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得白血病。
起初,他只是牙龈出血,也就没在意。继而眼底淤积了血块,但李三仍没理会,归咎于这几天喝了太多的酒。等开始持续地头痛和呕吐、皮肤上泛起墨绿色的硬块,李三才发觉不对,去了医院。医生说,这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李三睁大了眼,问:“这病咋治?”医生就给李三提供了两种方案,一是化疗,一个疗程下来几千到几万。二是骨髓移植,差不多三十万,还要找到合适的,得先等着。李三又问:“这病会死人不?”医生说:“这可说不准。”李三摇摇头,丢下一句“没钱”就走了。
李三怎么可能会有钱呢?
李三从小就不喜欢学习,看了老师就心烦,假装肚子疼,硬是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他不想念书,可母亲非逼着他念,还每天都在他耳边念叨:你爸不争气,被车撞死了。你就必须得争口气,活出个人样儿来!
高考那天,母亲把李三扭送进了考场,而母亲前脚刚走,李三后脚就溜了出去,躲进了网吧里。母亲被李三气出了冠心病,跟李三说:“你出去吧,到工地打工,到饭店端盘子,都行!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你了!”这只是母亲的一番气话,天底下没有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饿死的道理。但李三也在气头上,朝着母亲喊:“走就走!”
李三拿着毕业证,找到了一家工地,先是搬砖,然后做刷漆吊顶的活计。做了两个月,李三觉得太累,又赚不到几个钱,就跑到网吧做了网管。工资不高,每个月只有三千块钱,但落个清闲。他得上白血病,就是在来到网吧的第二个月。
得了白血病,李三一下就慌了神。他厌恶书本,但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看着皮肤上墨绿色的硬块越来越大,李三终于坐不住了,他要去化疗!
化疗的费用不低,即使李三选择了其中最便宜的一种,还加上有医疗保险,也要三千多块钱。一个疗程就是李三一个月的工资,几个疗程下来,李三就身无分文了。可是李三也不想回家找母亲要钱,当初他是拍着胸脯梗着脖子对母亲夸下了海口,说不闯出些名堂来绝不回家的。再者说,就是回家了,母亲也拿不出多余的钱给他治病。母亲日渐衰老,早些年曾租下一处店面做蛋糕,得了冠心病之后,就去了一家物流公司,给人家做饭。工资是当地的最低工资,只有一千五百块钱。
“老子不治了!拿这钱喝酒、泡妹子,也比用在化疗上强!”夜市的烧烤摊上,李三灌下了一整瓶啤酒,坐在他对面的,是他唯一的好朋友,王军。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王军此时的处境不比李三好多少,高中都没有毕业,就在社会上闲逛。做过咖啡馆的服务生,也当过汽车修理厂的学徒。前些年谈了个女朋友,没过多久就被一大老板带上了宝马车里。王军算计着摆地摊给手机贴膜,但苦于没有钱缴纳摊位费,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我说兄弟,你可真够丧的。”王军像是在嘲笑李三,也像是在嘲笑自己,犹豫了一会,又说:“我这有个好活,不知道你干不干?”
“啥活?”李三问,昂起头又灌下了一塑料杯的啤酒。他这是在用酒精麻醉着自己的神经。李三怀疑自己的白血病细胞又扩张了,他的头越来越痛,眼底的血块透着黑光,似乎要占据整个眼球。
王军说:“当水鬼。”
“这是个啥活儿?”
“就是把人家掉到桩里的钻头打捞上来嘛!俗称水鬼!”
“哦哦哦!这个我好像见过!危险的很!”
“危险是危险了点,可来钱快呀。一个下午,就能赚个三四千块钱。等把钻头打捞上来,少说也有万把块钱。一个月干上几天,剩下的日子你想去哪逍遥去哪逍遥。”
“有这好事,你咋不去?”
“我不会水么。我现在的这处工地上,天天有水鬼来,前后两个小时,就能拿走三千。还是当场就结算。我在工地上干了两个月了,工钱却一直拖着。”
“再说吧。等我真需要钱了,再去找你。”李三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拿主意。
让李三拿定主意的,是姥姥打来的一个电话。在电话里,李三得知母亲心肌缺血,必须要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否则随时有猝死的可能。手术的总费用在十万左右。母亲积攒了大半辈子,手里只有五万块钱。剩下的需要李三来拿。李三知道姥姥是不会拿钱的。重男轻女的思想,烙印在了老一辈的骨子里。就是到了新世纪,这种思想观念也绝不会消除半点。姥姥能将这件事告诉他,李三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李三给王军打过电话,第二天就来到了工地上。
工地上的负责人对李三说:“你第一次来,没有经验。我不敢让你单独下去。这样吧,有个老师傅带着你,下去之后看着就行,不过没钱给你。”
李三看了一眼桩口,就问:“为啥不水抽掉呢?”负责人看了李三一眼,却没理他,只是招呼着老师傅吸烟。李三识趣地同意了,穿上厚重的水手服,戴上铁头盔,就好像变成了宇航员,神气了不少。当他跳下桩口里,心脏却开始突突的跳。桩里满是泥浆,又穿着厚实的水手服,不要说将那些混杂的钢筋搬起来,就是想要动一动身,都有些困难。而老师傅却举重若轻,一口气下潜了数十米,但也被一堆钢筋堵住了去路。几根钢筋卡得结结实实,没有办法,两人只好折返。第二天,李三又跟着老师傅下水。下水之前,李三向老师傅递上了一条烟,说下去之后要多照顾照顾我呀。老师傅哼了一声,只是说,你好好看着就行了。
李三跟着老师傅一连下水了七次。到了第七次,钻头终于被打捞了上来。老师傅带着两万五千块钱心满意足地走了。李三找到了工地的负责人,当头就问:“还有活儿吗?”
“有是有,可你没经验,我不敢让你下去。万一出了事……”负责人还是摇头。
李三送过去两条烟,情真意切地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急着用钱。”
“我请示一下老板吧。这是个大事,我拿不了主意。”负责人叹了口气,还是将那两条烟接下了。李三还想说两句,但那负责人朝地上吐了口痰,痰就落在李三的跟前。然后,负责人头也不回就走了。
让李三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工地负责人就给李三打电话,让他去新区的一处工地,下水捞钻头。李三听说过那处工地,那是今年最大的工程,要架一座大桥。
等李三到了工地上,当地的负责人却没有急着让他下水,而是拿出了一沓纸。
“这是合同。”这位负责人叼着烟,说:“下水一次给三千,上来就给你结。不管你有没有将钻头捞上来,这钱都有。若是将钻头捞上来,再多给你五千。”
李三翻着合同,没说话。
“要是没上来……”负责人将烟头掐灭了,说:“给你四十万。干不干?”
“干!”李三回答地斩钉截铁。
“先把银行账号填了,把合同签了。”负责人扔给李三一根圆珠笔,转身蹲在土堆上吸烟。一个老汉跑过来,问:“张头儿,怎么叫个小年轻来?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咋办?”
“咋办?”负责人一瞪眼,说:“老城区的那个老师傅奔外地了,得一个月才能回来。咱这工程能等一个月?这人跟老师傅学过,不算新手。就让他试试吧。”
李三又穿上了水手服,戴上了铁头盔。负责人跑过来对李三再三地嘱咐:“不要大意了,感觉不对就上来。不要逞强。”
“我看合同上写了,一次将钻头捞上来,直接给五万,可是真的?”李三问。
负责人说:“都写在合同上了,还能有假?”
李三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就跳进了桩里。当李三跳进去的一刹那,负责人感觉有些不对,咂摸着:“难不成这小子想一次就把钻头捞上来?”
入了泥浆,李三才紧张起来。凭着感觉搬动了两根钢筋,很快就没了力气。李三知道,他必须要上去了,否则就有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但他的脑海里,此时只剩下了明晃晃地一串数字——五万。
有了那五万块钱,母亲就可以做手术了!
“不行,我得把钻头捞上来。”李三心里默念着,可是他连钻头掉在了哪里都不知道。混在泥浆与钢筋里,李三的体力正飞一般地衰退着。
“不行,我得找到钻头。”李三挣扎着,又下潜了几米。泥浆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的呼吸也愈发的凝滞。四肢开始酸痛,喉头泛起了血腥气。
突然,李三没了意识。
……
天色已晚,夕阳褪去了最后一抹残红。那夕阳的红,就像是人的血,触目惊心。
“头儿,人没上来。”老汉慌慌张张地闯进了一间简易房里。
“什么?”负责人“腾”地站起来,骂道:“操他妈的,真是晦气!”
“头儿,咋办?”老汉问。
“咋办?先罐桩!再问责!完事赔钱!”负责人歇斯底里地吼道。
李三是死了,但不是死在白血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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