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人的庄园》发表在《泸州晚报》小小说栏目20140610
他光着膀子,和这里所有的乡下男人一样,喜欢在夏天只穿裤子,暴晒在炙热的骄阳下,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只是,他的田只剩下菜园可供他付出辛苦,承包的土地都在离家非常远的郊外,他已经有三年时间被局限在破烂的院子里,连商店和百米之外的集市也走不去。
每天清晨,院子里的狗汪汪地叫着,一大群剪了翅膀的美洲雁和白鹅嘎嘎地引昂高歌,唤醒宁静中沉睡的人们。
他打开灯,到厨房门侧摸到那把拐杖,确切地说是一把平常的铁锹.慢慢地挪动脚步,开始作为一个人的生命活动.
菜园里的香瓜苗都犯了病一样萎缩枯黄,黄瓜叶子也打蔫,上面布满了白霉.已是8月份了,园子周围的玉米很久不再拔节,间或有几株结出比往年细小的棒子,没力气似的吐出头发丝样的东西.
他艰难地走到房子后窗下,拉上闸,清凌凌的水哗哗地顺着水管流到一个缺了沿的大缸里.
十几分钟,缸里的水就积满了.水拍打着缸边绽出一朵朵凉花.
他咳了几声,呆呆地视察自己的领地.
他木然地回想起自己健康的日子.那时也瘦,可健步如飞,能扛起百十斤的大米.现在的自己被腰疼病困扰,以前吃药还能挺几天,后来不管用了,只好一天比一天弯得厉害,最后连走路都成问题.
地里的活再也干不动了,没办法转租给大姐家.
他守着三间漏雨的平房,艰难地活着.世界远在天边,大门上锁更是隔绝了与周围人的交往.即使心疼他的大姐偶尔拎着一饭盒饺子或从集市上买的几个水果,都要从邻居家大门进来,再绕道跳过被风雨侵蚀的土墙,敲他窗户,直着脖子大声喊他名字.
他唯一的朋友就是那条黄毛小狗.半夜里,厉害的小东西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守侯保卫他的脆弱.
他妻子原本是个利索能干的女人,自从他逐渐丧失劳动能力后去城里打工,一年也不回来几次.
上个月,他妻子回家住了几天,变白了,人也精神许多,穿的衣服虽然廉价,远比在家时强几倍,跟换了个人一样.
不清楚为什么,他一直思念她.可她才回来他又找碴吼她,邻居们都能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
第四天,她背上包回城了.他站在门口看着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轻哼着歌曲,心情不错地朝前走,直到拐弯,也不曾回头.
乡下的男人与女人都拙于表达情感,尤其象他们这样只有两个人的家庭,因为久未生育小孩,更是缺少联系感情的纽带,彼此的心距渐行渐远.
也许她不会回来了,他大姐这样想,别人也仿佛局外人火眼金睛的孙悟空般比谁都看得明白.
他用肮脏的手指弹去几滴热乎乎的泪.吆喝着挤到门口探头探脑望外看的家禽,关严门,一步一趔趄地回到菜园.
只有这个园子还需要自己,栽在墙外空地上的向日葵大概没受旱情的影响,挺拔飒爽地迎着太阳,向上,向上.
窗下有两棵果树.一棵是李子树,一棵是枣树.他从不吃一口,热情地邀请邻居想吃就去摘果实.但没人那样做.
有两次,他颤巍巍地花费半天时间摘了一盆李子.红得发紫的李子搁在不锈钢盆里,密集地压着彼此,被他小心地端着.
他喊住邻家的小孩,给她水果.那孩子摇头说:"我妈不让要....."说完就跑了.
他隔着栅栏喊那小孩的父亲:"周家兄弟,俺家房后的李子熟了,给你们家尝尝,我一个人吃不了."
姓周的人从屋子里出来,客气地接过,笑着说:"大哥,你看你,我想吃就去摘,还麻烦你特意送来,对了,今天买了一个西瓜,镇在冰箱里,还有半个,我拿来给你凉快凉快."
"哎.别......"他的话还没说完,邻居早回屋了.
不一会,半个西瓜放在那个盆里,塞到他手中.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他有点感动,想快点回到房间,许久没这样的关心与友谊了.他的眼睛忽然很湿润.
那半个西瓜,他一口没吃,因为舍不得.
他不想接受来自别人的怜悯,又渴望友谊,想和别人一样生龙活虎一样地活着,想做个自食其力的人,想有个和美的家,想脱离这个院子的束缚,光着膀子,穿着拖鞋,摇着扇子,和街上别的男人一样随意地说粗野的笑话,打个小麻将,那种单调得近乎无聊的平凡人生而今成为很奢侈的事情.
他拥有一个菜园,但在内心里俨然堪比一座庄园了,只是锁住了他的身,他的心,他的青春,他的一切美好梦想.......
他拉上闸,又恢复了木然的样子呆呆地看那激越在水缸边沿上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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