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闪光的救赎

作者: 聆枫物语 | 来源:发表于2017-04-07 21:39 被阅读50次


    第(1)节

    “抱歉,亮哥,可是……”助理一脸为难地走进洽谈室对陈亮说,而他正在与内容团队商议本周公众号的推送计划。

    助理带着陈亮去前台接起了电话,是公安局打过来。

    “请问是陈亮先生对吧?”

    “我是。”

    “你认识一个叫何松的人吗?”

    何松?陈亮当然认识,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一个人,曾经。也许也真的只是曾经熟悉了,现在陈亮越来越不理解何松,听到这个名字甚至还会本能地抵触。

    “认识,请问何事?”

    “何松涉嫌故意杀人,现在潜逃失踪,而被害人的公司提供了一份以陈先生你为担保人的欠条,上印有你的指模。”

    “什么?”陈亮脑袋立马嗡了一下,几近惊慌失声。故意杀人?还有自己担保的欠条?何松啊,何松,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几条命,需要这样陷害我?陈亮早料到何松迟早会闯大祸,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大。

    陈亮忽然感到一阵恶心眩晕,脑袋似乎丢了魂一样,电话那头的警察还在不停地说关于案件的信息,但陈亮一点都没听进入,他只记得最后问他是否清楚何松现在的行踪。

    “不清楚。”陈亮真的不知道何松的行踪,也不想知道,自从何松上周不知廉耻地再来找他要10万块声称救命,陈亮二话不说甩给他一张5万的支票说不用还并声称以后也不想见到他。何松发狂似的大笑着离开,边走还边喊“谢谢陈老板,谢谢陈大老板!”。

    那次是陈亮最后一次见何松。


    第(2)节

    第二天陈亮到公安局“协助调查”。

    那张作为证物的欠条白纸黑字写着何松借款10万元,利息XX,某年某月某日归还本息,否则如何如何,最下面有何松的签名和指模,旁边还有担保人陈亮的签名及指模。陈亮的指模无疑是真的,但签名经鉴定却是伪造的,尽管模仿得惟妙惟肖。

    被害人号称是财务公司的信贷员,其实就是高利贷组织的打手,被何松用一把10厘米长的瑞士军刀刺入胸部,倒地抽搐几下后,不省人事。

    案发时间是昨日下午三点左右,在一个食客稀少的港式茶餐厅,三个高利贷打手拿着欠条凶神恶煞地恐吓逼迫憔悴不堪的何松还钱,颇有点香港《古惑仔》电影里那种“追数”场面的味道,只是打手们起先以为自己应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反派头马,却想不到何松居然比陈浩南还狠,一言不合直接捅刀子。见到自己人被刺倒地,其余二人居然呆了几秒,可见江湖经验还很嫩。身手矫健的何松,一个转身快步溜出茶餐厅,扎往街上人多的地方。那两慌了神的小白这才想起追人,跑出去早已没了何松的影踪。

    陈亮在其法律顾问的帮助下暂时洗脱与案件的干系,毕竟证据并不充分,而且该财务公司由于劣迹斑斑,几乎可以定为非法组织,欠条并没有实际的法律效用。但毕竟是命案一宗,警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线索,看来只有找到何松,才可能彻底还陈亮一个清白。

    陈亮本来只是一个在各大论坛混迹的落魄文青,没事骂骂嘴架插科打诨,闲时写写文章连载小说,后来他写的《霹雳总裁俏娇娃》居然被书商看中出书,很快还改编为剧本拍成电视剧,火得不行。陈亮收获了第一桶金,辞职当了自由作家,后来赶上大潮,2014年开了公众号,乘着自己电视剧的人气并继续发挥他插科打诨耍嘴皮的本领笔耕不辍,居然用短短两年时间就弄成个百万大号,后来还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专门寻找故事改编成剧本,开拍小电影小视频,试着冲向一个新的风口。事业可谓如日中天。

    在陈亮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总是惦记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混得不好,甚至看不到有未来的出路。陈亮真心希望那个人可以与他一起共同发展,有福同享。陈亮多次劝那个人到他公司工作,干什么都好,哪怕变相养着他也不介意,但那个人每次都对陈亮的提议嗤之以鼻。

    “一看到电视上播你写的那部什么霹雳总裁我就想吐,你还有脸请我到你那做事?”那个人每次都这样拒绝陈亮,陈亮都只好尴尬笑笑作罢。

    陈亮惦记的那个人正是他一生的好兄弟--何松。



    第(3)节

    何松的母亲生他时难产,生下小何松就去世了。

    陈亮的母亲回忆当年人们口耳相传的情境:知道自己难产的何母不断大喊“一定要保住我孩子!”。通过手术艰难地产下小何松后,奄奄一息的何母居然挣扎着起来抱住孩子亲了一口又倒下去了,可惜最后还是抢救不过来。

    陈母说:“用现在时髦的讲法,我成了何母的粉丝,她母爱的力量震撼了我。”

    没了娘的小何松喝不着人奶,日渐消瘦。陈母刚生下陈亮,奶水充足,大方地帮助何家。

    何松和陈亮就这样喝同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用村里老人家的话说,他们就是“亲兄弟”。事实上后来他们比很多亲兄弟还要亲,一起玩耍,一起上学,打架两人一起上,闯了祸也甘愿一同受罚,还一同的管陈母叫妈。陈母笑得合不拢嘴,视小何松也如己出。

    何松只比陈亮年早出生一个星期,个子虽不高,但体格壮实,皮肤黝黑,笑起来牙齿特白,特别有大哥的模样。陈亮个子稍高,身材中等,皮肤白净,小时候还常被误以为是女孩,但别以为陈亮斯文,实质是个古灵精怪的耍宝弟弟。

    陈亮偶尔会忆起孩童的时光,与何松大哥怎样跑山爬树,掏鸟抓鱼,似乎上天下地都只是他两兄弟的游乐园。从前每每想起都不禁会心微笑,如今再回望,陈亮的心情却似乎蒙上了灰。

    潜逃的何松还是下落不明。

    这几天来的烦心事让陈亮感到极度心绪不灵,作为老板的他破天荒地向公司请了几天假,把工作向相关的员工和助理交代完就早早回家了。他希望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是那种比工作的压力还要大无数倍的压抑,兄弟的背叛与不解,他痛苦!

    松哥,你到底在哪里?

    陈亮那夜睡得特别的不踏实,辗转反侧,在迷糊中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陈亮梦见自己遇溺了,无助地飘荡在湖水中,弥留状态的他睁大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透过湖水的太阳光芒还是那样的耀眼,他的瞳孔一点点地放大。


    第(4)节

    何松8岁那年,他父亲再婚。

    何松一气之下居然离家出走,径直来到陈亮家里住了下来,两兄弟同吃同睡。

    “我不要那个女人当我后妈,你才是我妈!”小何松扑在陈母怀里哭着说,陈母心疼地揉揉他的小脑袋。何爸也拿小何松没有办法,最后只好让何松与陈亮同住,而何爸每月提供一定的生活费。陈母对此表示没有异议,或许心里可能还很高兴。

    从此,两兄弟就开始了形影不离的亲兄弟模式。

    孩童总有淘气的一面,但他两兄弟也有让大人们赞不绝口的优点,就是他俩都很爱读书。不止是教科书,其他文学、科普、诗词、小说乃至世界名著大部头,两兄弟在闲暇时候都会涉猎。学习上,老师也对两人很满意,尤其是作文,他们的文章也经常作为范文在课堂上朗读。

    “阿亮,大哥以后要当小说家,写一部流芳百世的伟大小说,就像梅尔维尔那样伟大。”只有9岁的小何松合上刚读完的《白鲸记》然后郑重地说,一旁的陈亮觉得何松身上似乎有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样闪闪发光的感觉陈亮在何松身上感受过三次,分别在9岁、12岁和24岁。会闪闪发光的松哥一直是陈亮成长路上的榜样乃至是保护神,几乎曾是偶像一样的存在。可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何松开始变了呢?变得如此落魄、如此无赖、甚至借高利贷,陷害兄弟!曾经强壮自信、理想高远、闪闪发光的那个松哥到底去了哪里?

    早上醒来的陈亮简单吃过早点就闷头独自抽起烟,他想知道何松的行踪,更加想知道曾经那个闪闪发光的何松身去了哪里。

    突然间,陈亮的手机振动一下,收到一条图片彩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以往陈亮根本不会理会陌生号码,但此刻他却下意识地点开信息,信息只有一个中文字和一张图片,陈亮看到那个字马上打了个激灵。

    那是个大大的“松”字。

    陈亮立即回拨电话已经关机。他打开图片,是一张条形码的图片,左上角还有沃尔玛超市的标志。

    陈亮来了精神,简单整理一下就外出了。




    第(5)节

    陈亮来到市区唯一的一家沃尔玛超市,因为线索仅此于此,他只好过来碰碰运气。直觉告诉陈亮条形码的用途。他拿到储物柜上扫一扫,果然某个储物格打开了。

    储物格内只有一条旧旧的钥匙,毫不起眼的老式钥匙,别人看见可能还以为是垃圾,但陈亮看到这钥匙顿时泛起泪光。

    陈亮一路驱车风驰电挚地往他的老家--牛皮凹驶去。陈亮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到省会大城市工作,开始几年由于处境落魄,好强的他碍于面子很少回家,后来事业突然有了巨大成功,他又忙得不亦乐乎,回家的计划也不常在日程表上安排,一般只有春节或者父母生辰才尽量安排回去。虽然他赚了钱后,为父母在老家的县城里买了商品房,但毕竟常年不回家还是觉得愧对父母。这次计划外的回家也只好再一次愧疚了,因为他有一件事情更令他心急火燎希望解决。

    回到牛皮凹村子,一切的变化不大,陈亮想起越来越多过去的往事,当然主要是与何松有关的。陈亮顾不上一一与乡里打招呼,径直开着他的越野车爬上崎岖泥泞的山路,一直穿过竹林,来到半山上一个开阔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漂亮的湖,湖水清澈见底,深水区泛着让人心旷神怡的碧蓝,鱼虾丰富,生机盎然。湖水来源是山顶泉眼的涓涓流水,几乎没受污染。围绕湖边长着一圈又一圈的水杉,耀眼的太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这里跟小时候的环境一模一样,太难得了!

    再次回到记忆中那令人心弛神往的地方,陈亮感慨万千。

    但陈亮知道回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感慨,他的注意力集中到湖边空地上那几间旧旧的单层小平房,那原来是守湖人的值班室。当年这里曾被一个开发商看中,打算建设一个房地产项目,幸好后来只在湖边建成了一栋6层高的毛坯楼那房地产老板就因为资金断裂跑路了。幸好,真的幸好,否则陈亮今生今世估计也不会知道世上会有这美丽的湖。虽然湖边如今那6层高的烂尾楼有点煞风景,但毕竟湖的美景却保留了。

    12岁那年的暑假,何松把一条闪闪亮的钥匙晃荡在陈亮眼前,不等陈亮说些什么,他就拉着陈亮跑出去。

    “我带你去一个漂亮好玩的地方,那里还有我们的秘密基地!”

    到现在陈亮也不知道何松是如何得到守湖人值班室的钥匙的,也不知何故那么好的几间房子丢空在那里这么多年都也没人管,反正陈亮用储物柜里的旧旧的钥匙插进其中一间平房,咔嚓一声,锈迹斑斑的铝合金门就开了。



    第(6)节

    “松哥,告诉我,你是不是吸毒了?”从朋友口中得知何松染上毒瘾,陈亮慌忙去到何松在城中村租住的单身公寓里问个清楚。此刻已过上午10时,何松穿着皱巴巴的睡裤,睡眼惺忪,为陈亮开了门继续爬进床上倒头大睡。

    “你倒是说句话啊!”陈亮说。

    “我吸毒不吸毒又有什么关系?另外,不要再来这里了,这里不是你这样的名人该来的地方。”躺在床上的何松冷冷地说,并把脸侧在一旁,尽量不与陈亮有眼神接触。

    “松哥,你说什么啊?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妈知道了该会多伤心!”

    何松默然。

    陈亮环顾四周,何松的房间其乱无比,茶几上烟头啤酒罐还有吃完的杯面,厨房地板垃圾满地,气味让人作呕,他想象不出何松平常是如何过的生活。虽然何松的家到处狼藉,但陈亮却发现在公寓朝南的那个有窗的角落摆放着一张书台,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书,还有一本笔记本,看上去已写了很多页,笔记本旁边还有几瓶药片。

    陈亮立马电话召来钟点工为何松打扫卫生。

    钟点工麻利地收拾残局,何松一直都爱理不理,直到钟点工开始去摆弄他那张书台,何松立刻像一根弹簧那样跳起来,一个箭步走过去呵斥道不要碰。钟点工吓了一大跳,讪讪走开。然后何松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和药瓶收好。

    陈亮摇摇头,面对这样不可理喻的何松,他不知如何是好。

    湖边小屋的门打开,十多年后陈亮再次回到他们的“秘密忽地”。

    房间内部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甚至像刚打扫过一样,一尘不染。不可思议!陈亮内心惊叹。

    12岁那年,何松带着陈亮来到这里,兴奋地宣布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几乎用了半个暑假的时间将房间打扫、装饰,把自家废旧的茶几、凳子、书架统统搬过来,整修一番后,这里还真成了他们的安乐窝。只是这里没有水没有电。但这完全不是问题,水嘛,外面的湖水就是山泉水,稍微往上游走几步就有个泉眼,水清甜得发慌。至于电,打开窗户就有光,而且凉风习习,白天在这里看书实在最适合不过。

    从此以后,只要他们一有空就跑到秘密基地去尽情地读书、写作。闷了到外面游泳抓鱼。为了不想被大人发现,他们都很自律,每到天黑或饭点时间便回家。

    那真是一段如同活在世外桃源的日子啊!陈亮常常感叹。十多年后回到这里,陈亮更是惊叹不已。茶几还是原来茶几,书架还是原来的书架,连很多书都是以前他们的珍藏,当然现在都已经陈旧了许多。更让他惊讶得还有窗边的书台上,居然也放着何松家里的那本笔记本和药瓶!

    何松在这里!

    是他故意引陈亮到这里!


    第(7)节

    何松自小文章就写得很不错,老师常常对他赞不绝口,参加市里的学生作文比赛也多次获奖,也常常写故事向杂志社投稿,也有不少被取用。在陈亮眼中,何松是偶像一样的存在。

    何松18岁那年,他父亲不幸因车祸去世。后母生的一子一女还在读小学,她以家庭困难为理由居然要求准备高考的何松放弃读大学。

    何松高考成绩很好,达到重本的分数线。可是后母表示“给不起”他的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何松咬咬牙,赌气说不读大学了,去打工好了。陈母得知情况,实在看不过眼,表示愿意为何松支付读大学的费用,然而何松十分犟,怎么也不接受。

    “妈,你对我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不能再多了,我何松也长大了,知道什么是该负的责任。”何松就这样带着几本书离开了故乡到外面谋生去了。

    陈亮去外地读了四年大学,由于种种原因,四年间他们各有各忙碌,没太多联系。陈亮通过偶尔的电话和书信得知何松曾经做过一线车工、也当过设备销售、也创业开过汽配店,但都不太成功。

    陈亮在“秘密基地”里坐了半个小时,希望在等待什么,但似乎没有等到。他不禁想起自己大学那无忧无虑的四年,那四年间何松到底经历过些什么呢?陈亮并没真切体会到,他知道从那时起,觉得与何松的关系已开始无可挽回地渐行渐远。

    时值盛夏,室外阳光灿烂,舒爽的凉风呼隆隆地从窗户灌入。陈亮走出房间,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闭双眼,深呼吸一口气。

    此刻,他有一个强烈的欲望。

    陈亮好不容易在自己的车上找出一条泳裤,换上就迫不及待地跳到清凉的湖水中去。他不停地向湖中心游去,就像过去曾经追着何松拼命游一样。

    陈亮游到湖中心,放松自己平躺在湖中央,平和呼吸,随波追流。上方的太阳灼烧着陈亮的正面,下方湖水冰凉着他的后背。慢慢地,他闭上双眼,慢慢地沉入水中,在水底维持放松的状态,缓缓地闭气。

    陈亮就这样任由自己飘荡在湖水之中,就像他那溺水的梦境一样,无助地飘荡着,睁大着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上波光粼粼的湖面,感受阳光穿过湖水的那份耀眼光芒,他觉得自己的瞳孔也像弥留的溺水者一样一点点地放大。

    这真的是梦境吗?不,12岁那年,陈亮真的在这湖中溺水了,差点就淹死。

    何松一直不停地向前游,陈亮追在后头。可是何松游得快,陈亮只好拼命追赶,不料中途突然抽筋,来不及呼救已经沉了下去。

    何松游着游着突然发现没了陈亮踪影,大惊失色,慌忙地呼喊,并且不断地潜下水寻找。来来回回艰难地找了一段时间才幸运地找到快被淹死的陈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拖回岸上。

    陈亮清楚地记得弥留状态下的自己看到湖面上那波光粼粼的画面,也真切地记得突然紧紧抓住自己的那只黝黑的大手,闪闪发光的大手,有力地拉扯着他前进,就像一个保护神用力把已离开身体的灵魂生生地按回肉体去的感觉一样。

    12岁那年,松哥他救了我一命。浮出水面的陈亮心里念叨着。


    第(8)节

    陈亮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何松突然回来找他,那晚他们一起下馆子宵夜喝酒。

    经过四年的闯荡,何松成熟了很多,穿着得体的衬衣,戴着斯文的眼镜,容光焕发。

    陈亮看到多年不见的好兄弟何松似乎混的得不错,也替他感到高兴,遂向其了解他的近况。

    “哥我现在没有工作。”何松微笑着说。

    什么?陈亮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松平静地说自己这几年做过很多工作,也做过小生意,如果说只为了糊口也不会有问题,但无论他做什么,他都觉得毫无满足感,这样单纯为生存而卖力让他觉得空虚甚至不安。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有在写东西,并且很多报纸杂志都会要哦。”何松有点得意地说。陈亮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

    “坦率讲,那些文章的稿费少得可怜,只够维持我继续写作的精神鼓励。”何松把身体背靠椅子,目光盯着餐馆顶部呼哧转动的吊扇。“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陈亮默默地听着,其实他很早就想打听何松的事情。

    “在我迷失,甚至快要放弃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有名的出版社编辑,他帮了我很多。”何松脸上再泛起舒心的笑意。“他觉得我写的故事很不错,很有潜质,并鼓励我写小说。”何松把目光移回陈亮身上说:“记得么?哥我曾经夸下海口不知廉耻地说要写本流芳百世的小说,呵呵。”何松带着不无调侃的语气说。陈亮也跟着笑笑,他当然记得那闪闪发光的瞬间。

    “我把一个长篇小说的故事框架概述、人物介绍、关系冲突等统统写出来拿去出版社,那编辑看完不住地点头称妙,说加上我洗炼的文笔,把故事血肉丰满地写出来,一定会是部卖座的小说,并且答应尽最大努力去帮助我出书。我几乎兴奋得几天都睡不着。”何松嘴角上扬轻闭上眼,似乎在回忆那种幸福的感觉。“为了全力以赴地写好我的作品,我辞掉了繁忙的装修工作,现在专职写作。我知道这是非常冒失的决定,但现在的我却感到从所未有的快乐,在每天写作中感到的真正愉悦!我也文思泉涌,故事内容如一江春水从我笔尖中自然流淌。”何松目光炯炯地看着陈亮说:“我感觉无比的快乐,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你,希望可以和你分享我的快乐。”

    陈亮看着何松的眼睛,闪闪发光,是的,何松的身体再次闪闪发光,那年他们24岁。


    第(9)节

    陈亮游完泳从湖里回到“秘密基地”,换好衣服稍作休息。他突然注意但那本笔记本和那些药瓶。

    药瓶里到底装着什么药?为何他老要吃药?陈亮内心的疑惑渐渐变成对何松的担忧,同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件事。

    就在何松向陈亮坦然说已全职写作之后不久,他们就相约到市区的图书馆读书。

    在人流混杂的车站内,陈亮忽然觉得身边的人都在往自己身上挤,他动弹不了,甚至被挤得几乎离开地面。陈亮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能实在人太多了。

    “住手!在干嘛?”何松一把抓住陈亮身旁的一个陌生人的手,那陌生人的手上赫然拿着一个钱包,陈亮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那不就是自己的钱包吗?

    “小偷,往哪跑!”何松敏捷地用另一只手擒拿住那家伙的左肩,用力反手扭押,迅速把扒手制服,动作非常的专业,应该有练过。

    就在何松把钱包夺回打算还给一旁呆看的陈亮时,何松身边突然又出现一个“陌生人”冷不丁地从身上某处抽出一把铁扳手,狠狠地往何松的头就是一拍。

    一声闷响。

    那一刻在陈亮眼中时间似乎停止了一样,只见何松的头重重挨了那一扳手后,整个人的身体往下沉了一沉,目光一下子呆滞了,身体像一个被捶打后还没来得及做反应的不倒翁。

    “松哥!”陈亮惊叫着跑过去。何松的手一松,先前的扒手一挣扎就脱身了,一行扒手集团同伙马上溜之大吉。然而,何松还紧紧抓住陈亮的钱包,只是表情僵呆。

    陈亮赶紧扶着何松,紧张地问他的状况。何松非但丟了魂似的默不作声,或者是发不出声;更可怕的是何松的鼻孔还开始流出鲜血!陈亮见情况不妙马上扶着何松去了医院。

    经过住院治疗,何松的身体康复了。但自此之后,陈亮就觉得何松慢慢地开始变质,两兄弟见面越来越少,见面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也没再听何松说关于写作的事情,只知道何松似乎频繁地换工作,当过货车司机、快递员还有网吧管理员,处境似乎也越来越糟糕,还常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赌博甚至吸毒!最后还多次找到陈亮借钱,毫无原则地借,至于还钱的事却绝口不提,直到陈亮狠狠地扔给他5万元的支票……

    陈亮在秘密基地想起很多关于何松的往事,再次看到何松的药瓶,陈亮滋味百般。

    就在陈亮感怀何松转变的时候,陈亮的电话突然响了,是那个发条形码的号码!


    第(10)节

    陈亮马上接通电话,喂了几喂没有人声回应,只听到呼呼大作的风声。

    第六感带领陈亮马上冲出屋外,抬头望向那栋六层高的烂尾楼--果然,何松就在顶楼!

    烂尾楼虚掩着大门,里里外外都只是水泥毛坯,只建好了骨架。经过十多年的风吹雨打,烂尾楼里到处乌黑锈红,灰尘土垢层层累积甚至还长出不少杂草,人类入侵自然的碉堡在大自然锲而不舍的反攻下千苍百孔。

    陈亮一路小跑沿着楼道一直跑到烂尾楼的顶层,何松像一尊雕像立在顶楼的边缘。顶层没有完工,连边缘的护栏都没有建起,四周光秃秃的让人有种如临深渊的恐惧,楼顶的大风呼呼地从四面八方刮来,站在上面的人感觉摇摇晃晃、天旋地转。

    见何松处在这样危险的地方,陈亮感觉十分不妙。

    “松哥,终于找到你了,不,你终于肯见我了。”陈亮试图与何松对话。

    何松默默地转过头,脸无表情地看着陈亮,尔后又把脸转回去说:“阿亮,对不起,哥这次把你牵连了,但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可托付的人。”何松背向陈亮说:“至于案件,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录好一段视频放在秘密基地书桌的抽屉里,讲述我是如何趁你喝醉的时候盗取你的指模,如何伪造签名陷害你,足够还你清白。”

    “哥最后有个请求,请你帮忙保管好我刚写完的小说。”

    “不,松哥,你有事我肯定会帮,但不要说什么最后,我们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陈亮语气颇为激动。

    何松听着露出浅浅的笑容:”谢谢你,我的兄弟,阿亮!可是有些人的人生,走错了一步,就只能继续走错误的第二步,第三步,一步一步,直到最后走向悬崖为止的。你阻止不了,我无法选择。”

    陈亮听着不停地摇头表示不解。

    何松继续说:“当年我受到编辑鼓励,决定辞职写作,开始我确实文思泉涌,越写越觉得满意。我满心欢喜,我终于下定决心做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也许前途未卜。我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写不出名堂我就回去老老实实打工去。”何松顿了顿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可是,呜,我不甘心。。。”何松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

    “我仅仅顺利地写了一个月,小说写了五分之一左右,我就写不下去了,就在那次被扒手敲了脑袋之后。出院后,每当我静静坐下来打算好好写小说时,没写上几个字我就开始感到头痛欲裂,痛不欲生,只能爬到床上倒头大睡才可以缓解头痛,我甚至无法集中精神去看书或者干点什么要动脑子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废了。我到处找医生说明病情,医生都说无能为力,因为大脑对于现今医学来说还有很大一片空白,按照机能上看,我的大脑已经康复,至于说有没有影响写作的能力,暂时无法判断,也无从治疗。”何松说着渐渐平静下来,反而陈亮却越听越激动,拳头渐渐握紧。

    “我在挣扎和颓废中度过了毫无生气的一年,我的小说停留在五分之一的进度无法继续,编辑对我失望透顶,而我最后也只好心平气和地劝自己接受现实,也许我就是没有那样的才能,江郎才尽罢了。于是我再去打工。”

    “松哥,我才不相信你江郎才尽,一定是因为那次脑袋的打击,一定的,对不起,松哥,原来是我害了你……”轮到陈亮开始哽咽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像里面堵着个东西,他为何松难过得流下眼泪。

    “阿亮,哥从来没有埋怨过你,一切皆是命,就像命运将我们变成亲兄弟一样,有你这个兄弟,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而且阿亮,你很能干,事业有成,哥感到十分欣慰,不过说真的,原谅哥这个老古董,我真的不喜欢你的什么总裁。”何松居然又笑了笑。

    “我知道,哥,我也不喜欢,商业需要罢了。”陈亮也边擦眼泪边笑,随后问:“可是松哥,你怎么后来吸毒了?”

    何松听了脸色又沉了起来。“都是那些放高利贷的混蛋,当然也有我自以为是的原因,我以为自己可以打败毒品,最终我还是上了瘾。这是我走的大错特错的一步。”何松微微垂下头,目光聚焦在楼顶地面某处继续说:“或许其实是我自己太自私了,我希望再冒险一次,因为我发现,吸毒后我写作时脑袋居然不会痛,而且还文思泉涌!像24岁那时的自己,甚至写得更好。于是我无法抗拒,我越吸越多,吸完毒马上开始写我那未完的小说。”何松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流着悲伤的眼泪,但嘴角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就像一个同时受恶魔诅咒和天使眷顾的木偶。

    “为了写作,或者可能为了纯粹的毒瘾,我只有不断地向高利贷借钱买毒品,如你所知,我多次这样无耻地向你要钱,真的,我每次把你的钱骗到手我都羞愧得想一刀结果了自己。但,哥我又不甘心,因为我的小说快写完了,是的,我写得很满意,居然是在毒品的帮助下。”何松突然边笑边流泪地看着陈亮,那眼神是空洞的,陈亮也不禁吓了一跳。

    “我发誓,当我写完小说就会把毒戒了,我发誓。”何松举起右手激动地说。“可是那个混蛋,那高利贷的混蛋,他不是人!”何松愤怒地说:“我随身携带刀完全是出于自卫,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出来,可是那不是人东西,他说我不还钱砍掉我的手,甚至把我砍成九块喂狗都可以,但他为什说要强暴我的母亲!为什么?他奶奶的,他强暴我哪个母亲啊?生我的,生完我就死了,养我的,敢动她一根汗毛试试看?我一把抽出刀插进那狗娘养的胸部,我从来没有如此果断过!”何松直视着陈亮坚定地说,陈亮也大骂混蛋。

    随后二人默然地站在原地好一阵子,四周只有呼呼不断的风声。


    第(11)节

    “幸运的是,我的小说终于也写完了,亮,哥把它托付给你,无论你怎么处置它,哥也觉得心满意足。”良久,何松终于开口。陈亮听着他的语气有种不详的预感。

    “哥我已经一错再错,无可回头了,虽然任性地完成了自己的理想,但生我养我两个母亲的恩亲,还有我们的兄弟情,我何松只能抱恨无以为报了。”何松边说边往后退,几步之外就是六层之高的边缘!

    “松哥,不要,冷静点,没有什么无可挽回的,我可以请最好的律师为你辩护,不必想得那么绝望!”

    “亮,谢谢你,我的兄弟,哥已经没有颜脸再活下去,能看到你如此成功哥已经可以含笑九泉了!”何松继续后退石步,已经快到边缘。“来生见,我的兄弟。”说着何松闭上眼睛把脚往后踏空……

    “不要!”

    陈亮见状大喊着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手臂就像能突然伸长那样,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间拉住了正在往下坠落的何松。

    砰的一声,拉着何松的陈亮狠狠地摔到光秃秃的水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和压力瞬间几乎让陈亮失去知觉,但他头脑仍然十分清醒,右手紧紧握住何松的左手腕,右手不住地摸索着力点,很幸运地让他及时抓住一根突出地面的钢筋。何松明明比陈亮还重,但此刻陈亮却像吃了大力金刚丸那样,满脸通红,圆睁怒目,白净的手臂青筋绽露,犹如罗汉金刚护体。

    何松仍然闭着眼睛,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放手吧,亮,你救不了我,也不必救我。”

    “松哥,快,快把手伸上来,抓紧楼顶……边缘。”陈亮满头冒汗,艰难地发出声音。

    “放手吧,亮,否则你也会掉下去。”

    “那就一起下去!”

    何松虽然一心求死,但他也真心不希望他的兄弟陈亮也因此送死。他睁开眼睛打算挣脱陈亮的手。

    何松盯着奋力死撑救他的陈亮,何松突然眼睛睁的大大,呆呆的好像看到了什么神奇的景象。

    随后何松的右手一把抓紧楼顶边缘,用力像做引体向上一样一挺身,半个身体就上去了,然后陈亮再加把劲,一下子把何松整个拉了上来。

    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大字形地躺在楼顶上,哈哧哈哧地喘着大气,就像12岁那年,这两个不怕死的少年第一次一口气斗快跑上这里来的情形一样。

    “松哥,你不要再自寻短见了,我和妈都等着你回家。”

    “阿亮,不死了,哥我决定要活下去。”何松说:“你长大了,我真相信你可以保护哥了,刚才、刚才我看见,看见你闪闪发光的……”

    “松哥……”

    两兄弟拥抱着尽情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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