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开始了,市教育局安排高一的新同学们去市里刚刚修缮完的江宁会馆参观。
戴维是亳州一中高一二班的班主任,此时的他正夹杂在一群高中生之间,兴致勃勃地在会馆里面游赏。
会馆占地面积很大,新落成的亳州市民俗博物馆也坐落在这里。戴维对民俗学很感兴趣,挨个展室进行参观,不知不觉来到婚俗展厅。两边的橱窗里面摆满了大红喜服和新娘的凤冠霞帔之类,靠墙的地上停放着一只花轿。
令戴维奇怪的是,九月份的天气秋高气爽,展室里也很干燥。但是那架花轿却显得湿漉漉的,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长出了霉斑。
戴维好奇地用手摸了一把,自言自语地说“这花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潮湿?”
“你以为花轿只是吉祥幸福的象征那么你就错了,花轿其实是一具牢笼,锁住了太多女子的灵魂。那上面不是水,而是无数新娘的眼泪。”
戴维回过头去,见说话的是柳如烟,高一二班的语文老师。柳如烟没有看他,说完之后,就昂头走出了展室。
戴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柳如烟是今年刚到亳州一中报到的老师。她一露面,如同惊鸿照影,惊倒了一中的师生。一中未婚男教师众多,狼多肉少,柳如烟自然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而她总是淡淡的,只对戴维表示出好感。良久,大家渐渐看出了门道,北师大的师兄跟师妹,柳如烟又特意留在一中,一切似乎都不言自明。便都一一退出了角逐。
可是戴维却没像大家想的那样去追求柳如烟,一方面他总觉自己出身农村,配不上柳如烟,另一方面,他总觉得章含烟有些似曾相识。包括她刚刚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自己都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在学校,好像是很久远之前,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天戴维去夜市闲逛。在一个摊位上发现了一盆奇怪的花。花树枝繁叶茂,花却只有两朵。一红一白,散发着醉人的清香。摊主是一位着装古雅的老妇人。
“这花的名字叫再生缘,也叫姻缘草,是一种神奇的花卉。他可以让人看到你的前世和今生。”
戴维心中一动,他不是正想解开柳如烟对他的态度之谜吗?
“这花多少钱?”
摊主微笑着伸出一根指头,戴维付了钱,伸手去抱那盆花。却被拦住了。
“我只卖种子,不卖花。再说了,这盆花显示的不是你的前世今生,而是我的。”摊主递给戴维一颗种子,那种子约有鸽子蛋大小,圆滚滚的,像荷叶上的露珠。
“试试吧,年轻人,你会为感激今天一腔孤勇的自己。”
戴维怀着试一试的心情回到家,找出珍藏多年的紫砂花盆,把种子种进去,然后把花盆搬到客厅里。坐在一边,静静地盯着花盆。
大概过了十分钟,奇迹发生了,只见土中慢慢长出一株小芽,小芽见风而涨,很快就长到一尺来高,枝繁叶茂,并且长出了两朵蓓蕾,一红一篮。戴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见花蕾越来越大,突然哗地一声盛开。没等戴维反应过来,那两朵花就如两把钩子一般,一把勾住戴维,将他拖进了花心。
戴维只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一身官服,正在大堂上翻阅卷宗。戴维为人,素来镇定。如今遭遇这样离奇的变故,也只当作寻常。他命人捻亮银灯,细细观看起案牍上堆积如山的案卷来。
这卷宗是上任知县留下的,说的是本地大户郑黑虎借婚姻敛财,致使一连七位新娘离奇死亡的诡异案情。
戴维细看卷宗,不觉疑窦丛生。因为这七位新娘都是死在花轿之中,死时遍体无伤。仵作也检验不出其有任何中毒迹象。花轿此前也经过严密搜查,却没有丝毫蛛丝马迹,绝非是有人向内发射毒镖之类。人都说这是闹鬼所致,一时人心惶惶。
戴维思前想后,不明其理,就唤来班头问道:“这鬼轿一案持续多久了?”
班头回答说:“从第一位新娘遇害到如今,断断续续,已经快三年了。人都说这是遇害新娘的冤鬼所致命案,我劝老爷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戴维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哪里是什么冤鬼作祟,明明是那郑黑虎为夺妆奁,设计害死了七位新娘。真正是禽兽不如,天理难容。可煞作怪,那郑黑虎劣迹累累,还有人愿意将闺女嫁他?”
班头看看四周无人,这才小声说:“老爷说话小声,亳州人谁肯把闺女往虎口里送?怎奈那郑黑虎是朝中严阁老的外甥,小阁老严世蕃的表弟。一家子仗势在亳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上任的高大人就是要查出这鬼轿之谜无果,反被郑黑虎咬了一口,几乎丢掉性命。老爷还是明哲保身为要。”
戴维冷笑道:“老爷我偏不信邪,那郑黑虎现在何处?”
“听说那郑黑虎这两天正大摆宴席,准备娶他的第八位夫人过门哩。这第八位夫人也是他第七位夫人的嫡亲妹子,叫柯宝珠。她的父亲就是亳州城里大名鼎鼎的柯善人柯员外。”
“那柯员外家住哪里?”
“明月巷。老爷要去赶紧,郑黑虎迎娶柯小姐的日子就在今天,晚了,只怕柯小姐要上轿了。”
戴维不敢怠慢,领着一帮衙役赶往明月巷,果然见到一群如狼似虎的郑家家丁正吆喝着催柯宝珠上轿,柯员外和夫人在旁哭得死去活来。
戴维喝住家人:“本县特为调查那七位新娘离奇遇害一案,婚礼暂且押后。”
一身大红喜服的郑黑虎不屑地笑了笑:“说话也不怕大风刮了舌头,那七位新娘都是急病暴亡,老爷却偏偏说是遇害。可有凭据?”
“有没有凭据,待本县调查之后即刻便知。怎么了郑黑虎,难不成你要妨碍本县断案?”
郑黑虎要显示自己清白,当下冷笑一声:
“不敢,不过今天到底是小民的花烛之日。戴大人查得出便罢,查不出,我明日可就要上京奏告舅父和表哥,告你渎职之罪。“
戴维不跟他啰嗦:“来人,本县要坐坐这顶花轿。抬起来,往郑家庄去。”
郑黑虎脸色微变:“大人要坐花轿?”
“自然,本县来时已经调查清楚,所有命案都发生在从新娘家中去往你郑家庄途中的鬼见愁林中。本县今天倒要试试,那里住着什么妖魔鬼怪。”
一旁的柯宝珠听了这话,抬头看了戴维一眼,秀眉微蹙。
戴维顾不上和她寒暄,一低头,坐上了花轿。
所谓鬼见愁,是亳州城南一片险恶的林子,大概也和水浒里面的野猪林类似。怪石嶙峋,沟坎林立,地面坑坑洼洼。
戴维一个大男人,本来就比那些纤弱的新娘要重很多,压得一众轿夫呲牙咧嘴。郑黑虎嘴里说得硬,心里到底不敢得罪这位县太爷。也骑马跟在旁边护送,嘴里不停地喊着“稳一点,稳一点。”上坡还好,到了下坡,简直收不住脚,可苦了那些轿夫,一个个累得汗水淋漓。
就这样,虽然一路跋涉,却也有惊无险地到了郑家庄。戴维钻出花轿,长吁了口气。
郑黑虎这下可找着了理:“戴大人不是说郑某是杀人凶手么?郑大人这一路别说是身亡,油皮也没破一处吧?今天天晚了,小人不敢落个干扰公事的罪名,就把婚礼改到三天之后。可是大人今天的作为,郑某可是要恭书给我舅父和表哥,请他们给我个公道。”
戴维没有理会郑黑虎的恐吓,他回到县衙,不停地思索。却一直没有什么头绪。
正在烦恼,班头领来一个人。
戴维抬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人一身素服,正是柯宝珠。
柯宝珠见了戴维,倒身下拜:“求大人为我姐姐明珠和众多被那狗贼害死的姐妹们申冤。”
“柯小姐请起,本县拼上这顶乌纱帽,也要还那些被害女子一个公道。”
柯宝珠站起身:“不知老爷现在可有头绪?”
戴维惭愧地摇摇头:“咳,那郑黑虎刁滑地紧。本县一路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却没看出他们有任何破绽。”
柯宝珠摇摇头:“那帮狗贼忌惮大人身份,不敢对大人下手。若是民女坐在轿中,此时只怕已经横尸在鬼见愁了。”
戴维听了这话,不觉脸上火辣辣的。
“柯小姐,夜已经深了,你我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我差人送你回去好吗?”
柯宝珠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戴维,低下头搓弄着衣角,答非所问地道:
“大人的衣摆开了线,记得让夫人为您缝上。”
“贱内在老家侍候老母,没有跟我一起来。”戴维低头,果然见自己的袍服开了线,“不碍事,我自己拿针线缝上就是。”
送走了柯宝珠,戴维拿起针线,粗手笨脚地缝起衣服来,没缝两针,手指就被狠狠扎了一下,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戴维疼得直吸气,把手放进嘴里,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丢下手里的衣服,火速传来三班衙役,将那架花轿从郑家庄取了回来。
无论从哪位新娘家出发去郑家庄,鬼见愁都是必经之路,那里路况不平,颠簸的厉害。郑黑虎就是看中了这点,在花轿里做了手脚,在花轿的横梁上暗置毒针。针很小,造成的伤口几乎不会被察觉。就是察觉,也会让人认为那是新娘在颠簸过程中抓横梁的时候被木刺划破。
花轿被取到,戴维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破开横梁外面的绸布,果然用镊子发现了一根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牛毛细针,上面淬了剧毒。
铁证如山,郑黑虎再也无法抵赖,只得招认了全部罪行。判决那天,亳州大堂被愤怒的亳州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戴维没有忘记柯宝珠,特意让她出堂听审。
宣判完毕,戴维站起来面对柯宝珠,恭恭敬敬地对全县人说,“本县能破此案,全凭柯小姐一语点拨。柯小姐如此才貌,当有良人为配。本县愿为其择一良人为配,奉送妆奁送她出阁。”
“不必了。”柯宝珠抬起头:“宝珠不求名利,只愿与屈死的家姐和众姐妹报仇。如今心愿已了,宝珠再无牵挂。宝珠心中一直有一个人,可惜他已有家室。宝珠不能陷他于不义,今生已过,愿结来生!”说着,她深情地看了戴维一眼,转身昂头离开了大堂。
戴维看着她远去的倩影,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为宝珠的深明大义感动,也为此生不能和她结缡遗憾。他不由伸出手,想拉住宝珠,却拉了个空,头正撞在花盆上,疼得呲牙咧嘴。
“啊呀呀。”戴维醒了,心中是按耐不住的狂喜。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柳如烟有那样的感觉了,因为他和柳如烟的前世,就是戴县令和柯宝珠啊。既然天赐良缘,自己一定要把断了的红线续上。
戴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买了一大捧玫瑰花,想了想,又回来抱起那盆花,一路飞奔去女教师的单身宿舍找柳如烟,柳如烟刚打开门,戴维就迫不及待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与你结今生缘。”
柳如烟笑了,幸福地流下眼泪。
窗台上,一大束玫瑰花开得正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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