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吧，梅洛斯！

Life is just like a Möbius strip ,there is no end.

生活就像个莫比乌斯环，没有尽头，无尽循环

海上钢琴师的1900（主角名）在挣扎着是否下船，为寻找他动心的女孩时曾说,岸上的钢琴，它没有尽头，也最后他收回了踏向码头的脚步，终其一生都漂荡在海上。1900，像是海面上的音乐精灵，他不是岸上的人，那我呢？面对这不曾休止无穷无尽的生活旋律，又该怎么选择什么样的曲调过完这潦草一生，单调？荒诞？还是回转挣扎的变调？

“没错，我会再回来。”梅洛斯拼命坚持，“我会遵守诺言。只要给我三天的时间，因为妹妹在等我回去。如果您不信任我，那么，这座城里有个叫作赛里努迪斯的石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把他当作人质留在这里，如果我逃走，第三天日落前没有回到这里，您就吊死他吧。请求您答应我的要求。”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赛里努迪斯，深夜被召进王宫。在暴君迪奥尼斯面前，相隔两年没见的两个好朋友重逢了。梅洛斯告诉朋友事情的经过。赛里努迪斯默默地点头，紧紧地拥抱梅洛斯。朋友之间，这样已经足够。赛里努迪斯被人用绳索五花大绑，梅洛斯也随即出发。那是个满天星斗的初夏夜晚。

再次睁开双眼，已是翌日黎明。梅洛斯跳起来：“天啊，我睡过头了吗？还好，还来得及，现在出发还能赶上约好的时间。今天我一定要让那个国王知道人是有信用的，然后笑着走上十字架的刑台。”梅洛斯从容不迫地开始整理仪容，雨势似乎也稍微变小了。好了，一切就绪！梅洛斯用力前后摆动两只手臂，如箭般跑进雨中。

今晚我就会被杀，这是为了领死而跑，为了救出被押作人质的朋友而跑，为了打破国王的奸诈狡猾而跑。我必须跑，然后我会被处死。为了维护名誉，我将付出年轻的生命。再会了，我的故乡！年轻的梅洛斯心里非常痛苦，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停下脚步。他大声喊着不可以，一边责备自己一边奔跑。出了村庄，横过田野，穿越森林；进了邻村时，雨已经停了，太阳挂得高高的，渐渐热了起来。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只要直接去到王宫就可以了，也不需要这么赶，慢慢走吧。他又恢复原本无忧无虑的天性，开心唱起喜欢的小调。就这样晃悠了两三里路，在快走完一半的路程时，却天降灾祸，梅洛斯的脚步遽然停止。看看前面的河川！昨天的大雨使得山中河川源流泛滥，浊水滔滔往下游奔流，猛然冲断了桥梁，激流发出磅礴声响，把桥身冲得残破四散。梅洛斯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茫然地站着。他到处张望，也试着大声叫喊，但岸边没有船只的踪影，都被浪卷走了，也没看到渡船的船夫。水流越涨越高，如大海般汹涌。梅洛斯蹲在岸边流下男儿泪，举手哀求宙斯：“啊，求您平息这些狂暴的浪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已经日正当中了。在日落前，我若不能到达王宫，我的好友就要为我而死了。”

浊流仿佛在嘲笑着梅洛斯的呐喊般，跳跃狂舞，益发激烈。后浪吞下前浪，波涛滚滚、翻卷起伏，时间就在这当中一分一秒地消逝。到了这地步，梅洛斯也明白唯有游泳渡河，别无他法。啊，众神明鉴！现在我就展现给你们看，不输给浊流的爱与真诚的伟大力量。梅洛斯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开始拼命和宛如百条大蛇狂暴挣扎的巨浪搏斗。他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双臂，对抗着朝他打来、强拉人走的涡流，不断划呀划。不知是否被他勇猛无畏的身影所打动，上天终于起了怜悯之心，梅洛斯虽然不断被往下游冲，终于还是攀附住了对岸的树干。真是太好了！梅洛斯像匹马一般奋力抖甩了身体，随即开始赶路。太阳已经西斜，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他粗声喘息着往山顶爬，就在越过山顶、准备松一口气之际，眼前突然跳出一群山贼。

他猛然一击，马上打倒了三人，并趁乱逃走，奔下了山坡。他一口气奔跑下来，实已非常疲惫，加上午后灼热的阳光迎面照来，梅洛斯几度感到晕眩。这样可不行，他重振精神又踉跄走了两三步，终于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梅洛斯仰望苍天，不甘心地流下了眼泪。啊！你泳渡了浊流，还击倒了三个山贼，如韦驮天般，一路跑到了这里的梅洛斯啊，你是真正的勇者。如今在这里疲惫不堪、动弹不得，真是悲惨。你所爱的朋友，只因为相信你就要丢掉他的生命，你是前所未见最没信用的人，正中国王的下怀。他试着责备自己，但全身无力，连想要像毛毛虫般蠕动前进也做不到。他倒在路旁的草地上躺着，身体疲乏的同时，精神亦近乎崩溃。管他呢，一个与勇者极不相称的念头，已经开始侵蚀心底。我已经非常努力了，一点也不想失信，众神啊，请看，我是多么努力才跑到这里，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我并非不守信用之人。啊，如果可以剖开我的胸膛，真想让国王看看我赤诚的心，真想让他看看我这个光靠爱与诚实的血液跳动的心脏。怎么在这个重要的时刻，竟然已经筋疲力尽，我真的是最不幸的人了。

乌云般的猜疑从未笼罩我们彼此的心胸，即使到了现在，你也应该还是天真地等待着我吧？啊，你一定还在等我，谢谢你，赛里努迪斯！你到最后还是这么相信我。想到这一点，我就很痛苦，因为朋友之间的信任是世上最值得骄傲的珍宝。赛里努迪斯，我真的拼命跑了，我一点也没有想欺骗你的意思。你要相信我！我是着急地赶了又赶才来到这里。我突破浊流后，一溜烟地冲出山贼包围，一口气跑下了山坡，换作别人可做不到啊！唉，不要再对我有更多期待了吧！放过我吧，算了，我认输了，真是没用，嘲笑我吧。

我永远都要背负着背叛者的恶名，成为世间最令人不齿的家伙。赛里努迪斯啊，我宁可选择死亡，请让我跟你一起死吧！只有你，只有你相信我。不，难道这也是我的自以为是吗？啊，干脆就当个被唾弃的人，苟延残喘下去吧？村里还有我的家、我的羊群，妹妹他们夫妻俩应该不会把我赶出村子吧？什么正义、诚信、爱呀，仔细想想，真是无聊。牺牲了别人自己才能活，那不正是人世间的游戏规则吗？啊，这一切真是愚蠢至极。我是个丑陋的背叛者，无论我怎么做都完蛋了，呜呼哀哉！——梅洛斯张开了四肢，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觉从梦中醒过来了。可以走了，走吧。随着肉体疲劳解除，产生了微小的希望，是遵守诺言的希望，是不惜送死以守住名誉的希望。斜阳的橘红光芒穿透树叶落下，枝叶都仿佛燃烧般耀眼。离日落还有段时间，有人在等着我——是丝毫不怀疑我，静静等待我的人。有人相信着我，我的小命根本不是问题。等死了再去道歉，这种没良心的事我做不到。我要报答他的信赖，现在要做的只有这件事。跑啊，梅洛斯！

选自《跑吧！梅洛斯》太宰治 黄友玫译 中信出版社

如果说梅洛斯的挚友——赛里努迪斯，其实是另一个他自己，那么这个改编的神话故事其实是一场自我的救赎之路，在我们想要出发完成对内心道德的朝圣后，没有人能永远能保持热诚和活力吧。

外界的残酷考验会动摇出发的决心，最残忍的是当对自我也产生怀疑时，我们开始变得怯懦，陷入自我否定的沼泽。但是看看梅洛斯，那个认真地有些可笑的男人，在经历了胸有成竹的计划的破败，令人感到竭斯底里的精神和肉体疲惫，滔天巨浪和飞来横祸，始终不停奔跑的梅洛斯，最终还是挽救了他差点被现实吞没的赤子之心，至少是在书中是这样。所以最终的答案是什么啊？

睡上一觉吧，晚安，放松那颗悬着的紧张的心，因为明天的困难永远会如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