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

终是落了

枝丫的前前后后被包裹了一层层的霜浆，尖尖的倒是美得很。鸟儿似乎也懒得唧唧喳喳的鸣叫了，只听见了几声打鸣报早的声音。初晨的太阳慵懒了许多，竟透不过前夜的秋雾。刚刚熄灭路灯的街道上，偶见零零散散的行人，即使看到也是走到了跟前。被雾气包裹着竟使这所小城里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老五是这座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的，家里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需要赡养，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十二，儿子刚刚三岁，妻子在生下儿子不久后出车祸就走了，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车带走妻子的。刚刚四十来岁的年纪，就自己一人过了三年了，也没想着要给自己再找一房媳妇。可能是日子过得紧不敢想吧，也或许是他还忘不了那个走了的亡妻。

老五像往常一样蹬着自己那个旧旧的三轮车，去蔬菜批发市场批点蔬菜赶大集养家糊口。干庄家活的汉子，手上脚下自然力量轻不了，三轮车自然也慢不了。老五不会想到，太快了，快到她到了跟前，他却来不及停下车，只能任着车子在她的腿上压过去。

她是一个年龄与老五相仿的一个女人，模样倒是比老五受看得很。

这下可把老五吓坏了，活到大半辈子除了前妻去世没经历过大事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反正也没人看到，我跑吧”

“不行，不行，不行”

“要花多少钱啊？她不会残了吧？不会死了吧？我赔不起啊？”

“不行，我不能跑，我走了她怎么办啊”

“真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我已经打120了，你放心我不会走的”看着一地的血迹，老五紧张的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不知道说什么了。自顾自的脱下了脏兮兮的外套给她披上。

“没事，没事，你不用紧张，都怪我自己走路不看路，没看到你，才吓到了你”她倒是懂事得很。

这样一说让老五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抓紧给亲近的人打电话凑钱送到医院。

120倒也来得很快，说话间就已经到了，紧接着到了医院。

只是，医院的检查报告却让老五吓得呼呼地冒冷汗。左腿粉碎性骨折，治疗费用少说五万元，天啊，五万元啊，对于老五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啊，现在他累死累活刚刚够维持全家温饱。

这可要如此是好，留下来就面临外债高台。不留下来，老五的余生却不知该怎样去过了。

来医院送钱的亲人，连住院费还没有去交，纷纷给这个不知所措的汉子出谋划策。

“跑吧，一走了之”

“死不承认是你的错，就说是她自己撞上你的”

“就是没钱，要钱没有”

······

你一言他一语的给他出着计策，谁也没看到老五眼眶竟湿润了。

“交钱，我负责”老五蹲在医院的一角，吸了口烟，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东凑西借的钱也够不了她的手术费。

这个憨厚的汉子，跑到了医生值班室竟然给医生跪下了，求求他们先做手术，他马上回家筹钱。但是，规定就是规定，医生似乎并没有被人情所打动。

老五知道，他必须要快点回家筹钱，他不想她痛苦。

老五来到病房，安慰道，“我现在就回家筹钱，下午就回来，我不会走的” 。

女人笑了笑，可能是疼痛感使她说不出什么了吧。

老五回家了。

他那八十岁的老母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像往常一样在家里给两个娃做吃的，皱皱巴巴的皱纹上添了些许不安。见老五赶回了家，问了句“五啊，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蔬菜款不够了，我回来拿点钱”老五便慌里慌张的东找找西看看了。

找遍了整个家里，也没凑够一万块钱，差得远哩。加上亲近的人带到医院里的钱，手术费差不多是够了，倒也不足的很。顾不上那么多了，老五只顾拿着这些许散碎的钱让她先把手术给做了。

手术倒是顺利的很，接下来也就是靠静养了。老五依然是东借西凑，依然是早出晚归，母亲儿女还是盼着儿子爸爸早点从大集上归来。老五在医院里把她照顾的尽善尽美，医生护士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了。

奥，对了，你问我女人叫什么？她的家人呢？忘了告诉你们了，她叫丽萍，从小就被拐卖到了这座城里，养父养母去世了，嫁了个噬酒如命的丈夫，前年也得胃癌去世了。无儿无女的她，只是着一座小城里的一棵浮草罢了。说来倒也奇怪得很，要不是老五这一撞，说不定那天她就寻了短见了，这样说来还算是老五救了她一命，也是有趣的很。

丽萍出院了，老五只是付了她的医药费，想要赔偿她些，却也是有心无力了，她也没提这件事一星半点。

丽萍没有家了，憨厚的老五就这样带了一个瘸子回家，一个模样还可以的瘸子。

老五一字一句的和老母亲说着，老母亲只是一个劲地说“好，好，好”。

两个孩子只是扒在门框上偷偷的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村里人都说，憨老五撞了人，娶回家了个瘸女人，傻哟，一大家子可要怎么活哟。

三间土培房，住了五口人，挤得很却又很舒适的。

老五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丽萍，怪自己不小心撞了她。

老五干的更卖力了，干得更有劲了。常常是星星还在眨着眼睛，他就去了蔬菜批发市场，只是再也没有那么快过，往往星星又起来的时候，他才回家吃一口热乎的饭菜。他常常给他们在大集上带点吃的，小鱼、麻花、鸡蛋······他知道他对不起丽萍，更对不起老母亲和两个孩子。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丽萍也能帮老母亲做些家务活了，儿女也亲近丽萍了，只不过村里的风言风语却越来也多了。

隔壁村里的张小虎欺负老五老实，是不是到家里来坐坐，吃点饭喝口水，反正花不了一分钱倒也实着的很，总是有意没意看一眼丽萍有搭没搭的和丽萍聊两句。日子久了，俩人倒也熟络上来了，有说有笑的，倒像极了两口子。

村里人见了老五，都要和他说两句话，“老五，看好你家里的瘸子呀，别养好了腿”。

老五憨憨的，笑笑，嘟嘟囔囔，“总是要走的”。

丽萍离开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都不知道。不过听村里的人说，好像是跟着张小虎跑了。也有的说是去城里过好日子了。也有的说她感觉对不住老五，又寻死的了。老五更不知道怎么了，只不过人们总是会听到他自言自语，“走了好啊，走了就不用过苦日子了”。

除了看不到老五在人群攒动的地方哈哈大笑，一切都没改变。还是那三间土坯房，老母亲还是伛偻着腰做饭给他们吃，老五还是拼命地养着这个家，两头盯着星星来来回回。就这样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儿子也上幼儿园了，女儿初中的成绩还算令人满意，老母亲做饭不再那么利索了。老五三年没白干，给丽萍看病的钱也还上了，家里还添了两间砖瓦房子，日子过得越来越像样了。

他还是贩卖点蔬菜养家，他还是半点也不敢偷懒。孩子上学要花钱了，老母亲土埋半截了生病要花钱了，三间土坯房常常漏雨，该要换新房了。一想到这些，老五便停不下手里的活，越干越来了劲头。老五一直以为就一家四口这样过下去了呢，谁也没想到丽萍又回来了。

丽萍变了，不那么俊了，脸上多了些沧桑，腿还是一瘸一拐的。

老五倒没说什么，还是憨憨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到家了”。

老母亲眯着双眼，快招呼丽萍坐下，忙着要给她做饭呢。

一双儿女却不那么亲近她了，可能是听到了村里的人说，她是个坏女人。

亲近的人都来和老五嘀咕着什么，生怕丽萍听到，老五只是说，“无依无靠的，谁都不容易”。

就这样，丽萍在这个小村庄里纺纱织布了。

老五什么也没问，丽萍什么也没说。

老五干的更起劲了，他去卖菜，丽萍就在家里照顾母亲孩子，做饭，闲下来便纺些纱织点布挣点零用钱。

日子越过越景气了，有了俩余钱，老五想要添几口新房，丽萍只笑笑表示同意，好像也不用她同意。

但是，老五却患了胃癌。

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许多了，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穷人家的糙汉子哪里在乎疼不疼啊，吃饭不那么多也只是以为是累的罢了，明天就会好了的。

老五没有住院，回家了，连药也没有拿。只是走路看得出来吃力了许多，脸上也没了之前的光彩了。他再也没有见过大集上人们的笑脸，挤在自家门口的那棵枯槐上，常常一呆就是一天。谁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是蜷缩在那，有时候丽萍过来给他披件衣服，给他喝碗粥，常常是喝一口唾两口，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谁也叫不进家门，他不愿躺下，只想拄着这棵枯槐一直待下去。

老母亲看到老五这样，眼睛也不那么明朗了起来，竟然躺下了，再也没起来过。

两个孩子不知道爸爸怎么了，人们都没有告诉他们，她们竟都以为是为奶奶难过的，整日里不上学陪在奶奶身边，希望奶奶快点好起来，爸爸也就能好起来了。

老五终究是躺下了，老母亲知道他躺下了，竟然也闭上了眼。

村里的人都哭了。不知心疼憨憨的老五和他老母亲，还是心疼着两个孩子。

丽萍常常望着坟头的方向一看就是一天，孩子们倒是懂事的很，常常端一杯水给她。

秋叶落了，满院子里的槐叶，一层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