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炒凉皮大叔

人的记忆有限，还容易错乱，只有留在骨血里的身体本能，存在得长久。我想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舌尖上的中国》用各种美食来讲述不同的城，不同的风土，不同的情的原因。

我不是个地道的吃货，不会为了追逐某个据说的美食不惜花费时间和精力去买到尝到，更不会轻易接受热销的网红食物。可是我也是个吃货，只要能解决饥饿，几乎都能接受。如果在果腹的掐你之下，吃到能让嘴巴和肠胃偶满足的食物，那就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了。我会感到由内而外的开心，从嘴巴到肚瓜，最后传达到大脑，向身体的四肢百骸发出指令——真好吃，所以我很开心。

我管这种能让我开心和满足的食物叫做“好吃的”。当然这种“好吃的”可能是和朋友去吃海底捞，也可能是我顺手从路边买了个烤白薯，也可能是我一时突发奇想把各种蔬菜调料混合在一起“乱炒”.....总之，只要最后我吃的开心了，满足了，那就是合格的“好吃的”。

朋友曾经问我最喜欢吃的是什么，我说我要是说出来你别吓一跳啊，我最喜欢的是窝头和土豆。我不是很喜欢面食，但是却特别喜欢窝头，我的最高记录是一个下午在家里看电视啃掉了6个比女生拳头略大的窝头，以至于娘亲下班回来没得吃。惊讶问我，“你就这么吃的？干巴巴得吃的？没就点菜？”。我一脸自豪，“没啊，就直接啃啊，超好吃的”。

朋友笑我“真好养活”。我据理力争“窝头是粗粮啊，粗粮很贵的”，这话不假，现在不是有好多粗粮店么，恨不得要把小米，大豆什么的论两开卖，美其名曰“精装”。土豆，就是单纯得喜欢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不成是当初学切菜切的都是土豆，日子久了，切得多了吃得多了，就爱上了？

所以综上，我可能是个不怎么吃货的吃货，简单来说，就是不怎么挑。我想这可能根深蒂固于奶奶教育我的珍惜粮食，所以我对食物不挑剔，但是对于能吃到开心的“好吃的”就会分外满足。

说到这里，好像和炒凉皮大叔一点关系都没有。嗯，的确是有点啰嗦了。言归正传，炒凉皮大叔也是和吃有关系的，人如其名，大叔的行当就是做炒凉皮，大叔做的凉皮就是“好吃的”。

初中的时候，我开始有自己的零花钱。后来为了节省中午回家的时间，我就跟家里说在学校吃。那个时候，我一个星期有10元的饭钱，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10元钱，在北京得话，可能连一顿饭都困难吧。

那时候学校里的食堂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卖零食和午饭。其中，最奢侈的就是有菜有饭的盒饭，要2块钱一份。

大概是人也是动物，也有本能，我就想着万一哪天爸妈不给零花钱了呢，我不就没得吃，没得吃就得饿，所以我得在自己10块钱的零花钱里“紧衣缩食”，以便应对未来可能的“没得吃”。所以校门口的卖凉皮的小摊就成了我的天堂，小摊也不过两三个，卖肉夹馍，煎饼果子和凉皮，比起校内的多了种类，关键是便宜。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乖乖女”，能有自己的零花钱，并且能独立去买东西时，我就超有成就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有一种东西叫凉皮。

凉皮常见的有凉拌的和炒的。

凉拌的，就是把各种调料和凉皮搅拌在一起，跟拌凉菜一个意思。先把凉皮切好，加上几块一个手都能数过来的面筋，再加上用那种专门把菜擦成丝的工具弄成的黄瓜丝，最后倒进去各种不知道什么调料的汤汁，混合在一起，一顿稀里哗啦，凉拌的凉皮就成了。面筋量少，所谓物依稀为贵，而且面筋独特的海绵构造，是拌凉皮里面最入味的，所以也是最好吃的。每次都希望小贩手抖一下，多放几块。

炒的，和凉拌的最大区别就是，要开火，用锅炒。炒凉皮常见的配菜也有两种，豆芽菜和土豆丝。开火，入油，油汁飞溅也不怕，就要趁着这个火热的热闹，放入豆芽菜或土豆丝，或者两者兼得。待配菜在锅里翻滚的时候，把各种汤汁和凉皮拌好，等配菜一软，就把凉皮入锅，大火翻炒，然后再从塑料瓶滋出一些汤汤水水，至于汤汤水水是什么，我从没深究过，可能是蒜汁？或者酱油醋之类的混合物？再等个几十秒，就可以出锅装袋。

凉皮，我还是喜欢炒的，而且是跟土豆丝一起炒的。那时候学校门口的小摊上也有，但是都不敌炒凉皮大叔做得好吃。

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吃大叔做的炒凉皮是什么时候，后来偶尔会帮家里买菜，就知道大叔在离家不远的市场的路边摆摊，说是摆摊，也不过是一罐液化气，一个车，和三个改装过的锅。后来，大叔可能是“发达”了，就用彩钢板在路边盖了一个小屋子，流动的小车车，终于有了固定的居所。

后来呢，便宜的炒凉皮也从最开始的1.5一份变成了5元一份，顿时让我觉得，吃一顿炒凉皮简直就是奢侈的享受。虽然后来我的零花钱也“涨价了”。

老头给我买了一辆20的小自行车，我每次都会骑着我的小自行车去大叔那买凉皮，我给我的小自行车起名“追风小鸟”，骑着“追风小鸟”去买凉皮就像是要上战场的勇士，我可自豪了。我虽然比较外向，但是也比较慢热，每次去大叔那买炒凉皮，我都会安静等着，即便有人插队，我也只是等着。不过大叔人好，每次都会看着谁先谁后，偶尔有着急的也会跟我商量说能不能稍微等一下，我没什么急事，所以也就没什么所谓。

时不时，大叔会跟我有一句没一句聊天，我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得应着。每次看着大叔熟练得炒着凉皮，都想马上就吃到，而且大叔忙的时候还能三个锅同时开火，可厉害了，就跟杂耍似的。每次大叔打包凉皮的时候都会配上筷子，现在看来这好像是外卖的标配，但是我觉得我拿到家里去吃，给我配筷子没什么用，还浪费，所以也就习以为常得跟大叔说，不用给我筷子，能省一双是一双，都是花钱来的，大叔也会笑笑，说省了，这让我感觉我做了超级伟大的事情。但是每次我都会额外跟大叔要一点辣椒油，也不知道大叔的辣椒油是怎么做的，就是很香，不辣胃，好吃又上瘾。

可能那会长得瘦小，大叔觉得我骑个自行车可能都能摔了，每次只要时间方便他都会帮我把打包好的凉皮挂到车把上（我的“追风小鸟”没装车筐，我嫌丑），叮嘱我慢着点，我也就稀里糊涂笑着说没事。

高中的时候，住校的时间多了，回家的时间少了，高中的课业压力也比较大，哪还顾得上吃得是啥。但是只要回家有时间，我还是会去大叔那买凉皮。

等到大学的时候，去了外地，那里也有炒凉皮，样式和配菜都比大叔做的花样多，什么包菜啊，香菜啊，胡萝卜什么的都有，但是我就是觉得没有大叔做的好吃。那里做的更像是糊弄事，熟了就行，也不管凉皮最后被炒得稀烂。然后就导致我每次放假回家之前给娘亲打电话都会跟娘亲解释一下虽然家里饭好吃，但是我就想吃炒凉皮，只要吃一顿就行。最后娘亲也都是说，想吃就吃，想吃就买，想吃就行，就怕啥都不想吃。

再后来呢？我已经没有办法不出错得想起来我有没有再去买大叔的炒凉皮。我只记得，我再一次跟娘亲说，“我这次回去要吃炒凉皮，就那个大叔卖的那个。”娘亲说，“那个你吃不着了。”我追问，“啊？为什么啊。”娘亲说，“人走了。”我一阵沉默，我说“别人家的不好吃，就他做得好吃。”

娘亲说，人啊，都是肯干肯吃苦得，所以也就得心大，别生气。我不知道大叔最后是因为什么过世的，可能是生病吧。但是我知道我再也吃不到大叔的炒凉皮了，我再也见不到大叔了。再也见不到那个话不是很多，长得高高大大有点木木的男人了。

人们常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我觉得最残酷的也是时间，总是在你不经意间把你曾经记得的很重要的人或者事情冲淡，慢慢得，就好像都没有发生过。这样说好像是在找时间背锅的意思。但是，你真的不知道在时间进行的某个时刻，发生了你再也挽回不了的事情，猝不及防。

又是深秋季节，我就莫名想吃点热乎的，特别想吃炒凉皮。时至今日，凉皮都有好多的连锁店，什么凉皮先生、魏家凉皮、秦老汉.......我一遍一遍刷着外卖软件，看着这些凉皮店，就是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味道。想想自己也是傻，陌生的地方找熟悉的味道不是傻是什么。

我跟朋友吐槽，饿了，想吃凉皮。聊着聊着，就想起了大叔，想起了大叔的手艺，想起了大叔做的炒凉皮，我耍宝似的跟朋友说大叔做得可好吃了。朋友说先点别的对付对付，想吃可以回家再去买着吃。我突然感到难过说，吃不到。朋友说，是“大侠退隐江湖”了么？我说，大叔已经过世了，所以，我再也吃不到了。

不挑食的吃货吃不到那个“好吃的”了。

话题顿时变得沉重，朋友安慰我说，以我的手艺，自己做着吃野性，可是我想说，我再怎么做，也做不出来那个味道。

那个味道，我怎么做得出来呢？而且，我想炒凉皮大叔了。

电影《coco》里有一句话，“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如果这样说得话，炒凉皮的大叔应该还没有“死亡”吧，因为这个小丫头还活着，还记得他。还记得他两只手三个锅的杂耍，还记得他那个既不卫生，还有各种不知道是什么的调料炒出来的凉皮......

大概是人生海海，念念不忘，但无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