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着借用程婉换出师父，可转念一琢磨又不可行。且不说师父身中软骨散无力走动，单是董平一人也难缠得很，况且他的手底还有许多精兵良将。师父说的没错，我必须先行逃出去，才能想法子救她。
程万里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担心得紧。董平对程婉用情至深，是他的软肋。此时的二人早已青筋突暴，怒不可遏。尤其是董平，凶狠愤怒的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可他们不得不妥协，即便我不会真的要了程婉的命。
天色愈加黯淡，雾气渐渐消散。我挟持着程婉一路摸向城门口，有些辨不清方向。他们带着官差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蓄势待发。
忽然，官差里冲出一个立功心切地毛躁小子，横冲直撞地挥着长刀向我砍来。我无奈一掌撇开程婉，以匕首相抗。董平见状，凌空一跃，将她稳稳接在怀里。
没了出城的筹码，心生不妙，更无心交战，暗自思忖着脱身之计。便使足尖轻轻一点，踏着墙瓦翻上房顶，蜻蜓点水般飞向另一头街巷。
“唔～”刚落至一处无人的黑暗巷子，便被人从身后生生一捂口鼻。我胡乱伸手一探，竟是一双光滑细致的女人小手。
“嘘～别出声，他们很快会搜到这里！”女子的声音甜美清脆，宛若莺啼。
见我不再挣扎反抗，她才慢悠悠松了手。我跳出几米之外，因雾气并未完全散去，仅能瞧出她的大致外貌轮廓。年龄看似与我相当，个子却高出我近半头，身材圆润丰满，凹凸有致。
“你是谁？”我眯着双眼，警惕地问。
“听他们喊捉拿梁山贼寇，你当真是从梁山下来的？”她神秘兮兮地反问道。
“我才不是！”我当机立断地驳斥道。
“哦，你既不是梁山之人，那我便不能告诉你出城的捷径，你自求多福吧？”她的语中竟透着些许失望和落寞。
“你何意？”我似乎不能理解，听她的意思，倘若我出自梁山，便帮我逃出东平府？我心下一横，暗暗做了个赌注，缓缓开口道，“我的确不是梁山好汉，但我朋友是！”
她忽地兴奋起来，语调竟掺着克制不住的喜悦：“好，我送你出城！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当她小心翼翼地带着我东躲西藏，来到南城门暗角一处破旧凌乱的狗洞时，我感到生平第一次被人耍了。我迟疑地看着又矮又小的狗洞，始终不肯屈尊下腰。
“你放心，你的身子玲珑娇小，定能过去！”她猜出我的心思，宽慰道。
真不知这话到底是鼓励我，还是鄙视我？小爷的身材有这么差吗？算了，这会儿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较真，逃命要紧，钻吧！
“等等！”我刚弯下腰，又被她匆匆喊住，“你帮我带一样物件，交给梁山的一个头领。”她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条素色绢帕，小心呈给我。
我接过来举到眼前定睛一看，其上竟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冲天青龙，边揣进怀内边好奇地问：“给谁？”
她干脆爽利地答道：“九纹龙史进。”
我以为听错了，连续问了数遍，才确定的确是史进。我没敢告诉她，小爷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九纹龙，生怕她一气之下将董平的军队招来，只得假意允诺应承。
“你务必亲自交到他手上，千万别弄丢了！”她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以身家性命起誓，她才安了心。
待我撅着屁股身子过去一半，霎时想到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慌忙缩了回去，急急追问：“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啊？史进问起，我如何回答？”
良久，她好似极不情愿，哆嗦着声音说：“东平府李瑞兰。”
当安全地逃离东平府，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开外，见身后无人追来，才气喘吁吁地蹲坐在地，停下歇了歇。我发誓，若再见到这个李瑞兰，绝对要好好“感谢”她，小爷生平从未受过此等窝囊。
东平府城池险要，易守难攻，况且还有董平那个骁勇善战的猛将，想要折返回去搭救师父，仅凭我一人之力远远不够。可又该去哪儿找这么多帮手？
突然，眼前一亮，转瞬又黯淡下来。不行！怎能去寻他？可祝家庄已然破败，那些庄勇也归顺了梁山，无人可用。
经过几番挣扎和纠结，波浪着脑袋长叹一声，心道：哎！兜兜转转还是摆脱不了他，真是造化弄人！
当天际隐隐约约翻了鱼肚白，我才凭着女人的直觉在稀薄的雾中渐渐逼近梁山。与两年前离开时无二，浓密清幽的松树林被漫天飞扬的黄沙尘土席卷，令人不寒而栗，止步不前。
“嗖～”一瞬间，右脚脚踝被埋在黄土里的绳索绊住，一个措手不及，身子被直直倒吊于松树枝上。
被自己最拿手的机关困住，是除钻狗洞外的第二件窝囊事，居然全发生在小爷身上，简直倒霉透顶！
于是，我憋足气力，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扯着嗓子大嚷一通，直至两个喽啰探头探脑地出现，戏谑嘲笑地瞧着我。
而须臾间，李瑞兰交给我的绢帕又顺势从衣襟滑落，不偏不倚飘在二人的布靴之上。
“这小娘子不仅生得貌美，而且够烈性，正合阮头领的心意！”一个喽啰说道，另一个则随声附和。
二人未等我开口争辩，将我捆得结结实实，像个露了馅的粽子。一人俯身捡起绢帕，急急瞥了一眼，胡乱塞进我的嘴里。
我当然知晓他们说的阮头领应该是阮氏三雄之一，到底是谁却不得而知。
他们一路推推搡搡，将我押到金沙滩入口的渡船旁，正欲向船尾之人邀功。那人微微一旋身，一口啐掉嘴里叼着的一根稻草，高声惊呼道：“怎么是你？”
阮小七狠狠敲了两个喽啰的脑袋，凶巴巴地骂道：“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这可是祝家庄的大小姐，机关暗道的祖宗，你们也敢惹？还不快松绑？”
两个喽啰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唯唯诺诺地解了绳索，将绢帕毕恭毕敬地还给了我。
“我要见石秀！”我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青丝。
“早就猜到你一定会回来找他，上船！”阮小七略带深意地朝我一声轻笑，满脸胸有成竹。
我如从前一般跳上船板，抱着双膝坐在船头，望着静谧无声的八百里水泊，一种难言之情涌上心间。
阮小七兀自熟练地划着船桨，时不时和巡逻而向的头领打着暗哨。众人瞥见我，皆投以惊诧的目光，而我毫无反应。
下了船，阮小七径直带我去了校场，道宋江和卢俊义带了半数头领去攻打曾头市。石秀恰好在未去之列，此刻应在校场演练步兵阵法。
的确，当我进入校场的东南角，一眼瞧见了那个令我痛苦的男人。他瘦了一些，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淡定自若，谈笑风生，反而愁容满面，怀揣心事。唇边已然一圈厚厚的胡须，却不曾修整。发丝略显微乱灰暗，衣衫也暗黄发旧，零星地点缀着脏迹。
阮小七附在石秀的耳旁一阵低语，又朝我的方向伸手一指。石秀原本有些浑浊迷惘的深眸登时变得清澈透亮，眉间的紧蹙渐渐散去，欣喜跃上眉梢。
他将手中的棍棒一扔，犹如离弦之箭，迈着大步冲到了我的面前。和他一同训练军士的杨雄，担忧无奈地对他摇了摇头。
军士们见石秀撇了兵器，也停了招式动作，尽面面相觑，讪笑打诨。杨雄见状，提着粗大的嗓门怒吼呵斥几声，将他们的视线拉了回去。
“不是万不得已之事，你断不会主动找我。”石秀的唇角先是一紧，又是一松，自讽地笑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的房里！”我用力握了握双手，笃定道。
“嗯？”石秀以为听错了，既激动万分又不敢相信。
梁山的三月依旧景色宜人，西边山坡那片连绵起伏的白色杏花林开的正盛，美得让人流连忘返，不知不觉止了脚步。
“好美！”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花期刚至，才破了花苞。”石秀也静静凝视，忽地笑问，“你喜欢？”
我若有所思地轻点了点头，恍如梦中。
他的房间陈设如故，却明显干净整齐了不少。当我瞥见那张悬着素色床幔的木床时，倏地双颊发烫，羞赧地低了头。
石秀只将房门轻轻虚掩，关心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不紧不慢地将房门微微一推，上了门闩，又落了窗杆，将屋内的门窗悉数紧闭。
当我颤颤巍巍地解了淡蓝色褶裙，褪下绣着铃花的白色上襦，露出一双雪白香肩时，石秀错愕地摁住我的双手。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脸泛起了潮红，语气却凝重，甚至还掺着怒气。
“我师父被东平府太守程万里以通贼之名扣押，我陪你快活几晚，你帮我救她出来，行吗？”我不敢与他对视，声音越发颤抖微弱，细若蚊子。
“是那个武功高强的教坊司婆婆？”他皱着眉紧问。
我点了点头，伸手去解肚兜的系带。
石秀猛地一拽，将我箍在怀中，呼吸沉重，愠怒之至：“你不是真心来寻我，又来与我做交易？”他的指甲几乎抠进我的骨肉，脸颊和浅唇缓缓抽搐，咬着牙狠狠挤出一嘴，“祝瑶，有时候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本以为他会愤怒至极地再次折磨我几夜，可他偏偏不屑碰我，责令我穿好衣裙，将我安置在离他房间不远的一处素净小屋。
“你不是一直想再得到我吗？为何不敢了？”我的心里忽而涌上一股莫名的失望。难道只两晚他便厌倦了？
石秀背对着我，攥了攥拳，淡淡地说：“我没有权力调动军马，等明日公明哥哥打赢曾头市回来，我自会向他禀明缘由。倘若他不应允，我便与你同去东平府搭救余前辈。”
我的心蓦地一紧，如针刺一般，哑着声音道：“石秀！你真的不想要我？”
他叹了一口长气，嗓音似有些哽咽：“温香软玉，哪个男人不想？但我不想再这样要你了。”他顿了顿，又自嘲道，“我曾经以为占了你的身子，此生你便不会离开我，可还是错了。如今即便再要了你，又有何用？你的心始终不在我这儿。既做不成夫妻，便与你一同进退，也是好的。你放心，余前辈我一定会救！”
良久，他松了双拳，突然平静地问：“阿瑶，你可曾有一瞬间对我动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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