禁黯然神伤。
“我也想家的,不过我们不能一辈子守在家里,有时要主动锻炼自己”,柏石说。
“嗯,我懂的……我很佩服你的办事能力,和你在一起,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其实你这个人吧,潜力还是蛮大的,就是放不开……”
“是吗?”
“是啊,并且你这个人还很有魅力。”
“拉倒吧,少来忽悠我。”
“忽悠你干什么,咱班最漂亮的两个班花,不都对你情有独钟吗?说,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说什么呢?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不是吧,那天送站,就能看出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最起码,他们都对你有意思。你别太一根筋。”
是吗?懵懂地忽然有些兴奋,过去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放起“电影”来……
晚上继续加班,任务是往楼顶卸砖,技术还是不够熟练,挂吊钩的速度很慢。
远远地看见吊钩冲自己来了,伸出手去迎接它的时候,眼前忽然灯光一闪,吊钩一下撞击到我的安全帽上,顿时头晕眼花,所幸的是并无大碍。
第八篇日记
1997年7月14日 星期六 晴
又是一上午筛炉灰的工作,我们趁着早间天气凉爽紧干一气,然后一直休息到收工。
我们天南海北地闲聊,使劳累减轻了不少。
监工的赵头来探视,我们便说刚刚得空歇息,并且请他一起喝我们自备的茶水。他很高兴,用生涩的普通话和我们沟通起来。
就这样,两个蒙族学生、我和柏石两个汉族学生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监工相谈甚欢。他戴一顶脏兮兮的安全帽,眼大鼻直,面孔黢黑,脸上凹凸不平,说起话来海阔天空,甚至能说出中央领导人的内部消息,仿佛自己亲见一般,侃得我们目瞪口呆。
下午天气闷热,正干得起劲儿,柏石的那位——怎么说呢,说不上是“女朋友”,是比一般朋友更近一级的朋友,过来看他,我们都用眼睛的余光瞟着他们,竖起耳朵收听他们的谈话——令人扫兴的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然而我却非常感慨:柏石,不简单!
第九篇日记
1997年7月15日 星期日 阴
我们在柏石的提议下对炉灰进行了承包,以免除按“方”记工的可能。
下午,两个蒙族学生被调走,我们又多得了一个“工”。
柏石具有领袖的气质,他说:“人,该耍奸使诈的时候就得耍奸使诈,人都是为利益而活的,圣人是不存在的。”
这话很在理,但听着又是那么地别扭。
第十篇日记
1997年7月17日 星期二 晴
昨天,又筛了一天炉灰。由于连日曝晒在太阳底下,皮肤黑红黑红的,火辣辣地痛,不过我的肌肤显得更加有力了。
我和柏石加了一宿夜班,任务是清除搅拌机底残留的已经凝固的混凝土,否则会影响搅拌机今后的运作。这是迄今为止最累的一次,混凝土异常坚固,只好一点点地凿抠,就像蚂蚁啃骨头一样。
天亮的时候,我们几乎是互相搀扶着回到宿舍,早饭也不愿吃,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我的腰疼得要命,柏石过来给我拿捏,真的很舒服、很享受。
“柏石,我有点儿想放弃了……太累了……”,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要不,咱明天去买火车票……说实在的,我也很想家……”
是啊,平时一切的一切,现在都觉得那么亲切,甚至与父母兄弟吵架,也显得那么生动有趣……睡梦中我又回到了遥远的家乡。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我来到水房,接了一盆凉水,当头泼下——这是我打工以来一直坚持的习惯,一来可以清洁身体,二来可以抖擞精神。
我和柏石准时去赵头那报到,他提醒我们筛炉灰的活儿要加紧。我们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傍晚时分全线告捷。不过,我们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隐隐地感觉要出事。
第十一篇日记
1997年7月18日 星期三 小雨
果然,今天赵头算计上我们了——一天没给派活儿,憋得我们没事去校田地寻葡萄,差点被逮个正着。
晚上,经过我们再三央求,赵头同意我到楼上打梁——往现成的模具里添加混凝土,用振动棒搅匀,再由别人抹平。柏石和两位蒙生则一起卸砖。
我头一次参加这种活计,显得笨手笨脚的。抬头忽然看见那位在我刚开始打工时曾要求大家照顾我的“瘦干”,他提溜着安全帽,嘴上叼着烟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我们都分好工了,你来干什么?为什么抢我们的活儿。”典型的公鸭嗓。
“抢了你们的活儿吗……是赵头……他……让我上来的?”我怯生生地说。
“胡说!这儿的活计我们包了,你下去吧。”
“可赵头让我上来的,我总不能不听他的吧。”
“我说你怎么听不懂?叫你下去,你痛快点儿好吗?”
“…………喂,你们三个完成多少了,完事可得等我……”我忽然冲着楼下的柏石他们喊起来。我猜测,“瘦干”可能以为今晚只有我一人加班,要趁机收拾我。
果然,本来他已提着铁锹要走过来,听我这么一喊,马上迟疑了一下,恰巧旁边有人劝他“算了吧,一个穷学生”,他阴鸷地瞅我一眼,悻悻地走开了。
我跟柏石说起这事的时候,柏石说我做得很对,并且说今后我们几个最好不要太分散,尽量要在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第十二篇日记
1997年7月19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收获很大,学会了推独轮车。这种东西,不好掌握平衡,稍有不慎便会翻倒,加上里面沉重的混凝土,就更不好驾驭了。
刚开始推的时候,找不好重心,刚刚推离搅拌机,便一古脑地摔了个底朝天。
“哈哈,笨书生,嘛都不会……”,“瘦干”笑得前仰后合。
“慢慢来,一回生,二回熟。”一位紫色脸膛的壮汉将混凝土铲回车里,鼓励我再来……
当我推着独轮车如履平地的时候,真的很感谢那位好心人。
第十三篇日记
1997年7月20日 星期五 晴、微风
昨天“冷水浴”,致使今天整日头疼难忍,不过我还是坚持下来了,还算意志坚定吧。
我们又换了“工种”,被分配到了“架子工”的场地,叫我们整理凌乱的木料和钢管。这种活计,说难便难,说简单便简单,特别是在整理木料的时候。我们要把有用的木料抽拣出来,整齐地码成垛,废弃的也要放在一起,堆成一堆。
赵头给我们讲解了遴选标准,叫我们四天之内完成任务,我们心中暗喜分得了轻快的好活儿,飞一般地忙碌起来。赵头瞅了我们一眼,回身悠闲地离去。
我们一边攀上小丘般的废料堆,一边认真筛选。
“啊,锋儿,有钉子,我的鞋底被扎透了……”柏石尖叫道。
“是吗,是吗,我来看看。”我刚回转身,感觉“噗嗤”一下鞋底被尖物攮透,我赶紧拔离脚掌,想找一个新的落脚点,谁知慌乱中恰恰又踏在一颗钉子上,我迅疾弹开,感觉扎入不深。
我和柏石一瘸一拐地相遇在废料堆底。
柏石的伤口不深,不过也流血了;我的脚心则实实在在地被钻了一个很深的洞,还有一个伤口和柏石的差不多,我拿过鞋底一看,竟然有三个钻痕,肯定还有一个没有钻透鞋底。
“好,‘连中三元’,真够刺激!”我捧着鞋底苦笑道。
“我不碍事,我去给你弄点药吧。”
柏石从宿舍里拿来了捻成粉末状的止疼片和一块纱布,将就着给我包扎上。
“这回咱不能上去了,咱就在底下扯拽,但要注意别被掉下来的东西砸着。”柏石改变了策略。
柏石将扯拽下来的东西扔给我,由我决定怎样归类。
中午我们去伙房打饭的时候,碰见了柏石的好朋友——那个很老到的黑小子。他问我们怎么了,然后脱下我的鞋,几下解除掉了纱布。看了一下,他开始解腰带,我们都很诧异。
他叫我将脚面翻转过来捧住,然后开始用腰带抽打伤口的四周,一会儿,流出来很多血。他说:“好啦,包上吧。”
“这是干什么?”我和柏石瞪大了眼睛问。
“是将里面的毒排出来,防止感染。”
“哦……”,我们也不知他的做法是否有科学根据,所以半信半疑。
“像这样的事在工地上多啦,我前些日子还被扎过一回呢。这是我们多年来摸索的土办法,很灵。”他从地上拿起盛满米汤的饭盒,“嗤嗤”地吸溜了两口,继续道:“可要注意那些钉满钉子的木料,一不小心就会扎到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想:若是吉秋凡和唐金箫在的话会不会来看我、安慰我呢?
第十四篇日记
1997年7月21日 星期六 晴
由于有了经验,所以干起活儿来顺畅多了。虽然脚伤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心情还是蛮好的。
晚上两位蒙族校友来宿舍闲聊,其中一个叫金冬昨的很健谈。
“你们那里的工作很轻松的,我们不行。今天主工地漏电,电得许多人乱窜乱叫……你知道吗?今天塔吊上飞来一只漂亮的弯嘴鹦鹉,被人捉住又啄绳飞走了……明天我的老父亲要来看我,我太高兴了……”他的汉语说得生硬晦涩却又喋喋不休,偶尔还和身旁的伙伴说上几句蒙语,弄得我们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我们只好大眼瞪小眼地赔笑。
晚上又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想起了啄绳飞走的那只鹦鹉,它飞到哪里去了呢?吉秋凡便喜欢鹦鹉,他曾在宿舍里养过一只,后来因违反纪律被没收了——是不是就是这只呢?
今天已经21号了,我知道父亲不会来看我的;有没有人会来看我呢?
吉秋凡的学号就是21号,有一次她周末回家,我竟然对着她那写着21号的桌布坐了一上午,她会来看我吗?
第十五篇日记
1997年7月22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果然有人来,但不是吉秋凡和唐金箫,更不是来看我,而是柏石的那位超越朋友关系的朋友,她叫尤潺,是个城里娃儿,和柏石同桌。她并不是一位漂亮的女孩,面孔很黑,个子不高,神情总带些忧郁。
正赶上我们中午开饭,于是一起同吃。
今天工地改善伙食,主食是包子,白菜馅的,菜也是炖白菜。
我们围在一起,柏石和我吃得热火朝天,尤潺却有些不解地望着我们。
“什么好饭菜?你们吃得这样香?”她的声音颤颤的。
“就是好饭!平时很难碰见的,你真有福气!”柏石嚼着、说着。“破白菜!”尤潺试着将筷子伸进菜中。
“虫……虫子!!”她丢掉筷子,呼天抢地地倒退着大喊。
柏石继续嚼着,轻描淡写地用筷子将虫儿挑出。
“这太平常了,看你吓得那样儿。”柏石瞟了她一眼。
“也太苦了啊,你们!”尤潺的话中透出哭音。
“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儿,习惯了。”柏石淡淡地说。
中午,我借口出去遛遛,叫他俩好好谈谈。为了表示自己不单纯是为了躲避他们而走开,我顺手将自己的被子拿上,说要晒晒被子。
我的心里酸溜溜的,甚至萌生出了嫉妒的心思。我胡乱地把被子搭在晾衣架上,愣了半晌——不知自己怎么了,真是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晚上,柏石主动向我“坦白”:“我们已经‘好’了半年了,但我总担心没有好结果——我们是‘定向生’,早晚要回去,我真怕伤害她。”
我也没什么好安慰他的,只是说:“随缘,随缘。”
“我告诉你,你要是选择的话,我建议你选择你的同桌,她性格好,又是老乡,不会有后顾之忧。”柏石是认真的。
我很不好意思。
“我可没有你那两下子,你别耍笑我。”我说。
“得啦,我还不了解你,表面上心如止水,其实你很复杂……”
“噢?是吗?……”
夜深了,柏石已经睡得天昏地暗,我还在盯着天上那个皎洁的月亮,一会儿,唐金箫的笑靥出现在了上面,然后,一身洁白的她开始翩翩起舞……
第十六篇日记
1997年7月23日 星期一 晴
中午经过宿舍楼的“理容镜”时,望见自己的身影——好像已经忘记自己的样子了——于是我认真地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吓了一大跳。我看见镜中的自己明显消瘦,头发凌乱,满身尘土。这难道就是我自己,是那个平时潇洒沉稳的自己?
柏石一语中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吧。不瘦才怪呢,你小子是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哩。”
我笑了笑,这小子,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今天天儿不错,我也应该晒晒行李。”柏石说。我昨天那“顺手牵羊”的举动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我真是没想到。
推开宿舍门,我又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我看见平时最好的同一宿舍的哥们朱素冠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铺位上睡得正香。柏石蹑手蹑脚地拿上行李退了出来。
“哇,他怎么会出现?”我追着柏石问。
“他怎么就不能出现呢?咱们打工的事全班都知道,他是没事来看咱们的呗。”
“唔,对!闲的,他。”
柏石将行李搭在晾衣架上,我俩就在阴影里对坐闲聊。我的肩膀很痒,我反复地摩挲着,后来索性拖了背心,光起了膀子。
很明显的,我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个完整的背心的印记——是一个雪白雪白的背心形状,这是紫外线的杰作。
柏石盯住我道:“别动,看我给你一件更完美的杰作。”他绕到我的身后,开始小心地在我的背上“捣鼓”。很长时间,好像在背上尅什么东西。
“好嘞,你看。”
他像擎着宝贝一样把一大块塑料薄膜样的东西呈给我。
“人皮……你的皮……你蜕的皮……”他颇为自豪地歪着头说。
“什么?我的皮??”我几乎毛发倒竖。
“就是你的皮,被太阳晒掉的皮呀。我还可以再揭一张。”
“拉倒吧,兄弟!你怎么不害怕,我都吓破胆了。”我战战兢兢地说。
“很平常啊,被太阳暴晒就会起皮的。忘了告诉你,应该尽量穿衬衫的。”
哇,我的皮!我把它举起来,在太阳下仔细端详:上面有美丽的纹路——我不再害怕,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自豪:我劳动到蜕皮,这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我和柏石抬头,看见睡眼迷离的朱素冠倚在晾衣杆旁。
“哦,这很平常嘛,我已经扒过两回皮了。”素冠边说边伸出手来,“呶,再看看我的胳膊,怎么样?”
一只胳膊粗,一只胳膊细!
“不会吧,兄弟!”我和柏石同时喊了出来。
他很泰然地告诉我们,他也在本市打工,今天没活儿溜出来打个盹儿。他说他们工地的环境比这里要恶劣得多,也累很多,奉劝我们知足。
我刚刚集聚起来的豪气顷刻间烟消云散,跟素冠相比,我这点儿所谓的“磨难”根本不值一提!
素冠称得上“大侠”!他也有侠士的气质:身体高大,胡须浓重,说话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总是淡淡的表情——他太酷了!
第十七篇日记
1997年7月24日 星期二 阴
上午清理楼内垃圾,下午制作混凝土,一天又“混”下来了。晚上工地发烟,一人一盒,我不会吸烟,本来不想拿的,但柏石说不拿白不拿,于是随便选了一盒。
拉肚子,已经说不准去了几次厕所,双腿棉花样的软,似乎不堪承载身体的重量。
心情不好,所以晚上没有去加班。
第十八篇日记
1997年7月25日 星期三 晴、风
还在拉肚子,胃口不好,但我明白我必须吃饭,否则我会垮掉的。我早已习惯了工地上那毫无滋味的菜肴(我们戏称其为“原味儿菜”),甚至连菜油中的那种异味也可以忽略不计。
中午吃饭时,老角瓜厚厚的瓜皮差点咯掉我的牙。每顿饭我至少要消灭掉两个大馒头,今天却一个也没吃掉。这样不行,我命令自己:必须继续吃!于是硬塞进去,但马上感觉吃进去的东西要涌上来……
干活儿的时候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今天工地上发生了有趣的一幕:金冬昨(那位健谈的蒙族学生)与一位外地工人不知怎的发生了口角,在楼上山呼海啸般地吼起来。
情急之下,金冬昨吼起了蒙语,那位外地工人的话本来人们就听不懂——好嘛,别人听不懂他们在理论什么,估计他们也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可双方仍在不屈不挠地起劲儿喊叫,真是太有意思了。
当我再次从厕所捂着肚子回来的时候,好戏已经收场,大约后来他们自己也觉得没意思,都撤退了吧,亏得许多好事的人(包括那位多次与我过不去的“瘦干”)白白地跟着起了半天哄。
第十九篇日记
1997年7月26日 星期四 阴、几滴雨
终于对那位黑小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中午,他叫柏石和我随他去街里买腰带,才知道他只比我们大两三岁,还没有成家。他叫边化龙,我第一次听到“边”姓,感觉很生僻。
外表那么壮硕的一位小伙子,在试腰带的时候竟然红了脸,我很意外。
回来时已经快到下午开工的时间了,我俩索性就在他的工棚里眯了一会儿,他的工棚虽然小,但相对来说还算整洁。
开工时间到了,我和柏石想去上工,他按住我们,说:“今天改时间了,再躺一会吧。”“是吗?……那好吧……”我俩感觉很奇怪,但没有多说什么。
30分钟后,突然有人喊起来:“都死哪里去啦,怎么没人干活儿,都给我滚出来!”隐约听得有赵头的声音。
“快点儿出来!耽误干活儿看你们谁负责任……”声音越来越近,听得见脚步声了。
我没有见过这阵势,有点儿晕,仔细琢磨琢磨,忽然明白——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罢工”啊。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种非常壮烈的甚至有点儿过激的行为,与我的性格是格格不入的。
工头们喊了半天也没人吱声,后来他们不喊了,大约是请示上级领导了。
果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过后,传来一个绵软的声音,是用喇叭喊话的:“工友们,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要不工作。请你们选出一位代表来,晚上我们沟通一下,好不好?”是工地上管钱的那个人,梳着大背头,光光的脑门,仿佛具有伟人的风采。
后来我和柏石去工地继续干活儿,发生什么事就不知道了——但我总感觉这事与边化龙有关系。
第二十篇日记
1997年7月27日 星期五 晴
肚子好多了,渐渐有了精神,干起活儿来也利索多了。
今天开始,伺候瓦匠,给砌墙的人上砖、和灰。我分管的这两位瓦匠是南方人,说话鸟语花香的,非常秀气,不像我们北方人都大嗓门。
他们的技术很熟练,特别是往砖面上抹灰的动作特别潇洒。
他们边干活儿边跟我闲聊。对我假期打工赚学费的行为大加赞赏,连连竖大拇指。他们很温和,我听不懂他们吩咐的活计的时候,他们就自己亲自干。
二人当中有一个叫“王强”的,另一个人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很有特色,尽显南方话的圆润灵巧,他的发音快而轻,近乎是“喔呛”的一个音,很好玩。
他们和我聊了很多话题,我基本听懂了。他们的经历很坎坷,有一个人曾经以算命为生,所以对现在的工作很珍惜。他们都喜欢诚实木讷的孩子。
我发现他们对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很敬畏,他一过来二人就很紧张。
第二十一篇日记
1997年7月28日 星期六 晴
两位蒙族校友没有坚持到最后,在今天退出了,当然也没有拿到“工资”——不到一个月时间是不给工资的,他们的劳作全白费了!导致他们退出的原因一是太苦,二是想家。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今天在楼顶上看到一列火车向南飞驰而去,我知道那就是我每次回家乘坐的火车,我多想放下手中的劳动工具,欢快地踏上回家的旅程。但我不能,我时时提醒着自己:决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坚持到底!
第二十二篇日记
1997年7月29日 星期日 阴
继续伺候瓦匠,这回我戴上了手套,因为总要上砖,我的手指肚儿已经磨得不能再薄了,粉红粉红的,红得可爱,仿佛一碰就要迸出鲜红的血来。
那位年轻的技术员在墙垛上走来走去,偶尔拿出一个铅坠眯着眼瞄一瞄,有时因发现工匠没有浸砖而大声呵斥。
他忽然来到王强的跟前,拿出那个熟悉的铅坠。瞄了一会儿,冷冷地说:“东倾二毫米,重砌。”
王强二话没说,马上找来铁锤将刚刚砌好的墙砸倒。
“多可惜啊。”我说。
“没什么可惜的,不合格就要重来,这是铁的纪律。”王强很坦然。
“我们要讲良心,建房子可不同于做其他的事,一定要认真负责。”另一个人说。
我暗忖道:这几个人倒还真挺负责……
休息的间隙,我在初具雏形的楼房房间里穿来窜去,感觉很有意思。
我来到柏石干活的“房间”,看见他正帮瓦匠师傅“上梁”,就是用一个长方体的石块架在门楣的位置,将两边的墙体连接起来。石块很重,几个人抬仍然很吃力,我急忙走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上梁”任务完成后,他们也开始休息。
“知道吗?边化龙被工地‘开除’了。”柏石边擦汗边说。
“什么?为什么呀?”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那次闹事儿的组织者就是他,他有好下场才怪呢……听说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
我沉默了,我感到了社会的复杂。一个小小的工地尚且如此,身处这纷繁迷离的世界,我们,会一路坦途吗?
第二十三篇日记
1997年7月30日 星期一 晴
加了一宿夜班,累得要死,今天醒来时,身体软绵绵的。
柏石已经比我多挣了一个工,我很是在意,发誓要补回来,但柏石从来都不误工,我的誓言很难实现。
尤潺又来了,还带来了好多水果。正在我羡慕的时候,尤潺竟向我身边走来,手里捏着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吉秋凡给你的,不,是借给你的……她在放假之前就已经把钱留给了我,叫我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我看你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了……拿去吧……”
她竟然有这样细密的心思!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第二十四篇日记
1997年7月31日 星期二 晴
我将那一百元钱齐整整地叠放在衣兜里,它成了我工作的动力,工作效率出奇地高,心情也出奇地好,身体也不那么劳累了,就连昨晚的加班,竟然也不觉得那么苦了。
这一百元,我舍不得花,也不想花掉它。
第二十五篇日记
1997年8月1日 星期三 晴
伺候完瓦匠,又开始给泥水匠帮忙。这可是一个机灵人才能胜任的工作:一个人要供给三四个工匠——手持一个带有长长手柄的大勺子,盛满一勺泥灰,哪位师傅要便将泥灰准确地扣在人家手中的泥板上。有时候扣得不准,四下淋漓,便会遭人白眼,脾气不好的要吼起来,也有的时候供给不上,有人便敲着泥板大叫“快些”。
最需要技术的是和泥灰的环节,水泥和沙子的比例要合适,要掺匀,绝不允许有太大的石子,因为一旦掺进大些的石子,整片刚刚抹敷在墙上的泥灰便会瞬间脱落——这时泥水匠是要骂娘的。
我本来便不灵活的,今天挨了好多的训斥,反正也听不太懂,只当狗熊叫唤。下午渐渐适应了,“狗熊们”老实了许多。
那个抹天花板的家伙真的壮得像头熊,说话瓮声瓮气,赤着上身,仿佛泥塑的罗汉,干活儿时臂上的肌肉条条隆起。
他两只手都拿着泥抹,而别人只拿一个。据说他至今保持着全队最快的抹泥记录,尤其擅长抹天花板,真是纵横捭阖,游刃有余,而且质量绝对过关。在同样长的时间里,我递给别人一勺灰,他则需要两勺。
他们几个配合得很好,有抹底部的,有抹上部的,均匀地分布在室内的各个位置。我在地面中间则要上下统筹,前后兼顾,立体式地大面积、密集型地作业,下班后我已经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了。
第二十六篇日记
1997年8月2日 星期四 暴雨
打工以来,第一次下暴雨。
我正在一楼室内挥着长柄灰勺紧张地应付着,忽然从窗外射进密集的水线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天空中不住有炸雷轰鸣。一会儿,尚未进行处理的地面漫进水来,眼看便有脚面深了,我们几人赶紧逃离此地。
赵头正在死命地吹哨子,叫大家赶紧将重要器械和刚打好的水泥面盖好,全体人员火速撤离。
我和柏石迅速跑回宿舍,几乎喘不过气来,湿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窗前那排丁香树。雨依然很大,已经辨不出线条,只是茫茫一片,丁香树上仿佛腾起一片雾气。古人说“丁香能结雨中愁”,是不是就应了这个情景呢?
我没有忧愁的情绪,反而很亢奋。家乡如果下这么大雨的话,父母应该很高兴吧,玉米就要收了,这大雨会为它们带去免费的灌溉,节省昂贵的水费。
“我要写封信。”我对柏石说。
“你写吧,”他说,“我要休息一下。”
我在信里写道:
“爸爸妈妈:
我太想你们了,不知放假时叫同学捎回的信收到没有,也没接到你们的回信。
我在这里很好,吃的住的都很好,算起来我应该赚到500块了吧,为你们的儿子骄傲吧。
爸妈,儿子能为你们分担责任啦,我真的很兴奋。
记得为了给我拿上上学的费用,真是让你们受尽了苦头,我难以忘记我们在雨里为高粱施肥的情景……我们这里正在下暴雨,不知咱们那儿下没下雨……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有伴儿的,我在捎回的前一封信里已经告诉你们了,他很有经验,总是照顾我,没事的。
给你们讲几件有趣的事:
……
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喜欢一个女孩……”
写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很唐突,又删去了,划上了好多杠杠,直到自己认为看不清为止。
将信装进信封里,准备明天丢进学校边的邮筒里,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二十七篇日记
1997年8月3日 星期五 小雨
早晨起来,看见柏石正捧着我的信读,他突然大笑起来:“亲爱的锋儿,划掉的内容是什么啊,让我猜猜……”
我把他的安全帽递过去,说:“得了,得了,去工地吃饭了……”
校园积水很深,我们趟着水来到工地,吃过饭后,得到今天上午的任务:排水。
下午,一些大型工作还是没法展开,工地上滑滑的,像个烂泥塘。我和柏石负责从二楼向下清倒垃圾,停停干干,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柏石估计没人再来查岗,于是拽着我找一处隐蔽的角落开始闲聊。我的心里忐忐忑忑的,总怕露馅。
“人呢?倒垃圾的干嘛去了?我扣你工钱!”赵头破锣似的嗓子嚷起来。
我和柏石以最快的速度窜到他跟前,鞠躬作揖地赔笑。
“饶过我们吧,我们刚刚坐下,您就……”
“不是恁回事,说,第几次偷懒了……”
“哪敢哪,瞧您说的,头一次。”
“真是头一次?”
“头一次!我发誓,绝对……”
“那好,别人下班,你俩再干一小时!”
“啊?……”柏石的脸扭曲得惨不忍睹,一直没敢出声的我也叫苦不迭。
第二十八篇日记
1997年8月4日 星期六 阴
实在被工地上“非人”的伙食煎熬到了极点,我和柏石想“改善”一下,于是来到农人种菜的地方,大白菜招摇着两片“绿手掌”欢迎我们。
我们想了解一下价格,没想到那位老农斜睨了我俩一会儿,竟然开出了比市场价高两倍的价钱,我们转身急走,柏石边走边嘟囔:“妈的,瞧我们好欺负怎的,等我收拾你……”
晚上,柏石和我悄悄地潜入了菜地,对着白菜“大开杀戒”。
正在忘情的时候,远处突然射来一道雪亮的光束,我俩触电般转身便逃……
跑过工地的时候,柏石一脚踩在卵石上,崴了脚腕,疼得很厉害。
回到宿舍,柏石的脚腕肿起来了,我急得团团转。柏石叫我不要惊慌,他嘱咐我出去买来一点儿便宜的散酒,回来后将酒洒在受伤处,自己轻轻地拍打起来,说这样可以活血化淤,有助于康复。
我们很郁闷,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划算!
第二十九篇日记
1997年8月5日 星期日 晴
柏石负伤了,我独自一人奋战在工地上,很没意思。
从今天起,陆续有学生来到学校,因为今年要迎接“国检”,所以早开学半个月,以便进行操练和有关事宜的安排工作。
他们见到我很是惊异,好像我是外星人,我也很不自在。
“我们别干了吧?”回到宿舍后我商量柏石道。
“我肯定最少一星期去不了了,”柏石说“你多干一天是一天,反正没有几个特别熟识的,等老乡们来了再停工。”
于是,下工的时候我尽量低垂着头走路,但仍惹来不少诧异的目光。
为了解决柏石的吃饭问题,我在工地飞快地吃完自己的那份,又挤到饭口,重新要一份,带回宿舍。
晚上,我花了5毛钱从学校里的小卖部买了一个咸鸭蛋,说要给他补一补。
第三十篇日记
1997年8月8日 星期三 雨
我给柏石带饭的事被“瘦干”告发了,我很懊恼,但幸亏负责人没有深究,也就不了了之。
我俩一人的饭二人吃,将就度日。
第三十一篇日记
1997年8月10日 星期五 晴
已到规定的返校日期,大批学生开始到来,但至今不见吉秋凡的影子。
柏石的伤已见好,我也没有上工,下午老乡们将坐火车到达本市,我们一起去车站接他们。
我俩在出站口张望着,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面孔,他们背着大包小包,说着笑着,满脸的兴奋。
见到我们,他们都惊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我的天!”他们说“你们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简直认不出来了!”
“唐金箫,快来看看你的同桌,是不是变了?”有人将同桌推到我的面前。
同桌一脸羞涩,道:“有什么好看的……”,但她还是抬起头幽幽地瞟了我一眼,旋即垂下了头。
“噢,好!”那边有人叫喊,可能柏石又在口若悬河了。
打工的日子宣告结束,我又要回到平静的校园生活了,但有了这段经历,我在别人的眼里增添了不少奇妙的色彩。
后记
我和柏石成了校园里的“名人”,800元左右的打工收入也颇让我们炫耀了许久。
后来,我终于向吉秋凡表白了自己的情感,她也很直截了当:“你希望我怎样对你吧?”但我知道我们在一起是没有希望的,所以彼此都很理智,保持了那份纯洁的情感。
毕业前,我去了那个偏僻的小镇,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的,我在她家门口的大山上极目远眺,想,如果我家在山的那一边,我或许会留下来……
我还是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并且找了一位活泼俏丽的姑娘结婚生子……
同桌唐金箫也回到了家乡,音信全无。我们曾许诺,对方结婚的时候互相通知祝贺,但均未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柏石和尤潺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生活在了一起,也工作在了一起,他们对自己的结局很满意。
朱素冠也放弃了自己的初恋,娶了一位搞艺术的校友,感情甚笃。
据说“黑小子”边化龙被解雇后在当地流浪,竟得一位女子相助,经商发财,二人喜结连理,后回原籍发展。
“瘦干”同志最终因为殴打监工而被刑拘,并且赔偿了不少医药、治疗的费用,打工所得分文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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