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那天放学，6岁的她背着大书包，独自一人放学回家。走到村头的街口时，她听见邻居五婶、赵姨几个人在议论纷纷：

“三妮儿忍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下去了。”

“欺负人家那么多年，终于把人给气跑了吧？这下看老李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都是他自找的，活该！”

“就是可怜6岁的娃儿了啊，这当娘的还真是狠心......”

她的心猛的一咯噔：三妮儿是她娘，老李是她爹，她娘终究还是不要她了！想到这儿，她突然觉得好像有人拿把刀在剜她的心口，疼得死去活来......

作为一个6岁的女娃儿，她能怎么办呢？虽然她知道这一天早晚要到来。

01

从她记事起，这个家就没安生过。她的爹是个酒鬼，只要在外面喝醉了，回到家，轻则对她娘侮辱谩骂，重则对她娘一顿拳打脚踢！

她爹刚开始打她娘的时候，她娘一直低头流泪，哀嚎着：“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后来时间长了，她娘好似也习惯了，即使被打的鼻青脸肿，也倔强地一声不吭。她知道她娘在无声反抗。

恐惧的她站在角落里，满脸都是泪花。她咬着衣角，不敢发声，生怕那只发疯的“恶狗”听见动静扑向她。她只能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看着拳头一下一下落在他娘身上，她好恨自己的弱小，不能保护妈妈......

“娘，你疼不疼？”夜深人静，等那只“疯狗”睡得像一头死猪的时候，她偎在她娘的怀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娘身上的血痕，轻声问道。

“习惯了就不疼了,娘没事儿，就是娘觉得连累你了，妞，娘对不起你，没给你托到好人家儿.......”她娘开始哽咽。

“娘，俺爹为啥老打你？你犯错了？”

“恁爹是恁奶奶家的独苗，恁奶奶一心指望我给他家传宗接代，可是娘的身体不争气。”

“那你咋不再要个弟弟？”

“你两岁那年，娘又怀孕了，五个多月的时候，恁爹带着我去检查，医生说又怀个女孩儿，恁爹一听就恼了，非要我把孩儿做了，做了之后，娘就再也怀不上了。”

寂静如水的夜里，她们娘俩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对于她来说，她娘是这个世上最温柔最好看的人，她遗传了她娘的大眼睛，还有她娘白皙的皮肤。她看过她娘年轻时的照片，那绝对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现在，她娘被殴打的全身都是伤痕累累，头发干枯得像杂草，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和哀伤。

她想：她将来一定要对娘很好很好，给娘买最漂亮的衣裳，给娘买最好吃的零食。最重要的是，不让她再受一点儿伤！

而她爹，“哼，早晚一天，我带着俺娘俺俩远走高飞！随他一个人想死哪儿死哪儿去！”她忿忿地想。

02

痛苦的思绪将她拉回现实，她一抬头已到了家门口。呵，这哪算什么家！在她看来，这个破旧冰冷的家就是她娘俩的地狱！

她放下书包，赶紧跑到她娘的房间，她看见她娘在收拾衣服，旁边是个破旧的大帆布包。

“娘.......”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她娘看见她，一把把她搂怀里，两个人哭成了泪人。

“乖，娘对不起你，娘不是不要你，等娘把那边安顿下来，娘就回来接你！”

 “娘，你别走，你别走，你走了我可咋办啊......”

6岁的她苦苦哀求，急得两只脚拼命在地上跺着，两只胳膊拼命拽住她娘的胳膊，好像拽住了，她娘就不会走了。

可是，她娘还是狠心松开了她那又黑又瘦的小手，抹抹眼泪逃了......

她没曾想到，这一走，竟成了她和娘的永别！

03

娘走之后，她的世界已经坍塌了。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她往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终日蒙上了一层愁雾。

娘在，家在！娘不在，家哪还是家？

她的爹变得比以往更加暴戾，整日以酒为伴，每天喝得烂醉如泥，对她置之不理，对家不管不顾，庄稼地全都长满了杂草。

没有钱，她爹就伸手向邻居去借，借不来就在村里偷鸡摸狗，整个村里的人看到她爹就像看见瘟神一样，远远躲开！

她像是个野孩子，没人管，没人问，饥一顿，饱一顿。

娘走后，她爹就把拳头伸向了她，打的时候嘴里还“振振有词”：

“你这个小贱种，和恁娘一样是个破烂货，没种的货，让老子我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

她也学娘，打得再疼再狠，依旧是咬着牙，倔强地握着拳头一声不吭！她想“终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04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竟发现她爹破天荒冲她笑了。

“妞，我一会儿带你去城里玩儿，来，把爹给你买的新裙子穿上！”

她觉得莫名其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乖乖地把新裙子穿上，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又说不上来！

坐上大巴车，一路上她既忐忑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去城里，以前她在课本上见到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一次，她终于可以亲眼看见了！

下了车，已是晚上，她爹还是一声不吭，死气沉沉的脸上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吓人。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繁华的城市。

“这里的夜晚像白天一样亮，真好看，我要是能住到这儿，天天看到就好了！”她心里默想。

迎面走来一个小女孩儿，应该和她年龄相仿，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她觉得她的新裙子瞬间逊色不少，她就像个丑小鸭。

洋娃娃的爸爸一脸宠溺地把她高高举起，将她放在宽厚的肩膀上，洋娃娃咯咯地笑了，妈妈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掂着零食，满脸幸福地看着他俩玩闹。

这一幕，像针扎，扎在她的心里：她的娘她已俩月未见......

05

走上天桥，她觉得不可思议。“城里人真是聪明，竟然还能在路上架一座桥，上面走人，下面过车！”她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桥下的车水马龙。

这时候，她看见爹掏出手机，铁青的脸上闪过一丝凶狠，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爹像头猛兽一样，对着电话那头吼道：

“张三妮儿，听说你不是嫁到城里了吗？你不是长能耐了吗？你这个下贱货，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你等着来收尸吧！”

挂完电话，她爹一把把她抱起，然后，狠狠地把她往下扔了下去。

她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她的新裙子在风中优雅地飞扬，她听见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这一刻，她不再恐惧，她睁开双眼，仿佛在璀璨的星空中看到了妈妈那双美丽的面庞。

然后，她慢慢地闭上双眼，脸上却格外的平静和安逸，

她想：天堂是什么样？一定又暖又亮吧？一定有很多好吃的，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很多漂亮的洋娃娃。我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了，真好！

娘自由了，我终究也是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