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三·曹世利传》

曹世利，字奋酋，小字乡德，鲁地任城人也。

祖居湖东三里。善治水产，舟通内外，转相贩售，获利十倍。而笃敬佛老，深信业报。每出，止取足家用，曾无余财，唯一、一舟、一犬而已矣。

世利生年，天大旱。河湖井泉，涸者八九。民生凋敝，路见饿殍。利将坠，黑云泼墨，势压连城；雷霆乍展，恍如灭世。少顷大雨倾盆，三日不绝，民以得存。甫私度此象，故名之世利，而字配乡德。无乃利披于世，德泽于乡乎！

任城西控小沛，北接彭城，兵家之地也。素尚武，民风勇悍，冠绝齐鲁。利之长也，未聆坟典，而好勇斗狠，游散嬉闹。乡党患之而不敢言，私谓为“小周处”。

年十二，甫教之曰:“书云养不教，父之过也；然诗书通达，行善民以享其利，为恶民则受其害。儿今既晓事，未判善恶，邻里为患，道路以目。恐入仕宦，祸事百倍。经权者再，所以未敢施教也！”世利对曰:“世有雷同之誉，未必贤也；俗有欢哗之毁，未必恶也。善恶之系，存乎本心，本心不失，善恶既定，奈何徒畏人言？今为小周处，他时除三害，无非未聆朝闻夕死之训，少见铁杵成针之人。”甫奇之，遂寄薛地求学。往自，惜时如金，不敢稍废，渐出人表。与杨超强、林昌林相友善。提挈并进，义堪金兰。三人特好歌咏，旬休暇日，每相唱和。时人论之:“杨一曲柔肠百转；林一曲荦荦雍容；曹一曲则鬼泣神惊。”又并善书法，笔锋圆润，脱俗可爱。审知番文，又以世利笔法为佳，一文具成，诸生逐以为帖。其慧心也若是。

益壮，辞气鲜明，仪容宏伟，谈笑自如，有裂土封侯之志。长者甚嘉之，赐字“奋酋”。

利与昌林幼长湖滨，谐以水性见长。某年夏至，友人请二子相较。先，昌林潜于湖底，逾刻抱一石而出，周三尺。一众皆服，唯世利笑。适逢一翁钓于侧，乃讨一鳅，标其尾掷于湖中，徐除衣衫，纵跃湖中。白浪奔冲，如帝江之电逝；波涛腾散，似共工而怒舞。俄而出，手缚前释之鳅。昌林面有难色。

后昌林南访彭城，世利以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复守穹庐一载始行。清风诸党，昌林公擅画山水，守静公长于竹石，安阳君酷嗜鬼神，而曹公独以工笔美人精绝。值彭城读书，流连狎馆，常手写幽姿，既成辄弃。好事者求之，择其神妙者，命为“彭城八艳”，雕版刊售，市闾争相求购，一时纸贵。方南湖诸生品评诸美，余者皆定，唯张东尼与杨彤二女难判高下，众说纷纭，不成公论。有二三子出前时曹公所画东尼像，楚妆映然，唤之欲出，遽定第一。俄而东尼出，众人览之，去曹公所画犹有不若也。“曹美人”之号不胫而传，各方嘉丽莫不以得其一画为幸。

安阳于彭城，尝治《老子》，旬日诵之，手不敢释卷。林剖符与曹奋酋往造，见，甚闵之。各携一卷归，林公七日，而一字不遗矣。盖天资相差也如是。

时鲁西货殖方兴，豪门望绅，结交尉僚，鱼肉乡里，大肆兼并。有司知奋酋有廓清四海之志，屡召之，不应。有谚云：“奋酋不出，如天下苍生何！”后昌林为提刑按察使，素知世利视事果决，善察疑窦，遂简拔行巡抚事。至州县，日则饮酒书画，杜门谢邀。阴使干吏奔走乡野，俱察不法。月余，宴州郡小大官吏于庭，饮酒至酉。召兵勇入，明火执仗而列，奋酋细数奸贪，判书十等，首罪立诛七十二口，从者充流贬没。一郡肃然，十年未闻贪墨者。初林公与曹公同府治事，林公耗烛两柄方绝；曹公止燃寸数，而后秉烛谈笑。

妻郑氏，夙慧聪毓，德貌并长。三十获一女，名曼青。

晚年喜听梵音，时时观想。昌林与之辩难，不能胜，弃杖而走，曼青问故，曰：“吾谓道本是佛，则满心欢喜；吾谓佛本是道，便造无边地狱于我。”又隐居穷巷，以钓叟为业，日有所获，即卖于东市，不计大小，尾取五文。七年如常，风雨不歇，某年为人识：“今日五文叟，昔非曹美人？”世利乃遁去。

七十二年冬，寓彭城。因思妻女甚切，暮自驭一驴归。是时，雪飘连城，朔风吼彻，鸦不敢啼。中昏于道，为一酒姬所救，雅知利名，无缘得见。俟利醒转，请画一幅。利身尚寒，曰：“且温酒！”乃伏于姬怀，每勾数笔，辙饮一杯。眼花耳热，而画功愈巧，可堪造物。画将成，已死姬怀。视之，风雪初歇，暖阳东升，一女轻倚柴扉，眺盼归途。

葬于湖东三里，有曹公碑，今仍可见。有词《西江月》赞曰：

镇日偎红倚翠，哪个敢置鸦喙。

醺眼看遍凉与炎，正道浮生皆醉！

莫笑蝇头蜗角，争得神行俱惫。

愚顽难窥如来法，却学陈抟一睡。

——两江盐运司·《列传第三·曹世利传》

曹公小像