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

作者: 柳树下有对睡莲 | 来源:发表于2017-06-25 19:00 被阅读75次

    纷纷暮雪混迹江天一白,湖心亭内的木炭烧出吱吱的响声。一个女人身披猩红色大氅,她低眉坐在红泥火炉前,雪将亭内画出了一道圈,女人坐在圈内,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则是在圈外,他绕着圈外的雪哒哒的跑着,那薄薄的一层雪上留下了一串可爱的小脚印。

    “呵呵呵”孩子跑得小脸通红,他在亭子内跑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又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他定定的看着远方,一双眼睛由一开始的好奇茫然到后来的生动生辉:“娘,娘,有人来了!”

    女人看着火炉上升起的团团雾气,闻声转过头来,却见她那本该眉柳弯弯的细眉蹙成了一团,只留下一抹哀色。

    她轻吐出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打落着周身本不存在的雪花。一位老人撑着小船由对岸驶来,他将船停靠在湖心亭旁,看了眼一直扶栏观望自己的孩子,老人的眼中有一丝喜悦,但很快也被忧愁覆盖。

    女人的手一直收在宽大的衣袖中,她低眉看着那壶已经烫好的即要沸腾的酒,问了一声:“他不肯来么?”

    老人抱起了孩子,摸了摸那孩子依然温热的手道:“老庄主死了,少庄主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他现在不好与小姐相见。”

    金陵城的雪天,没有寒风却冷得刺骨,女人的手不禁又缩了缩,她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发麻。

    “庄叔,帮我把一儿先带回去吧,我在这里再等一等。”女人说话间喉咙干涩的发哑,但她又很快的调整好了状态微微一笑道:“先让一儿回去休息,我,我在这里喝会儿酒。”

    小木船遥遥的隐没在雪雾里,女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看着那沸腾得酒壶,由心到身的恨意终于驱使她伸手掀翻了那滚烫的酒壶,木炭飞蹦而出,星星点点烧得火红的木炭正朝女人的脸赶去。

    女人闭上了眼,她的指尖微麻,实际上已是烫得红肿。

    “你就这么想死?”冷冽的声音由头上传来,那男子有一张嘴角微垂的薄唇,一双清冷又无情的眼。

    他明明俊朗又年轻,可鬓角却已发白。

    女人回头看着打翻了的酒壶与散落一地的木炭,忽就掩面痛苦:“真是丢脸!”

    男子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弹了弹大氅上面的碳灰道:“寻死找别处去,这湖心亭此时归我,我还有要事需.......”

    男子的话未说完,女人便已昏了过去。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其实他刚刚一点都不想帮这女人,只是这女人的容貌与莞丝太像了。

    女人只是昏睡过去,而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也许,他今日还可赌上一赌。

    鲜血为亭中又添一抹亮色,男子看着地上的人,笑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莞丝”,他笑着笑着眼中忽然多了泪多了愤怒:“你可以为她去死,那我呢?你的师兄算上什么?”

    “你可以为她去死,那我呢?你的师兄算上什么?”他几近疯魔的重复着这些话却忽然发现身后的女人已经醒了,她一直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男子将刀又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道:“不要怪我,是你自己闯了进来。”

    女人的表情仿佛早已染上了冰雪,她淡淡问道:“你的弱点是什么?”

    男子回头看了眼血泊中的人,不屑一笑:“没有弱点,金钱名利女人,没一样值得我眷恋。”

    “真好啊”女人扬起头深深的呼出了口气。

    男子看着她的脸,慢慢的放下了刀:“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现在我可以在你临死之前满足你一个愿望。”

    女人挑起了眉问道:“你个大夫,能做什么?”

    男子的眼中忽又渐露杀意:“你认得我?”

    女人慢慢的站起,眼中似乎也有了主意:“认得,天下间没几个人能生得你这幅模样。”她又看了眼地上的人,道:“杀死自己最爱的师弟,痛苦还是快乐?”

    她不顾男子似魔鬼般的表情,继续道:“你说满足我一个愿望,那我就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半梦半醒散服用后,人便会陷入沉睡开始做梦,好梦亦醒,可半梦半醒永远都不会真正醒来。”

    江湖上有两大家族,金陵景家与临安茶家,这两家由最早的先辈便结下了深仇,一直是势不两立。

    茶清清将她与乾天山庄景三少爷的事告诉了齐庚,齐庚看着床上已经陷入沉睡的女子,想着她到底是做了怎样的梦,是梦到自己与景三少爷修成正果或是今生从未见过?情字是毒药,吃尽了情的毒,无论是男人或是女人都会变得疯狂。

    齐庚对这两大家族的爱恨情仇是没有兴趣的,可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将茶清清带到了乾天山庄,他在门口蹲守了一天一夜,却见最后是一位老人将茶清清带走了。

    齐庚叹了口气,却依旧在乾天山庄的门口守着。

    翌日,齐庚便好巧不巧的在乾天山庄外的路上与景大公子相遇了。

    景仁见到齐庚便惊喜道:“齐神医怎么会来此?”

    齐庚笑道:“在金陵有些要紧事办,恰来此故地重游,想不到还真遇见了景兄。”

    景仁笑道:“你我兄弟,还要在此偶遇?直接找人通报一声,我定亲自接你啊。”

    齐庚继续笑笑道:“听说老庄主仙逝,景三公子接任新庄主,现庄中多事,我也怕给你添麻烦不是。”

    景仁听了,便冷哼一声:“他确实是无空接待旁人,江湖上总说我三弟为人正派有爹当年的英雄气概,可我觉得,就是个刻板的木头。”

    两人说着,景仁便带齐庚进了乾天山庄,景三少爷景礼恰要出庄,他神色匆匆,看到齐庚也是板着一张脸。

    景仁上前便拦住了景礼道:“三弟,何事如此匆忙?”

    景礼停住了脚步,笑道:“有约在身”他说罢,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齐庚,齐庚为待景礼开口,便道:“景三公子眉头紧锁,周身病气缠身,看来是家中有人生病啊。”

    景礼眼中掠过惊讶,但又若无其事般问道:“这位是?”

    齐庚则是抱拳行礼道:“在下齐庚,一个大夫罢了。”

    景仁听了便拉住齐庚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娘最近身子是很弱......”

    景礼出了大门,可还是忍不住去看了眼齐庚。

    茶清清服用半梦半醒散已有三天了,齐庚知道,无论茶清清做得是美梦或是噩梦,她都活不到五天的。

    而他住在景府也有两天,可景礼却没有来请自己的意思,景礼应该知道这世上医术最高明的人就在他家里。

    第四日,天降大雪,齐庚听着窗外咯吱咯吱的雪声,便知时候到了。来人果真是景礼,景礼坐在齐庚对面,面容憔悴,齐庚递给他一碗酒问道:“庄主可有事请教?”

    景礼道:“齐兄可知一人长睡不醒是什么病症?”

    齐庚道:“长睡不醒的只有死人。”

    齐庚看到景礼眉间一颤,便又道:“不过,也有人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有呼吸有心跳,但就是不会睁眼活动的,这样的人很是少见,景兄可认识这样的人?”

    景礼正要开口却听门外有人道:“庄主,青城派的原一平到了。”

    自景礼走后,齐庚在屋子里坐到晚上也不见景礼的身影。院子里又来了一人,是景仁,他喝得有些微醺道:“齐兄,来陪我喝酒!”

    景仁面色微红,一身的酒气,看来是喝了不少酒,他打开了酒壶,却被齐庚阻止道:“景兄,酒多伤身。”

    景仁两眼无神的看着那酒杯,却咯咯笑了起来:“伤身又怎样?一个没用的不学无术的景家大公子,做不了家主,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求不到!怡婷本来是要嫁给我的,我们才是有婚约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给景礼?”

    景仁依旧胡闹着吵着要喝酒,齐庚却再也坐不住了。

    夜已深,可茶清清房内的灯依然燃着,三更半夜,齐庚刚走入房内,便见一孩子端坐在床前,他的头一点一点,眼睛每当要合上时却又忽然睁得很大。

    齐庚走上前拍着孩子的头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小男孩揉了揉双眼道:“不能睡,睡了就看不到娘醒来了。”

    齐庚将孩子抱起,送给守在门外的老人,道:“我为她施针活络血脉。”

    时间一点点过去,齐庚索性便住在了茶清清的家帮忙对茶清清施针缓解毒素,他时常会看到茶清清在睡梦中嘴角微扬,然后又眉头微蹙流下眼泪。

    齐庚深深叹气,想不到一个女人肯为了爱去放弃生命。门外是庄叔与一男子在悄声说话。

    “小姐已经撑不住了”庄叔叹息着说出这句,而一旁的男子则是淡然道:“那位齐神医也没有办法吗?”

    庄叔抬眼看了眼男子,又迅速低下眉道:“有倒是有,只是那味药引实在太难找。”

    男子的眉头忽然舒展,他疲惫的脸上也生动了许多问道:“什么?”

    庄叔道:“是临安茶家的至宝冰魄珠,少爷把小姐送回去吧,茶家人那么宠爱小姐,绝不会看着她死的。”

    男子沉默了。

    屋内的齐庚看着小男孩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的母亲,小手摸着她的眉眼道:“娘,醒醒啊,我不要爹了,就要娘,只要娘。”

    茶家,景家。也许茶清清根本不知道,阻止两人在一起的根本不是什么世仇,而是景礼的野心。

    门外景礼的声音再次响起:“庄叔,你知道清清现在的样子是根本回不去的,我很快就要娶原怡婷了,那孩子.....”景礼顿了顿道:“暂时就不要出现在乾天山庄了。”

    齐庚听着门外的动静,衣角却是一动,他低下头,看着小男孩将一小书递到齐庚眼前道:“伯伯,看,我娘的哦,她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拿出来看看,我不认字,你读一读也许娘就醒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惊鸿一瞥,公子姓景名礼。

    ......

    五月初四,天赐吾儿,我随阿礼至金陵,难言吾本为一剑天之女。

    六月初一,阿礼初知吾身世,礼言非吾不娶,此情坚矣。

    七月七,礼未携吾回乾天庄之念,吾心伤矣。

    七月十六,吾气不过,礼再三求之,吾破涕为笑,曰:事不过三,汝求余三次,余自当谅之。后彼此发誓,日后若遇相堵不快之事,互求三次,必冰释之。

    ......

    正月初九,一儿生,吾与阿礼拜堂成亲,虽无酒宴,亦无亲友,吾心亦幸之。

    ......

    吾三顾湖心亭,阿礼三次不见,其心狠也至此,吾不信。

    合上书时,小男孩已睡在了床边,床上的茶清清已泪湿衣襟。庄叔走了进来,齐庚道:“我再给她施针,应该能撑到去临安。”

    庄叔则是摇摇头道:“齐神医,小姐她心已经死了。”

    齐庚看着床边的书,不禁问道:“茶姑娘去了湖心亭几次?”

    庄叔道:“记不清了。”

    齐庚点点头,他决定为茶清清下上最后一针,可临走到床前,茶清清却没了气息。

    齐庚以为景礼会求他救茶清清,可是他没有。

    齐庚以为茶清清会恨毒了景礼,可是她却选择了自我了断。

    而他一直是个局外人,想看着这场戏的发展,最后忽然觉得自己孤单又渺小,茶清清一个弱女子,可以等到死去换那个她早就已经知道的答案。他呢?可以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却至终不敢提爱字。

    他很想知道景礼是否真的爱过茶清清,但那又怎样呢?正如他后悔自己没有对他的师弟表达爱意一样,他从未后悔杀了自己的师弟。

    齐庚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孩子问道:“这孩子要怎么办?”

    “等小姐下葬后便带他回我的老家。”庄叔此刻好像又是老了很多岁。

    齐庚看着那孩子,心中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庄叔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来抚养他吧。”

    庄叔的眼中忽又热泪盈眶,他感激道:“若是交与你,我也就放心了。”

    庄叔说着,不禁哽咽:“若是小姐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一场小雨染绿了临安的新柳,一剑天的弟子刚打开大门,却见一男孩淋着雨跪在门外,小弟子看这孩子尚小,便左看看右看看不见大人,上前问道:“小弟弟,你是谁啊?为什么在这儿啊?你家里人呢?”

    小男孩抬起了头,道:“我无家可归了。”

    小男孩被带入门中,齐庚远远观着,回程的路上却听几个江湖人道:“你知道么?乾天山庄的新任庄主景三少爷要娶亲了。”

    齐庚行走匆匆便脱离了人群,现在他要去乾天山庄,喝上那杯喜酒,品有情人之血,观无情人之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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